久旱轻描淡写间连吐三口血。
此前三十多年人生他从未吐过血,这并非是值得人骄傲的体验,但人只能活一回,经历更多的事情,也许临死前脑海中走马灯式地播放幻灯片时,其内容会显得更加充实多彩。对比那些单薄乏味的人生,久旱吐过血的人生,其色彩当然更加鲜艳精彩。
正面挨了亚历山大一记重剑,就连一百四十多公斤、拥有石膏男雕塑才会有的完美肌肉的久旱也像掷出的纸飞机般写意地从半空中划翔而过。
「实在是太丢脸了。」他咬牙切齿地自我怨责。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坐也疼躺也疼。呱呱坠地至今,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无用。数十米外的后辈莫里森那副半人半鬼的可怕模样投影在久旱棕色的瞳孔中,他心里惟一的想法是“我不认识他”,但事实上他知道那头牲口是谁,他为何会变成这副蠢样,他在为谁而战。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莫里森!你会完全暴走的!无法控制体内魔力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平日里久旱是何等雷厉风行,哪有他不敢干的事,哪有他不敢说的话!可此刻他一切强烈的思绪都无法化作言语,就像一口寄居在肺叶中三十年的老痰,分明已提拎到咽喉,却硬是恋恋不舍地重新咽了下去,仿佛刚与妻子办完离婚手续又突然想要破镜重圆,高唱“你快回来”的矫情丈夫。
一定是声带坏了,对,可以是这样。
看着莫里森那副痛苦中更显愉悦的恶心神情,久旱心中产生了有别于恐惧的抵触情绪。那个满口疯言疯语挥手屠戮自方士兵的家伙已经不是自己认为的莫里森了,那个明明又机智又有本事却遇事极不自信的小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久旱眼中的那个“单位”只是非人的怪物,对于他,道理是讲不通的。
「抱歉了…莫里森!」
久旱决定成为逃兵。那个半人半鬼的怪物既然在变成眼下这副狰狞面目前已有了必死的决心,久旱又岂能辜负?星军的目光已完全被魔化了八九成的莫里森所吸引,此时正当脱逃。
他像一只被蛇咬掉尾巴的壁虎,难看地向山下爬行。回头?下定决心要当逃兵的人其实从某种意义上看无疑也是勇者,但回头对于逃兵而言是不被允许的。爬吧爬吧,舍弃掉往日威风凛凛的将军格局,像条断尾壁虎一样丑陋地爬吧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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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里森脚下的四周,散布着许许多多血淋淋的不知是何部位的人体残肢。若是半个小时前的他看到这些来自人体的曾经活蹦乱跳地各司其职的肉器像是蘸过辣椒酱等待箸夹的食物般堆砌在大地之盘上,一定无法抑制胃的翻倒与抽搐,把能吐、不能吐的东西一并倾泻在地,并恐惧地抖动身躯。但此刻的莫里森已今非昔比,他泥渊般乌浊的双眼雀跃着杀戮的喜悦以及对破坏的陶醉,眼前,那十只削得极为工整直插入土的手臂都被他刻意摆出V的手势,这是他对自己杰出的屠宰成就最质朴的奖状。当他最初横剑孑立之时,周围的星军趋之若鹜;但在他施展优雅的屠宰手法过后,所有人都避之犹恐不及。
亚历山大遁身于青石之后,仔细地观察着莫里森的一举一动。对手骤然爆发的强劲实力即便是亚历山大也有些忌惮。像藤蔓般缠绕在莫里森四周的黑色触杀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谲杀气,刚才莫里森就是用这些触手拧下周围士兵的脑袋,其攻击速度极快;而且他身上泥沼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魔力层会造成对方魔力的削弱甚至是脱落,如果没有兵刃作为魔力外层内部的骨干,普通的攻击很难对他造成伤害。亚历山大必须夺回载元剑。
“在哪儿呢!亚历山大!”
莫里森尖厉地嘶叫,数十只触手潮水般涌向四周,距离他二十多米的十多名双方士兵尽被抓得脑袋开花闷声而死。有几名被恐惧压迫得精神崩溃的星军士兵发狂地向童真山上逃窜,这失智的举动吸引了莫里森的注意力,他冷笑着转过身,故意一小步一小步地追了上去。
他已背对亚历山大。
「上!」
夜色下又是一抹耀眼的光华,亚历山大一个瞬移,拔起深插入地的载元剑,并在0.2秒的时间内将大量高纯度的光属性魔力注入剑身,奔虎般的飞步,地震般恸鸣,直取背对着自己的莫里森———偷袭并非亚历山大所好,拥有传统武者的道义观的他甚至对此深恶痛绝,但此时的莫里森并不是人,而是个魔物。
大剑一挥,金光如雷,剑锋最后砍中的,却是阴绵且具有诡异弹性的二十对抱成一团的触手。
亚历山大心中一凛,莫里森已幽幽然地转过身来。
“上钩啦,大鱼上钩啦哈哈哈哈!”
他仿佛对着高速旋转的扇叶而笑,可怖的笑声千丝万缕往来憧憧。亚历山大并不关注他,雄目所视之处,载元剑上的魔力层再一次花谢般凋落。
嗖地一声,又有一只触手从莫里森背上冒起,迅猛地擒向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又一次弃剑,侧颈倾身避过触手,右脚一瞬间蓄足魔力,凌空跃起,一脚战斧式的踢击重重地抡在莫里森喉头。莫里森大叫一声,触手一松大剑掉落,亚历山大顺势夺剑,来不及注入魔力,即刻毕一身之力一记重剑砍向莫里森脑袋,鬼火似的黑色魔力层深深凹下,剑锋一偏砍在他肩侧,八只触手应声坠地。
莫里森本人并未中招,但亚历山大在不用魔力的情况下竟能砍掉自己的触手,这使头脑几近疯癫的莫里森心生惧意。他向后一跳,有意识地与亚历山大拉开距离。但立足未稳,抬头一看,迎面五道巨大的光流流弹般射来,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这是亚历山大的攻击便已中招,强大的冲击力将他直接打飞一百多米。半昏半醒的他彻底昏了过去,嘴角渗出血,身上异型的魔力衣渐渐隐去。
「攻击力居然被削弱这么多,怕是杀不死他。」亚历山大心中竟有些不安,他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把莫里森脑袋砍下来。但来自山下的杀声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袭营已成,至少有两万昂斯特人被星军斩杀,见好就该收。亚历山大右手高举,下令全军撤退,军士还未来得么做出反应,一排流弹突然电掣风驰而至,巨大的爆破热浪引发的冲力波震飞数十人。而在炮击过后,杀声更近,炮火扬起的灰尘中,一辆黑色的高档敞篷轿车掐着刺耳的喇叭狂飙赶到,亚历山大定睛一看,一名身形异常魁梧的昂斯特战将显摆似地站在副驾驶座上,而开车的是一名年迈而气质儒雅的长者,身着整理的执事服,像是个老管家。
当然,相比那个可能是管家的老人,狂妄嚣张的站立者更引得亚历山大的注意。他雄狮般勇武的瞳孔里填满了那个昂斯特武将的身影,他认得他,昂斯特帝国陆军第二军团长,中将德科·泰格。
“吼吼吼,品克,你这老东西车技一如既往的稳如死狗啊!老子来这破地方坐的马车太颠簸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载我上来!”德科嗓门真大。
“这车还是太窄了,少爷。您的那些不良嗜好,在这车上可做不了。”被唤为品克的老管家以淳厚斯文的声音应道。
“倒也是。”德科托腮,双瞳向上,空出下方的大片眼白,“罢了,不追究这破事儿了。毕竟有意思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德科没有下任何指令,品克却能心领神会。他那双深沉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孑然独立于山野战火之间的亚历山大,脚踩刹车,黑色轿车发出一声尖啸的嘶叫,潇洒的漂移伴随着一波热浪似的尘沙,稳当地停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之下。品克率先下车,彬彬有礼地半弯着腰打开轿车侧门,德科面带狞笑,踏着大步下了车。
“啧,真不想用我昂贵的靴子踩在这些肮脏的黄土上!”德科面露嫌恶之色,就像一头挑食的野虎。
“回去后让品克亲手给少爷另外做一双吧。”品克说,“我年轻时可在皇家皮革坊当过学徒。”
“哦?那我期待着。”德科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可得好好享受享受…猎杀的乐趣啊。”
那双浊色的虎狼之眼被月光与火光熏红,张开的血丝就像一张受诅咒的蜘蛛网,网心的猎物则是瞳心那个背负大剑的星族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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