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军团主军十万在德科指令下原地待命,只等山上冲锋号响,便冲上童真山,以巨石压卵之势摧垮这岌岌小城。在军团长行营中,副军团长圣何塞与参谋安道尔终于等来了德科的替身,老执事品克。
“品克先生终于把军团长的指令带来了?”
昏昏火光下,圣何塞青稚而英气逼人的脸上映照出如释重负的欣喜。他同样出身于都城贵族,却乏缺帝国豪阀中人应有的近乎狂妄的高傲,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以二十岁之龄身居军团副长,举国上下都说他是胎投得好,绝非身怀真才实学。带着一国之人的质疑来到分野高原,圣何塞一方面迫切想要上阵建勋,另一方面又对凶名远播的星军颇为忌惮。
患得患失是他常有的心理状态,可本质上他又是个不堪寂寞的人。当德科笑癫癫告诉众将自己要上山狩猎,除了品克随行之外其他将领一律山下待命时,圣何塞既失望又是庆幸。山崩一响,他吓得不敢安坐,在营地中来回踱步数小时,士兵们中不少人都比这个小将军年长,他们看着长官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无不嗤嗤窃笑。现在德科的替身或者说传话人来了,品克会带来军团长的指示,圣何塞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了,他终于坐下了。
“指令可没有,因为军团长失踪了。”品克顺手摘下挂在帐壁上的水壶,过手一晃又发现壶中无水,于是又挂了上去。
“又失踪了?”军团参谋兼德科之心腹,有“白眉计鬼”之称的老贵族安道尔无奈地说,又把茶几上的一杯热茶递给品克,品克向他道了声谢。
“是啊,又失踪了。我们刚上山,就遇见匪首亚历山大了。”
“亚…亚历山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圣何塞又坐不住了。
“一个脑袋双手双腿,没什么特别的。一定要挑出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也就是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吧。”
“不是这方面的,我是说他…”
“实力不亚于德科大人,或者说在他之上。”品克淡淡而谈。
“品克先生严肃点,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有比泰格将军还厉害的人…”
“你还是年轻啊,圣何塞将军。”品克打断了圣何塞的话,小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难堪,“强者有两种:身体力魄之强和品性智谋之强。德科大人属于前者,那个亚历山大嘛,恐怕二者皆有。”
“先生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夜际遇,一面之缘,您就能看出那个贱种星匪的底细?”安道尔面露不悦之色,“一个下等人种,有什么可议论的,还是赶紧把军团长找回来,组织攻势拿下童真山再说!”
“参谋大人说的是,但问题是上山的道路因山体滑坡无法通行,首先要派人把山道疏通。其次,童真山上我方还有数百人与星军作战中,山城方面似乎失火大乱,形势十分诡异凶险,我们必须去接应德科大人,一旦他误闯入敌军腹地可就危险了。”
“品克先生觉得该派谁去接应军团长?”
“就我们仨。山道崩殒,只能走偏僻小道,三人正好。我知道往返的路径,可以做向导,而两位出众的战力是此行成功的保障。”
品克的提议得到了安道尔的认同,圣何塞虽然有些担忧,但立功的急切心理使他别无二话。安道尔离开营地前代行军团长之命,派出数千军士抢修上山的通道,三人随后徒步上山去了。
在黑暗燥热的山林之中,猛虎的咆哮声此起彼落。无辜的林木以数十平方米为单位,在德科·泰格愤怒的一击又一击下坍坍陨毙。
白虎属性的魔力是号称破坏性最强的一种属性魔力,其强力之根本原因,在于魔力密度大和魔力活性强。这一最具攻击性的魔力属性世所罕见,一般来说,如果不是通过非人道的生物实验强行向人体注入白虎属性魔力,就只有可能是发生了基因突变。
关于强行植入白虎属性魔力的实验,在古今夜辰关于魔力研究的文献《探元论》中有过明确记载:金针历122年,今夜辰首都星云城曾发生过多起地下医师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恶性违法事件。一位名叫献的医师在城郊破败的林中城区内开了间极其隐蔽的私人诊所,据说当时知道那间诊所存在的人寥寥可数,本身“诊所”只是个幌子,献在那里所做所为绝非救死扶伤的善事,而是在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引《探元论》言,当时星云城某武人公会出现了一名先天性体蕴白虎属性魔力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凭借强大的白虎之力勇名远播,甚至收到了军方的聘书,要他入伍为将。但在入伍后不久他就离奇失踪,直到数年后人们才在星云城郊的林中区域一件无人的诊所的地下室内发现疑似他的尸骸,和他共栖一地的还有其他三十多具不完整的骨骸,诊所内还存有大量医疗设备与炼金术所用的器械,以及大量有关人体实验的图纸。但诊所的主人却不知去向,附近的人也只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一个神秘的医师,他自称名为“献”。当时的法医验尸后判定,死于地下室中的人全都进行过魔力植入的手术,他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骨折症状,显然是献强行将白虎魔力从那个年轻人身上抽出并灌入其他人体之中,而被植入者的身体无法承受白虎之力的奔涌,以至筋骨尽断暴毙而死。挂在发霉墙壁上的若干图纸也印证了献曾经的操作。看来,献没有获得成功。
有关白虎之力的人体实验,整个金针大陆只有此处有过记载,但却是一次没有成果的实验,因此在已知的时间与空间内,并不存在任何一个通过魔力移植而拥有白虎之力的人类存在。曾经拥有和现世拥有白虎之力的人都是天生的,而这一性状并不会遗传下去。
白虎之力在德科呱呱坠地时就已觉醒,他从母体脱逃而出呼吸到外面世界的第一口空气并发出无比刺耳的哭声的同时,白虎之力炸裂了。脐带化作齑粉,接生的医生四分五裂,德科亲妈直接爆炸,产房瞬间化作凶案现场,砸下来的天花板碎块却十分识相,完美地避开了这个幼小的贵族贵种。德科生了,在周围守护着他出生的人全都死了。如此生兆,比房梁上长出灵芝或大鹏飞及檐上都要气派隆重吧?
他五岁那年,第一次在自主意识的指控下释出了白虎之力,其结果导致自己两个妹妹当场碎尸数段,看到眼前那血腥的画面,五岁的德科没有一丝恐慌或悔恨,他拍着小手,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分裂于血泊之中的只是两个过气的洋娃娃。其父鲁伊·泰格是当时的帝国名将,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身上觉醒了白虎之力。他将德科关在宅邸的地下水牢,并设下结界禁止外人出入,只有自己能往来其间。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教授德科如何控制白虎之力,隔着铁栅栏与儿子互动了三年时间,当他判定聪明的儿子已经能完全驾御不可一世的白虎之力后便将儿子放出水牢。重新回到地上后,德科抱住慈爱的父亲,泣不成声地向他表达谢意。
“爸爸,我爱你!”
幽暗潮湿的地下水牢中的三年里,父亲温蔼的话音每天都润泽着德科的耳蜗,父亲的循循善诱口苦口婆心,德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谢谢你,爸爸。”
“好孩子。”
鲁伊笑着抚摸儿子的脑袋,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所触碰区域变高了,不单是手,连视线也变高了,离地面离儿子越来越远。原来是儿子把他捧了起来,白淋淋的双手抓着他的腰,仰起那张血淋淋的脸。
“爸爸,很高吧!”德科童真无邪地灿烂发笑。
在抱住父亲的一瞬,德科将白虎魔力捏掂成细刃状镶于十指上,一举将父亲腰部以上削去并顺势抬起。他的刀工异常细腻,削掉父亲半身却不曾伤及内脏与脊椎,鲁伊·泰格弥留之际,瞳中仍印刻着自己依然站立的下半身、猩红跌动着的内脏以及那根火树银花般有着异常惊悚感的脊椎。
德科就是为破灭而生,他弑父殒母,他虐杀亲妹,从水牢出来当天一股脑屠杀了府邸中三十二口下人,就连为泰格氏服务数十载的品克也险些命丧其手。但品克到底是品克,当一辈子奴才的人最了解如何哄主人,更何况是个心智未熟的小主人。
“享受杀戮吧主人,但杀戮之余,你可曾感到孤独?”
胸前被德科震开的裂口鲜血涔涔,但品克却满脸慈蔼的笑。他张开双臂,缓缓地走向孑然独立于尸体堆中的小红人。八岁的德科那对悚人的四白眼疑惑地看看眼前行为怪异的老奴,迟迟没有动手。
“你生来就背负着毁灭的命运,这既是上帝的恩赐也是上帝的嘲弄。被关在地下水牢没人陪你说话玩耍,很难熬吧?别怕,你已经重见光明了,这个世界属于你,我的主人!”
品克距离德科越来越近,德科双手都已攥成拳头,并不断颤抖。
“玩够了吧?我们回去休息吧。”
在抱住德科的一瞬间,品克眼明手快地将极速麻醉针刺入德科的左臂,德科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便失去了意识。这场属于八岁恶童的杀戮游戏暂告一段落,帝国皇家特殊能力监控社的人带走了德科,开始对他的能力进行深入研究。在这期间,品克一直在德科身旁守护着他,麻醉德科是为了保住主人的家业与家臣,侍奉德科则是他的本职工作。品克问心无愧。
本来,像这样一口气杀了几十口人的惨案,其犯人没有理由可以活着,但时任帝王储君即后来的昂斯特七世金·昂斯特介入事件,将帝国法庭拒于事外,他指挥皇家特殊能力监控社对德科进行能力判定与调查,得出“此子身怀天神之力”的结论。身为储君的金深知必需拥有死心塌地忠于自己的军队与战力,德科不就是天赐良机吗?他还是个孩子,孩子最容易蒙蔽了。他需要德科。
后来的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德科癫虐的本性在金的惯纵下没有丝毫改变,他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大体上还是在法理的约束之内了,至少不会随随便便杀任何人,金为德科特地准备了一个集中营,其中关押着大批死囚犯和外国人(尤其是星人)奴隶,当德科手痒了,就会到集中营内大开杀戒。此外,每当其他贵族与德科发生冲突时,帝国政府总是会偏袒德科,以至于后来无人敢招惹泰格家族,任他横行无忌。
在金登基成为昂斯特七世君王后,德科便被授予中将军衔,并成为帝国第二军团长。七世元年秋,黄金城曾爆发原二王子引起的叛乱,昂斯特王城被围攻甚急,正是德科引军襄平,才解了王城之围。可以说七世年轻时对德科的投资获得了回报。
德科是上帝的宠儿,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使他傲视群雄,世间没有人不忌惮他,因为他本身就是破坏与杀戮的代名词;德科是世间的弃儿,荡然无存的人性使他沦为非人的怪物,即使是慈悲为怀的上帝,也难以容忍彼身所犯的滔天血债,从他觉醒白虎之力那天起,至今已残杀了数以千计的人,他们中有该死之人,但更多的还是枉死之魂。但德科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深重,杀人只是一种日常习惯,不杀人就活不下去,这就是德科所热衷的生活。
眼下,他在努力地杀人。要杀就杀最有份量的人,就是那个贱种人中最高级的家伙,德科已经记不清那家伙姓甚名谁了,但对方光明磊落的形象却深深烙印在他大片空白的脑海中,此生从未有人能让德科如此过目不忘。德科必须杀了那个人,并从他刚刚毙命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扯下一块最有质感的血潸潸的肉,用自己满口嶙峋尖削的兽牙碾切嚼碎,那会是鲜美融舌的滋味,因为那个男人有着别具一格的美丽灵魂。
“亚…亚什么来着?到哪去了,到哪去了!”
在堆积成山的数十株残损杉木之上,德科沐浴月光,眼烁青芒,他四处张望,寻觅猎物身在何方。他什么也没找到,像是迷路的儿童般手足无措,他生气地挥动双臂,一阵又一阵虎风咆哮奔走,远方又传来阵阵大树倒毙的悲鸣。
“闪闪亮亮的那个人,你去哪了?我叫你‘光爸爸’吧,多好的名字,怎么样?光爸爸,你快出来啊!我一个人好害怕啊!这里又黑又旷,还有虫叫,我好怕啊!”
德科嚎啕大哭,一脚踩在树丘上,伴随地震般的巨响,树丘化作木屑的雾,脚下的地已如五年大旱的田野般裂缝织网。
“光爸爸!喂!你再不出来我不理你了!”
德科双手凑成扬声筒状,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发出最后通牒,警告亚历山大爸爸必须立即现身。他一度趴在地上,侧耳倾听大地,期盼着光爸爸的声音能通过土地这一介质传入耳中,但看起来光爸爸缄默无言,他什么也听不到。
“我生气了!我要撒野啦!”
伴随着德科的宣战布告,四周的空气开始产生无形的龟裂,坍败在地的残枝败叶发出颤抖似的沙沙声。德科仰天长啸,苍穹也为之悲号。
震荡,撼动山原的巨大震荡;迸裂,切割大地的惊魂迸裂。连绵数里的树林在一瞬间被冲成秃地,数以万计的林木向环形震动区的边缘逃窜而又似遭受驱逐般飞去。惨淡的夜色下,方圆数里只剩愤怒的德科一人,除此之外唯有靴下尘土。
“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不要不理我啊!光爸爸!”
德科继续哭闹着,喜欢哭闹的人总是更容易比默默隐忍者赢得旁人的同情,但也许是他闹得超脱常规,他所憧憬的光爸爸依然藏得很深,始终不肯露个面,使父子之间来一次感天动地的亲情秀。当父亲的人总是缄默严肃,他们更习惯观察自己的孩子。
此时的亚历山大遁身于接近山城的一座石丘上,那里距离德科胡闹的场所有超过一千五百米的直线距离。他起初以为和德科相距甚远,不至于被白虎之力波及,但他终究是在用常规的思维去计算一个不正常的人,当德科愤怒的一击释出时,石丘依然可以感受到剧烈的震动,他迅速地用光之魔力抽丝剥茧般编出一张精细的斜立网,将石丘受震动而塌落的石块尽断拦截。由于石尘的蒙蔽再加上光网本身的细致,远处的德科确实难以用肉眼寻找到亚历山大藏身之处。但德科的一举一动,却尽收于亚历山大眼底。
在他的右手手掌上,一只金色的眼睛炯炯生光,那是极为特殊的侦察型召唤物,名叫“光之眼”。
光之眼可观测最远一万米外一个区域的即时场景,该区域的面积约为一百平方米,通过视觉共享的方式传输到召唤者的大脑视觉神经上。对区域的位置捕捉则由召唤者通过移动手掌进行控制,细微的一次挪动,就会对画面捕捉的精确度产生极大影响,如何拿捏全凭召唤者的手感。光之眼的侦察是单方侦察,不需要向目标区域投掷出任何标志物,因为光之眼本身就拥有那么远的视野,锁定一个区域是为了提升视野的清晰度。
德科的一举一动,亚历山大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德科正像个小屁孩似的大吵大闹,但究竟在吵什么嚷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光之眼只提供视觉信息,不提供声音资讯。
德科只身一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亚历山大打算杀了他。尽管山城火光闪烁,尽管山麓余部受困,但是德科必须杀死。他拥有破坏力骇人听闻的白虎之力,他一个人的战力凌驾于千人之上,他甚至能引发小型地震,把部分山区震得天崩地裂,也许他还留了一手,用尽全力的话把整座童真山夷平恐怕也不是痴人说梦———看看那片从山间消失的树林,你必须意识到德科有能力破坏一切事物。
面对这样一头何时何地都有失控可能的暴躁野兽,亚历山大也不敢大意。德科有白虎之力作为屏障,虽不至说无从下手,但与他正面交锋必须承担有可能被一击毙命的风险。不能去接他的攻击,因为接不住。
既然如此,亚历山大只有利用他无人企及的神速去制伏德科了,而事实上这也是最简单可行的战法。在光之眼捕捉到德科的位置与动向后,一切先决条件都已具备,亚历山大可以居高临下,以光速瞬移到德科身边一击致胜…
但他依然心存犹疑:那就是德科在是自己身体四周罩上了多厚的白虎属性魔力衣呢?
白虎属性是一种攻击属性,在触碰到其他物质或魔力质时会瞬间爆发,产生毁灭性的杀伤力,而当它包裹在人体周围时,本质上并不能对宿主起到多大的保护作用,但鉴于上述性状,当敌人伤害到宿主时,白虎魔力层会受到外部刺激而迸发,对来袭的敌人产生程度更甚的反弹伤害,这种天大的风险,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种防护措施,使发动攻击者心存忌惮。此时的亚历山大正是如此。
「近距离的刺杀是最高效的方式,但必须承担自伤的风险…不,肯定会自伤。如果用远距离的光速斩击,就必须确保攻击的精准度与杀伤力,如果不能一发了事,就会在暴露自己位置的同时使敌人有了戒心,再想偷袭就更难了。」
虽然有光之眼的视野辅助,但猎物是活的,德科随时都在活动,夜色苍茫视线也不是很清楚,这样严苛的环境下,亚历山大攻击的容错率很低。哪种攻击方式安全且高效,他必须尽快定夺。
就在这时,一种天降星火似的危险感从他脑后向背脊蔓延,那股烫心煮肺似的刺痛铺满整个背部,使他意识到杀机骤至。光芒飞溅的大剑掣风向后扫去,卢翁矮而精悍的身影快速跳开,无论是从背后偷袭还是转身反击,二者都未能得手。
“小贼,真巧啊。”卢翁狡黠地笑着,但他鞋底肮脏的泥土渍却不如笑容那般轻巧。
亚历山大明白了,卢翁刚从山城纵火归来。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卢翁此时此刻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这里?清流梭了他一发,即使有再好的军医再强的恢复能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惟一的解释:卢翁是带伤出阵。
「看来只有他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才便于潜入山城。」
没办法了,德科那边只能先搁着,毕竟卢翁也不是好惹的主。要尽可能快地解决战斗,一旦和卢翁打起来,德科还有其他可能存在的增援部队就会发现他的位置,要是又被结界之类的东西缠住还是挺麻烦的。
“看来你被泰格家的虎崽子逼得很紧啊,”卢翁从腰间抽出一把短斧,那是他在下山途中在荒田边上拿来的,“但你的人头老夫可要独占。只要杀了你,天下就太平了。”
“这世间之乱也不是因我而起,更不会因我的死而结束。更乱的还在日后。”
“此役是老夫生涯收关之战,对老夫而言,只要将你斩首,世间就太平了。”
卢翁的圆眼中喷溅出无穷的斗志与不屈的乐观,就像两团艳丽的明火。与亚历山大这一战的意义正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役,却也是他生命的全部。
熊熊烈火庇护在他左右,烈焰拨动透明的空气,使之如怒海般波澜壮阔。火巨人,一个十米高的火巨人平地而起,将卢翁包揽于中央。火巨人头戴牛角盔,身披透明的烈焰重甲,手持一柄浓烟滚滚的巨斧,双脚戴着铁链相连的铁镣。那对人头大小的漆黑眼珠子缺乏感情,有的只是源自本性的冷酷杀意,它如高山般屹立,如洪流般奔行,它是来自地狱的角斗士,其存在理由就是从人间拉客。
巨斧如惊雷坠地,扬起一面熊熊不尽的高大火墙,亚历山大飞速奔跑,又躲开第二次巨斧的劈砍。矮小的卢翁此刻高高在上,他蜷居在火巨人的心脏,睥视着脚下疲于奔命的贼军首脑。他左手高举,火巨人也做出相同的动作,一缕缕烈焰与旋风般向中心飞转凝聚,水轮车大小的火球已如核桃般拿捏于掌上。
“坠落!”
伴随着一声骄傲的呐喊,尾随着一只挥下的拳掌,大火球是爆炸的太阳,这夜色来了出回光返照。火流像迷雾般涌散,掀舞着熔尽血肉之躯的滚浆热浪。漆黑的山谷挂起一帘火瀑,坚硬的岩石此刻化作脆弱的灰土。
但是亚历山大并没有熔作尘埃,他逃过了这记大范围的毁灭性攻击。卢翁知道对方不是可以一招击杀的泛泛之辈,当他的视角未曾从火海中觅见敌手时,他兴奋地扬起盘结着数道皱纹的嘴角。亚历山大没有让人扫兴,他正是星之子的英雄苗裔。
突然,视线的余角跳过光的痕迹,紧接着是剧烈的震颤。金光加身的亚历山大从侧后方以高加速朝火巨人腰部用大剑发动重击,火巨人踉跄数步,险些失去平衡倒地。卢翁被激怒了,指挥火巨人劈出一记上弦月状的火焰刀,伴随着灼热的魔力疾风向亚历山大削去。亚历山大不避不让,他腾空跃起,重剑径直一记刺杀,剑尖积蓄着浓度极高的魔力,竟然将火焰刀从中端戳断,朝两侧的地面砍去。
「惊人怪力!这小贼居然如此了得?居然正面把老夫的杀招给破了?」
又惊讶又欣慰,这是一个以战为业的武人遭逢劲敌时矛盾的心理。要是这个年轻人是帝国的武将就好了,卢翁如此想到。
亚历山大戳断火焰刀后刚刚落地,卢翁迎头又是一记巨斧砍杀。这下来得太重,且亚历山大从半空落下本就吃重,自然不敢直接迎招,他先是侧身踩一记重步,又转身挥剑削出一记光斩击打在巨斧上,巨斧受力稍稍打偏,再加上亚历山大一踩一转位移迅速,这一击再次落空。
「真是冷静啊」
艰涩的夜色裹携着一线更加艰涩的𥌓色,在火与光的纤渺缝隙间,星之子的瞳孔绽着如同佛坛青灯的奥秘的芒泽。那对熟悉而令人毛孔放大的眼睛,如同两根钢锥贯透心肺,卢翁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也许不是自己能战胜的。
「他会颠覆既有秩序的…如果我不在这里杀掉这个年轻人,今后的历史进程会走向歧路!」
不知不觉中,卢翁已经不再用“小贼”去称呼空·亚历山大了,即便是在自我意识中的思索,卢翁也对他带上基本的敬意。
「他和他的祖父人马座一样危险,不,也许更甚之。沉稳,坚毅,可靠,勇夺且睿智,几万低水准的军队能和数十万正规军鏖战至今不落下风,他有着惊人的领导力。两次和他正面对决,他都能在交锋之际让我胆寒丧气———尽管他并未在我身上讨到任何便宜,却已有不战而胜的威慑力。」
巨斧轰鸣,野火燎原;光影斑驳,疾风盘沙。二人之战已超过常规范围,每一击都包含了必死的决心,每一击都代表着一个帝国、一个民族的高傲与志气。
“来吧,亚历山大,让我看看星之后裔的决心吧。你能突破帝国的高墙,让星芒重现于天吗?”
火巨人突然变得愈加狂躁,牛角盔削去了锐利,却朝三个方向突出三个凶神恶煞的狗头,尖峭的犬牙参差交错,自有一种无声自威的杀气;在那套烈焰编织的重甲外层,数十颗岩浆淌动的赤色齿轮贸然而起,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声响无序地转动;双足间的铁链砰然断裂,一对门前石狮状的朱靴已端然适足,并盘旋着两朵不祥的红云;巨斧一瞬间生成双刃,斧柄伸长,妖火丛生,少了几分迟钝沉重,多了几分压迫感与吞噬感。而纵观火巨人整体又比先前高大出一倍,俨然是一座移动战斗城堡…不,或许当它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地狱景观的一角,它领着我们先观摹地狱的胜象,以免下一瞬间坠入地狱,没有归途的旅人们会大惊小怪地失声号叫,那样就太失风度了。
空·亚历山大,这个男人此刻置身于地狱的火海边缘,灾难的火光给他双瞳烙上刺心之丹印,但心窗心池之间却没有一丝波澜,他十分平静。对他而言,比这更加骇人的场景已见识过了,那只是死神唬人时虚张声势的杂耍,想杀人只需用剑刺入对方的心脏,如此足矣。
“高墙易倒,而星辰始终高歌在天。”亚历山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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