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裂篇4 新酒新策

在帝国北部的荒凉沙道上，羁押着苦役犯的囚车像瘸脚的鳄鱼般艰难攀梭，曾经的师团长莫里森被剥夺了崇高的军人威仪，化身成粪土般的蝼蚁。

在帝国西部的空军基地中，另一位帝国师团长因贵族的身份得以继续保留军团长的头衔。久旱在红土盖养伤，但他所属的部队番号已不再是帝国第一军团。

在帝国心脏地带的首都北郊，又一位帝国军长在护士的帮扶下凭借轮椅来到名将园陵“星陨庭”。老将卢公失去倔强的双腿，老兄卢翁失去顽固的性命。带着廉价的英勇，平民出身的二人以死亡与隐退的方式躲过了这场军队内部斗争。

高傲的贵族再次击垮了低贱的平民，军中大权再次回到他们手中。这是一个华丽至巅峰的帝国，连空气都是金色的，一身泥土味的平民哪有资格与贵族平起平坐？

昂斯特帝国风平浪静。

在狭小的纵贯山城，在一家当地的小酒馆，一名金发长身的星兵突然发癫似地拍打着酒桌。

“这位兵哥，请不要拍桌子…”

酒馆老板显然十分困扰，他有些惶恐地挠着头发稀疏的脑袋，视线若即若离地看着星兵。那是个清瘦的年轻人，看上去像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但行为的粗暴却透露出一股匪气。

“兵哥，你这样做会吵到其他客人的…”

老板的话肯定不错，但酒馆内其他人无不默契地保持安静，所有人都低头不语，即便没有享受噪音的骚扰，至少也显得很适应了。

“你懂什么，”金发少年打了个嗝，“我这叫震动天下。我这惊人的声势，比那狗日的亚历山大要响亮得多吧？”

“哎哟不可妄言！不可妄言！这里可是亚历山大的领地，哪怕只是临时的，那也是他的后花园啊！”

老板吓得连连摆手，额角渗出冷汗。

在窗口的桌位，空·亚历山大悠然畅饮。来到纵贯山脉后他从未公开抛头露面，这里几乎无人知道他的相貌。今天的他是个品酒的来客，尝的是醉人的苦涩，听的是俗常的人心。有人正在辱骂他，他不以为忤，反倒觉得新奇有趣，嘬一口苦酒，他侧耳倾听。

“胆小如鼠！”金发少年指着老板，露出轻蔑的神情，“我告诉你们，这当口就算亚历山大在这酒馆坐着，我也口无遮拦想骂就骂！徒有虚名，一介草包！起义军大好局势被玩成这样，全是他的责任！”

陆续有怕事的客人结账走人，但也有少部分爱看热闹的人依然安坐，静静地看他撒酒风。

“时机！时机！做事不可急于求成！一切成功都要创造必要的条件！亚历山大这鸟人，太着急了！”

“从何说起呢？”一个壮汉发问。

“从何说起？从我的肚囊无时无刻不在啼叫这件事说起！打仗，军人一定是要吃饱的，但自从童真山起义以来，我一顿饱饭都没吃过。是亚历山大不给我吃吗？倒也不是，他没那么薄情，他只是真的没那么多东西喂饱军队。”

“你的意思是，首领为此次起义所做的准备不足？略显仓促？”

金发少年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木制桌面上，杯中啤酒的泡沫如海浪般溢出杯口。他低垂着头。

“何止仓促啊，太早了！粮食、弹药、医疗品、通讯设备、交通工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不够用。不可否认，在当前的局势下，我们星人想要搞到充裕的资金是很困难的，但并非没有办法。亚历山大是有那条资金链的，可他没有充分利用好它！”

“小哥你说得自己像是知情人士似的，你是首领肚子里的蛔虫吗？哈哈。”

面对众人的嘲笑，少年摇了摇头，就像是对牛弹琴后的无奈。

“他能发动数万人次的大规模起义，说明他拥有那样的财力。昂斯特人出台《殖民地私人财产管理法后》，星人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富人了，别说是支撑一支军队，就连钢铁厂之类中小型企业都经营不起。亚历山大早年漂泊天下，自己没有什么财产，星人内部也没有那样的金主，所以他的经济来源绝对在外部。三大国是不可能的，他们不会蠢到养肥自家奴才来咬死自己。”

远端的亚历山大嘴角上扬，他举起小巧的酒杯，润了一口甘郁的纵贯山米酒。

“有资金却未能做好充足的准备，草草起兵草草收场，虽然军队的声势也算震动一时，但就结果而言无疑是失败的。”少年继续侃侃而谈。

“敢问……”亚历山大终于坐不住了，“小兄弟你认为此次起义，失败的原因在何处？”

少年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右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跳了几下。他左手攥成拳状，堵在嘴前咳嗽了一下，低下头去。

“嘛……刚才说了一点，就是资金没用到点，该有的东西没准备齐全。”

“还有呢？”亚历山大眼中带着剑一般的凛冽气息。

“时机不对。六月份起兵不如十月份。你之所以选择六月份起兵，原因莫过于昂斯特人和斯坦人当时在边境擦枪走火，注意力完全放在北边了。但那只是小打小闹，对于那么庞大的两个怪物国家而言，那种摩擦就像小两口吵架一样，完全是家常便饭。爆发是一瞬之间，结束也是分秒之事。当争端的警报解除，昂斯特人就能全身心地对付我们了。”

当少年在句子中使用“你”这一人称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才意识到眼前那个高大雄伟的男子就是起义军的首领。

“为什么十月更好？”亚历山大眼神柔和不少。

“十月二十日，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大陆会议将在蔚蓝城邦举行，金针大陆所有国家都会派代表参加。这次会议早在今年四月份就决定举行，本意是为了解决胡克人与蔚蓝、猎手两城邦的领土纠纷。两城邦虽小，却是昂斯特人在南海岸的两颗门牙，也是他们用来限制胡克人东进的两根马刺。昂斯特人在这一问题上是绝对不会让步的，胡克国力不及帝国，于是选择与斯坦结盟进行施压。在十月举行的会议上，必定会产生两种结果：一是争锋的双方彻底撕破脸，第二次大陆战争爆发；二是昂斯特人做出让步，给予斯坦胡克一些甜头，换来短暂的和平……”

“说说看：为什么昂斯特人会做出妥协？”亚历山大打断对方，并有些攻击性地用手指着他。

“经济危机。昂斯特帝国从去年底的黑洞证券交易所事件发生之后，经济危机日益严重。尽管七世已采取果断且看起来相当合理的应对措施，但危机仍在蔓延，失业率上升，民众不满情绪高涨，游行示威、小规模暴动此起彼伏。本身昂斯特国内的阶层矛盾就很尖锐，当经济问题被放大，矛盾也会随之放大。如今的昂斯特人可经不起大战的折腾。”

亚历山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金发少年接着说道:

“大战一旦爆发，各国间忙于互相厮杀，我们星人趁隙起事，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大战若未即刻爆发，则说明昂斯特人做出了让步，星人可以与斯坦、胡克方面进行交涉，达成短期合作关系，我们起兵闹事，他们背后支持，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无论大陆会议上双方最终达成哪种协议，对星人而言都有好处。因此在十月份再起兵是最理想的。”

“可是机会提前用了，还用得不好。现在起义军困守纵贯山脉进退两难，又该怎么办？”亚历山大问。

“斯坦人会主动过来的。我百分之百确信斯坦人会在不久之后接触我方。我们需要他们的支持，他们也将仰仗我军的战力，因为我军与帝国军交战许久，经验丰富，斯坦人知道我军的强大。”

金发少年突然站了起来，语气变得高亢嘹亮。

“千万不可以低估自己的实力，我们身处风暴之中，擅走一步就有可能灰飞烟灭。但若能寻得风眼，星军之势必定稳如泰山。”

亚历山大露出一丝欣赏的微笑，转过身背对着少年。

“叫什么名字？”

“翼轸。”少年显得自信十足。

“相当不错的名字，”亚历山大将几枚硬币放在桌上，一只脚迈出酒馆大门，“跟我来。”

少年僵立不动，亚历山大回头看着他。

“怎么？”

“我没钱还酒费。”少年滑稽地笑着。

亚历山大咂了咂舌，又掏出两枚硬币放桌上。

“老板，那小伙的酒菜钱我一并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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