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雨篇1 雨伞州的狗

寒雨冻透了冰冷的街道，如银针般刺透未打伞行人的衣裳。有些凹凸起伏的路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子，今日新鲜出版的报纸零散满地，溺死在浅浅的水洼中。

正午十二点的钟声从城中心的钟楼传响而来，雨却是越下越大。十月的风很是漠然，紧闭着的窗户被它粗鲁地敲打着。玻璃上沾满冰珠般的水渍，清澈得让人心里发毛。

千里绿叶坐在白惨惨的病床上端着报纸细细阅读，阵阵惶恐与不安迅速涌上心头。

即使他想漠视世事，但时针在转动着。

尽管他想逃避现实，但世界在运作着。

“第一届大陆会议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南海岸的紧张局势依旧，昂斯特七世宣布囚禁斯坦外交大使，斯坦官方则力称本国没有参与广场惨案……”

“喂，挂吊针了，伸出手来！”

扪参，绿叶刚认识不久的新同事，此刻正拎着两个药液瓶，将其挂在床头的铁架上。

“啊，好。”

绿叶就像听到主人命令的狗，松开捧着报纸的右手，漫不经心地伸了出去。

扪参小心翼翼地将细锐的针头扎入绿叶右腕处的静脉，未见血液冒流，胶布便已将针头紧密地贴在扎针处。他并非职业的医务人员，却对简单的医疗手法十分娴熟。

“可能要打仗了。”绿叶的语调十分惶恐。扪参用鄙夷的眼神瞥了绿叶一眼，叹了口气。

“喂喂喂绿叶，你不是总说自己不关心时事么？如此滔滔不绝地指点江山，这可不是你的个性啊。”

“这次可能会是战争而且是大陆战争！金针大陆上所有的国家都有可能卷入这场战争。身为一介庶民我没有理由不担惊受怕。”

席卷整个大陆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也将天国拉下水，大量企业迅速破产。不景气的环境再加上讨厌的同事栽赃陷害，绿叶丢掉了在经城的工作。回老家装死闲居近三个月后。他经亲戚介绍来到斯坦南部的雨伞州，在一家机械厂工作。

结束一份痛苦的工作，开始又一份痛苦的工作，普通的人总是如此普通，即便满心不甘，也只能向生活俯首称臣。雨伞州，一座有数十万星人聚居的河港城市，虽然刚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就病倒了，但每当看到窗外老旧的楼宇和厂房，绿叶总是心生怀念感伤之情。比起雄伟教堂遍布的经城，他更喜欢这座长年被阴雨笼罩的小城。

扪参细小而锐利的眼睛始终盯着绿叶，但他太过迟钝，视线只投放于窗外雨城，并未察觉同伴的目光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明明两人相距不过两步之间，但扪参却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只不过绿叶并非身在别世，而是扪参自知身陷炼狱之中。绿叶是个普通人，活在悲伤却普通的平凡世界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在扪参眼中却尤有吸引力。

“千里姓在星人中是大姓吧，”他将绿叶开辟出来的时政话题止住，“英雄十二氏族之一吧？”

绿叶用那双深陷而纯黑的眼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已知在心的事，你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呢？”

扪参尴尬地笑了笑。

“不用担心的，即使真的爆发战争，打到雨伞州肯定还要很久。即使打到雨伞州，也不会有事的。”

“这么快又把话题兜回来了。话说要是雨伞州也被卷入战争，谁都自身难保吧，难道你要保护我不成？”

绿叶也尴尬地笑着，其实他是想用调侃的语气说话，但感觉效果不佳，但是扪参却很认真。

“嗯，我保护你。”

笑容逐渐消失，绿叶看着同伴那张认真的脸，感觉竟有些帅气，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凭什么啊哈哈。”

“是啊，我在说什么啊哈哈！”扪参也笑了，“绿叶你喜欢写小说是吧？”

绿叶有些怯懦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嗯，喜欢。并不是说立志要成为小说家什么的，我知道自己写的东西不讨人喜欢，但就是要写，我想写出自己爱看的故事讨好自己，不打算给别人看。”

“你可真是不给人深入话题的机会啊……”扪参感到十分扫兴，“任何人都不行吗？”

“懂我的人就行。”绿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就是他认可自己读者的惟一要求。

“那我也不是全无机会。”

这是扪参第一次和绿叶聊超过十分钟。绿叶并不算很孤僻，只是颇好独处，若非工作上的事，谁都难以与他展开会话。如果不是因为病倒需要有人帮忙照看一下，扪参也不知道如何和他相处，但接触后他发现，这个来自骐骥平原，瘦长身板、肌肤黝黑的男孩其实并不难相处，扪参甚至有些喜欢他。

“你为什么叫扪参，姓什么？”绿叶出于礼貌性的言辞来往，不得不主动询问对方身世。

“没有姓，我是孤儿，六岁起就被厂长收留了。”

“哦……”

绿叶觉得自己运气不好，难得发问却触及敏感地带，但扪参似乎毫不在意。

“这并没有什么，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不幸，厂长那老家伙虽然毛病很多，但对我真的就像亲爷爷一样。”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病房的门，扪参顺声望去，那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他人中蓄着胡须，看上去很有成熟的男人味。

“喂，小子，厂长叫你了。”

绿叶认识他，他也是机械厂里的工人，一位名叫桑葚的星人。不过他们俩工作不同，绿叶是在车间工作，桑葚经常在码头进出货，所以很少碰面，甚至从没说过话。

“知道了。”扪参从床边的凳子起身，“那么绿叶，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快吊完就叫一下护士吧。好好休息。”

“去吧。”绿叶向他挥手道别。

当病房里只剩他一个人时，绿叶反而觉得心情平静且快乐，他并不害怕寂寞，只是害怕被忽视。他看了看窗外如刺的雨，看了看手腕上胶带压住的针，然后又转头，看着窗外的雨，以及雨中的雨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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