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篇1 千里氏往事

雨伞州总是被霏霏雨雾深深眷恋，而一入秋时，这雨便显得凄迷凉怆，总叫人心情压抑。

在钢笠机械厂的办公室里，扪参正接受来自老厂长一蓑烟的问话。那是个有着天才般蓬松的雪白爆炸头的矮个老头子，他毫无礼仪可言，竟直接坐在办公桌上，赤足抬得老高，嘴里还叼着根粗大的雪茄。

“小子诶，麻烦你又来一趟。听说那个姓千里的小子病好了？”

一蓑烟的嗓音十分沙哑，听上去脾气应该很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抽烟才熏成如此声线。

“他今天恢复工作了。”扪参回答道。

“哦！”一蓑烟从桌上一跃而落，站在扪参身前，尽管他的爆炸头尽可能地让他增高，但最高峰处依然只与扪参肚脐齐平，扪参不过一米七出头。“怎么样，那个千里一族的小鬼。”

“很老实……”

“我不是问你品行！”

“那是在问什么？”扪参故作不知。

一蓑烟犹如跳棋棋子般的眼珠子快速转动，似乎还有骨碌碌的声音。他狠狠地瞪着扪参。

“毛头小子！你是要起义怎的？”

“好啦，我说嘛老爷子，”扪参挠挠那头碎发，“上次不是说了吗，他完全不会一点魔术，看上去也不会武技，根本不能作为战力看待。”

“外在的东西完全无所谓，老夫只在意他的潜能。”

一蓑烟仰起头，故意朝扪参脸上呼出阵阵烟雾，扪参咂舌而不抗议。

“你可是有感知力的，世间数一数二的感知力。那小鬼没学过杀人技术也不足为怪，但总有点魔力的底吧……”

“没有，”扪参像抢答似的，“一点也没有。”

一蓑烟哈哈大笑，又被烟呛到了，连连咳嗽，直至咳完，又朝扪参吐出阵阵白烟。

“小子，老夫养了你十几年，你撒谎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即刻回话。”

扪参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朝一旁的软沙发一靠。

“你说的没错，千里绿叶身上确实有着纯度非常高的魔力，而且量很大。”

“有多纯？”

“不逊于亚历山大大人……应该说比他的魔力纯度还要高。”

“我靠，有这么厉害吗？”一蓑烟吓得下巴都快掉了，总之雪茄是先掉下来了，“虽然想过千里族人底子应该不错，可也不能这么强吧？”

“一字无假。我所见过的人里边，除了那个斯坦第七军团的锋芒，没有人的魔力纯度比千里绿叶更高的了……”

当扪参言出于口，一瞬间就觉得后悔了。

“吼哦？那可是相当惊人啊。”

一蓑烟眼里放着光，嘴解衔狡黠的冷笑。

“噗，老头，你还当真了，那家伙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资本主义社会底层廉价劳动力，哪可能有什么……”

“对，当真了。”一蓑烟冷眼相向，多少年来扪参最怕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每当他目光如此，就说明他心里一定有恐怖的阴谋诡计在酝酿。

“喂！我说着玩……”

“又抢答了，哈哈哈。”爆炸头老厂长怎会上一个雇佣孤儿的当，“怎么不可能？千里绿叶为什么就不能拥有那种力量？小子你不知道吧，五年前在骐骥平原发生过某件事。”

“不知道，五年前这个组织不是还没成立吗？”

“但你爷爷我几十年前就是搞情报的了！”

“谁是我爷爷？”扪参对自己突然当了孙子十分不满。

“千里一族大致的情况你了解不？”

老头的表情突然十分认真严肃，一下子使氛围变得凝重，扪参不敢干扰他，不得不投入状态。

“只知道他们世代聚居在骐骥平原，还有那里现在归斯坦管理。”

“就这样？亏你也算个情报员，好歹学点历史嘛，”一蓑烟扫帚状的短眉一皱，“千里一族是星族旁系十二大氏族之一，氏族象征中骏马，如你所说，他们世代生活在骐骥平原。

“十二大氏族的每一家都拥有非常强大的势力，就说千里氏，鼎盛时期可有着二十万族军。更令人不敢侧目的一点在于，当年的千里氏几乎每个人都懂得运用魔力。

“十二氏族都曾宣誓永久效忠于星宗，甘为辰氏奴仆，但对星宗而言，十二氏族却不是完全平等对待的。像千里氏这种几乎强大到可以直接对抗星宗的，你觉得辰氏会安心地放任期继续壮观吗？”

扪参摇摇头。

“大概睡觉都担心千里氏会不会造反吧？”

“统治者都是如此。在导致今夜辰灭亡的大陆战争前十五年，内战爆发了。引发战争的是曾经与星宗有过四代联姻、同为十二氏族之一的蛇家白氏。当时的蛇首白银号称今夜辰第一勇士，麾下有八万精兵。他的亲妹子嫁给了当时的四十四代星宗渺星，很快就有了身孕。但生出的儿子既无银发，也无蓝瞳，反而背生蛇鳞。渺星怀疑这孩子是妻子与白银乱 伦所孕，故杀妻剐子。白银当时可是拥有半个今夜辰的男人，亲妹甚至可能还有亲子被杀，仇意难平，便从南辰平原起兵，直取星宗所在的星云城。

“蛇家的军队向来善战，星云城眼看不保，星宗便向各大氏族求救，但除了千里一族，竟无一家出兵，他们都想坐山观虎斗，非得等局势明了才肯出手。

“但局势很快就发生扭转。马家的军队战力远超世人所料，白银的大军在星云城外被千里族军杀得片甲不留，白银也横死乱军之中。之后其他家族也见势起兵驰援星宗，白氏惨遭灭族。

“然而问题来了：在战后论功行赏时，千里一族没有得到任何金钱、名誉与土地的奖赏，见机行事的其他家族都受封赏。

“千里氏大为不快，可他们祖宗十八代传下来的‘忠骨傲风，骏马奔腾’的愚蠢族语不准许他们做出格的事，他们没有抗议，更没有造反，数万人马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返回了骐骥平原。

“然而当三大国发起以瓜分今夜辰为目的的战争时，千里一族再次向宗伸出援手，八万青壮年东出迎敌，但为时已晚，昂斯特四世仅用三个月就将东部地区吞并，都城陷，星宗死，今夜辰的灭亡在所难免。而那东出的八万青年，也都死于北辰河会战。”

一蓑烟显然不会因为这些故事而哀伤，他只不过是在平静地陈述旧事。

“分野高原、太白平原、北辰平原、南辰平原……胁息山以东万里沃野，竟在短短半年内沦入敌手，辰氏家族几乎被屠灭满门，只有一小部分人从三大国的魔爪下逃生。在沦陷区，人马座·亚历山大成立了游击军，仍然试图顽强反抗，但今夜辰的覆灭已经不可逆转。三国联军在白石地区发动大屠杀后，终于将进犯的目标对准今夜辰最后一个地区：最西部的骐骥平原。

“当时，集结在骐骥平原四周的三国军足足有一百四十多万，而千里一族可以参战之人也不过十万出头。骐骥平原无山无险，实属四战之地，但三国军却用了将近一年才拿下骐骥平原，比在其他所有战场合计的时间都长。”

“这是为什么？”扪参问。

“因为他们是千里一族啊，他们可是奔腾的骏马之子。那可是个人人都能战斗的氏族。他们骨子里其实一点都不好斗，可需要挺身而战时，千里氏可没有一个怂货。

“百万大军围困伏枥城时，城头早就不挂今夜辰的星旗了，而是挂着骏马旗——千里氏的族旗。他们用强大的魔力加固了城墙，据说无论威力多大的炮弹都无法撼动丝毫，只能用魔力攻击才稍微有效。但城墙并非坚不可摧，一次不行两三次，人数优势巨大，多冲几次总能攻进去，可问题在干，即使攻进城内，千里族人又总能在三天之内又将敌人赶出伏枥城。像这样的拉锯持续了三个月之久，三国军决定改变策略：他们开始围而不攻，切断千里一族与外界的联系，准备将他们闷死。事实证明这决断是正确的。

“尽管伏枥城内存粮甚多，但当时千里一族足有一百多万人，那点存粮不过杯水车薪，在三个月的血战后，面对三国军围而不攻的举动，千里一族内部终于出现意见上的分歧。以时任族长千里守为首的保全派和以族军首领千里奋为首的死战派严重对立……”

“在存亡的恐惧面前，鸡蛋从内部破裂了。”扪参淡淡说到。

“千里守认为继续与三国军对抗下去无异于飞蛾扑火，其直接结果就是将导致全族的灭亡。而三国军早已通告全大陆，愿意无条件接受千里一族投降。因此千里守主张停止抗战，举族投降。

“千里奋则持完全相反的看法，一者，高傲又顽固的性格使他不肯投降，认为投降于外来侵略者是一族之耻，宁可亡族也不原辱没一族的名誉；二者，千里奋认为三大国所谓‘无条件受降’是宣传战所用的谎言，一旦千里氏投降，下场绝对凄惨。”

“那么结果呢？”

“能打仗并愿意打仗的人只是族群中的一小部分，十面围城带来的压抑与恐慌，不在局中也不难想象。千里一族大部分人都站在千里守这一边，千里奋万分无奈，连夜率领部队突围，退守骐骥平原西北部的驽马城。第二日千里守开城投降，骐骥平原第一大城伏枥城沦陷。然而，伏枥城并没有迎来和平，而是迎来的血雨腥风。

“当前三大国的史书都没有留下关于那次屠城的任何记载，但过于惨痛的记忆是深刻入髓的，经历过那个时代尤其是亲身经历过那恐怖事件的人是不可能忘记的。伏枥城沦陷后，三国军于城内烧杀奸 淫无恶不作，据传，有近六十万人死于那场劫难。想必千里守也会愧恨终生吧？他并没有被杀害，而是被扶植成傀儡族长，他的儿子至今还是千里一族的族长，只不过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去尊重一个傀儡了。

“之后，千里奋又在驽马城死守了近十个月，最后弹尽援绝全军壮烈就义。随着驽马城的失陷，骐骥平原这今夜辰最后一块土地也被三国军攻占，今夜辰亡国了。战后，骐骥平原被划入斯坦的版图。

“斯坦人向来以冷酷的军政一体体制闻名于世，对于潜在危险极大的千里一族，他们却不敢太过强硬。开城屠杀带来的恶劣反应他们心知肚明，千里氏幸存下来的仍在四十多万人，虽然青壮者甚少，但一旦出事，必定是四十万人齐动的大事。爱可使人团结，仇恨更可以。于是斯坦人采取了温和的‘爱民政策’，尽可能抚慰千里族人，并帮他们重建家园。骐骥平原在之后三十年内迎来一段和平发展时期。但在这三十年里，斯坦人还执行着另外一项不为人知的政策：无武化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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