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与炼金术师——漆黑的愿望（二）

火海、针山、血池，三者构成人间地狱最大的缩影。有人说见识到真正的地狱，一定离不开三者所包含的要素。

传说中的佣兵遭受到何种度程度的虐待，艾莉丝与娜塔莎两人心中有数。所谓残虐，存在于各式各样悲剧之中。

等到双手握紧酒杯，停下颤抖，眼神能够定格在桌上，中年男人道出了他所见到的地狱。

“我当时早就听有听闻，巴特尔以他持有的巨大力量，率领一众奴隶发起了反叛，当时在各小国间算是比较轰动的事件了。他的反叛是多么伟大，然而......然而他失败了，他被打入了永不见光的地底世界。我在被买入那个小国时，刚好是反叛被镇压的几天后。我在押送犯人时，看到了在地牢里的巴特尔。”

反叛若成功，巴特尔一定能开创某一种先河。

不成功便成仁，最可怕的是无法成仁，最终一无所有。就巴特尔目前的行为举止看来，现在他压根没有什么“仁”的部分存在。

娜塔莎喝了一口混入血液调和的酒，做好了听取任何事件的准备。探寻真实真理是炼金术师的理念、梦想、愿望，探寻漆黑的真实，虽不违反这一理念，却可能引起不适。

觉悟既已做好，没有理由不洗耳恭听。

紧接着，讲述者继续描绘他所见到的地狱——

“散播恐怖能有效方镇压四方。拷问官不断鞭打巴特尔**的身体，再怎么坚强的肉体，在鞭子面前都没多大区别。皮肤在毒鞭抽打下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渗进体内的毒让巴特尔生不如死......我光是站在牢房门口，都能听见他的惨叫......那简直是......牲畜被宰杀时的喊声，听不见一点点人性......反抗奴隶主就是这个下场。他们将他不成人形的身体绑在车轮上，命令大力士敲断他的四肢。因为他是不死者，不会轻易死去，肯定能再生......固定在他身上的车轮被敲击转动，直到碾碎全身。”

“怎、怎么可能这么......”

“炼金术师小姐，这些全部是发生在巴特尔身上的事实啊！你能想象‘碎头机’把他整个头颅压烂的场面么！？脑浆从头部所有孔穴喷出，眼睛被巨大的压力挤出眼眶，下巴牙齿都开裂破碎！整个人被推进‘铁处女’刑具里压榨穿刺！不只是如此，拷问官剥开他的皮肤，灌入熔化的铁水，最后形似怪物的他推到街上游行示众。”

“先停一停，我的炼金术师小姐听不下过于可怕的东西。人啊，有就算做好万分准备都接受不了的事。”

艾莉丝立刻对中年男人叫停，那股恐怖才终于不再持续。

她能欣然接受自然因为她是艾莉丝，不是别人。艾莉丝不会畏惧地狱，对于见识过类似地狱的她，重新回顾一遍不过等于观看恐怖剧。

祖母绿瞥向另一边，余光聚集在怯怯失光的焰色眼睛。那是一对——即将被黑暗压垮的眼眸。

眼底深处涌出恐惧，逐渐浸淫熄灭一直暗藏光芒的火红色。

害怕是人之常情，而对地狱毫不动摇、对黑暗不为所动的人绝对是黑暗深渊的奴隶，因此该胆怯该恐惧时就害怕吧，那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你的世界，应该充满着光芒，你眼中也不该浮现那漆黑光景——

“啪”，艾莉丝双手在娜塔莎面前使劲一击掌。

“唔！！哈啊、哈啊......”

从无光世界浮出水面后，娜塔莎大声喘息，试着尽力吸入更多空气。她犹如一个溺水者，拼命渴求着空气。

对，就这样深呼吸吧，不要让意识活在漆黑世界。

“哈哈，炼金术师们想象力过剩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你还要挖苦我！？”

“哦哟，有发火的力气就好。不错。”

眼眸重新燃起火光，连同阴影恐惧一同驱散。

即便我眼中所见唯有黑白，也不想看见你的眼眸失去光彩。唯一能真心待我的家伙、真心想靠近我的炼金术师啊，你只要好好待在月光下就好了。

“咳咳，不好意思，我长话短说吧，巴特尔的大变就是从那次酷刑后开始的。他原本是很渴望自由，很喜欢作为领袖带领大家努力活下去的好人啊，认识他的人也都说，‘他一直觉得带领大家活下去很令人自豪’，结果......”

“好好好，说重点，印记是怎么回事。”

艾莉丝有点不耐烦地催促着。

“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渴望占有，渴望成为高高在上的人，能够为所欲为的人......”

强大也值得尊重的领袖，在被黑暗沾染之后，自身也堕进黑暗。所以巴特尔才只是传说中的佣兵，而非英雄。

人性的黑暗在普通平民眼里也许只是一种说法概念，但在异端们和邪教徒眼中，那些负面情报确实真实存在着。

酷刑之中蕴含沉淀在人性最深处的负面物，那些粘稠黑暗就附着在酷刑上。信仰光辉的圣教曾指定几个场所需做特殊处理，诸如刑场附近的弃尸之地。受到人性黑暗与自身怨念污染的灵魂，将大概率成为恶灵，必须予以净化或二度杀死。

不死者哪会轻易死亡？巴特尔原本的美好意愿，值得尊敬的意志、领导自由的欲望遭到人性黑暗扭曲之后，便成为膨胀的占有欲。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是豪杰，仅仅是一介沉溺于鲜血中的奴隶佣兵。

艾莉丝是“天生的死者”，受到深沉之地无数爱护，所以对黑神·阿赫里曼大概有什么恶趣味，巴特尔为什么会性格大变，她都早已料到。

事已至此，她感觉中年男人下一句就是印记由来。

“以前我们听巴特尔说到：‘某一日，我躺在地上对地底一遍又一遍祈祷，不断诉说我的愿望，希望赐予我不死身的神能再次出现，给我一次能活动起来反叛的机会。然后终于！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神聆听到了我的声音！你们知道我快撑不住时最想干什么吗？杀人！对，谁会不恨虐待自己的畜生呢？我说了无数次的愿望，说了无数次我的渴望，终于得以实现！’对，在巴特尔受刑一年后，差不多在我最后一次被转卖到另一个小国，也就是十年前，我们第二次相见，那时我看到了强如鬼神的巴特尔。”

突如其来地，说的夸张点好像是天变地异般，中年男人表情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从恐惧变为一种扭曲的喜悦。

“那场战争我绝对忘不了。他忽然出现在战争之中，作为中立方，率领两方佣兵向残害他的小国发起叛逆。他的身体里迸发出一道道黑魂，那些黑色灵魂给我们打上了印记，他说这样比较好指挥我们。

随后在巴特尔率领下，我们开始扬起反攻大旗！因为那个国家有过巴特尔反叛的前例，他们有针对不死者使其彻底死亡的方法，其中不乏邀请使用黑暗的异端教派和魔女。我们经历了很大牺牲，攻占城市，血洗贵族！！真是太痛快了！我所有年来的不快全部在那一刻发泄出来。我们报复贵族们，杀死他们，侵犯他们的女人......那真是获得自由的一天，实在是畅快。巴特尔是很恐怖，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很惨，但比起被那群奴隶主虐待可好得多！”

事已至此，娜塔莎有点火气上来了。火焰色眼睛里似乎烧起激烈愤怒。

艾莉丝感到无奈，她了解娜塔莎内在相当正派。金发佣兵为了不让银发炼金术师暴走，偷偷对其大腿用力一掐。

“艾莉丝！！”

“嗨，继续听下去，不然就得不到好情报了。”

艾莉丝一面劝娜塔莎，一面回顾巴特尔堕落的历程。

简而言之，单单是负面欲望，深沉之地不会予以一介佣兵回应，毕竟战士与魔女、异端还是有所不同。“杀人”和“扭曲的领导欲”是两个点金石，它们被不断念诵，化作漆黑的强烈愿望。

人的怨念在临死之际最为强烈，不死者的精神崩溃等于临死，人性黑暗也在那时最为膨胀，足够作为敲门砖。

精神崩溃的情况有很多种，同时深沉之地也会选择最适合达成漆黑愿望的人，巴特尔就是幸运儿之一。

“我们的烙印就是巴特尔的愿望。他无比渴望占有、成为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被烙下他愿望印记的我们，无法违抗他的命令，无法离开他太远，永远是他的奴隶。不过吧，跟着他其实也不错，虽然枷锁重重，但除了不能背叛他逃离他，我们可以做任何事。强抢其他佣兵团资源金钱，去娼馆娼也不会管理。只要顺着巴特尔心意，我们还是很自由很快活的！”

“问题是你这样......啊！！！”

娜塔莎还没说出口，艾莉丝又狠狠掐了她大腿一下。

——你这样和被奴役有什么区别？你难道不还是奴隶？只是相对自由而已。

正因为艾莉丝知道娜塔莎想说什么，才再度阻止她，避免她一派义正言辞在地下酒馆引发问题。

“但大叔，你不应该和渴望自由吗？你有妻子吧？你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娜塔莎好不容易问出一句和骚动没有关联的话语，却意外的尖酸刻薄。

“啊，如果能脱离巴特尔的魔掌，那是真正的自由，我也很希望那样，不过我对现状也满溢。对了，你说妻子？有句话叫做‘不被发现就不是犯罪’。我不说没人知道，我的妻子会依然疼惜我，我们依然能照旧生活。”

“大叔你啊！嘎呀啊啊啊啊啊啊！”

艾莉丝比前两次更用力地掐了娜塔莎大腿。

——所以说娜塔莎，深沉之地难以毁灭，因为它们是负面情报集合体。任凭时光流逝，漆黑愿望总归会在谁身上出现并被达成。大多数人并非圣者，粘稠之暗沉淀在人性最深处，一个人的好坏差别在于黑暗的溢出量。

漆黑愿望正是所有人性所有黑暗的集合体，深沉之地最喜爱的宝物。

所以娜塔莎，娜塔莎啊......

你看我——

将来会不会成为最大漆黑愿望的拥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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