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与风（一）

天空布满阴霾。

气流声扎着耳膜，凄烈之风与二人相隔甚远，却仍有魄力，自彼方发出阵阵轰鸣的龙卷，仿佛连接天与地的支柱。

灰云的运动轨迹被龙卷风吸引，尘埃、碎石等小东西纷纷被卷入暴风圈。

阳光勉强穿过云层间隙落下，显得极其可怜，光与暗犹如把天空腐蚀得锈迹斑斑，透出难以言喻的阴森险恶。

克蕾雅以及克洛蒂斯靠近了暴风圈，稀疏的雨针扎在他们衣服上，也微微刺痛着外露的肌肤。

每一滴雨，皆冷如尖刃。

“看来快到了。我们似乎也不算不速之客，早就有人等候欢迎多时了。”

不用克蕾雅指点克洛蒂斯都知道，一股战意近在咫尺，就潜藏于百米之外的佣兵营残骸中。

寒风一般的剑气，无疑是风之佣兵团长玛莉卡所有。

事到如今她有什么理由战斗？诅咒应该已经被月华解开了，她不必再给某人卖命了。变为残骸的佣兵营，也明显不是我们做的。克洛蒂斯把一切经过都在脑中回转一遍，忽然想到一种不怎么好的可能性。

幕后黑手玛尔娜的话，至今为止发生的事都好解释，只看佣兵团的样子，大概率是玛尔娜挟持了什么人质。

“没必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克洛，既然有能力反抗，就别拘泥于‘和’，用你的火焰去烧掉与你作对的人。别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想要伤害你的东西，你大可直接反击。”

“逆我者亡么......”

“对，自己受到的苦涩，能奉还就百倍地奉还回去。”

“你真是和丝麦尔完全相反。”

听见这一声不着边际的回复，克蕾雅加快脚步走在克洛蒂斯前，她停下后两人都停了下来。她不像是生气了，倒不如说她没有变化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变化。

深海似的瞳眸转而与红莲眼眸相视，不见底的深蓝色里，蕴藏着自知之明以及不小遗憾，还有小小的......萤火似的悲伤。

克蕾雅不同于艾莉丝，她不是没有体温，只有四肢一直很冷。

白皙纤细的指尖，冷冷地勾勒出克洛蒂斯脸颊的轮廓，将那份温热捧于掌间，以大拇指细细抚摸着。

“我如果还是那一天以前的我，也许能够和丝麦尔平起平坐......不，就算是那之前的我也和丝麦尔不一样。正因为这身体受到摧残，才会诞生出丝麦尔。从那时起，两个精神能获得东西都截然不同了。”

手指从脸的肌肤游离至耳后，轻握一束秀发，将这缕纯粹的黑色从耳后抚落胸前。

克蕾雅捧起黑发，将手背贴着克洛蒂斯的胸膛。

“我或许勉强能得到你的火焰，但也只是你在忍让我。你喜欢的，永远是处于‘光芒’之中的丝麦尔。那份喜欢......应该称之为......爱吧？她能为你分担痛苦，你能化解她的孤独。但是我，为了不与讨厌的另一个精神（丝麦尔）同化，我会永远扮演‘黑暗’，与她成为对立的正负两面。所以，又黑暗又冰冷的我诀别了爱，永远无法得到丝麦尔能得到的。

岔题了，你就当我随兴抒发好了。总之，你不要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好话，我是无法博得你微笑的。”

克洛蒂斯忍让了克蕾雅。这点没错，她确实一直容忍着克蕾雅。

丝麦尔与克蕾雅使用同一身体，放任克蕾雅到处走，下次找到丝麦尔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最左右为难的事莫过于此。

克洛蒂斯不是特别讨厌黑暗的“她”，反而感到她很可怜。

当然可怜归可怜，要让克洛蒂斯接受她依然不太现实。她之所以忍让，原因只是在于丝麦尔，这反倒给克蕾雅占了便宜。

“算了不说这个，那家伙要来了。”

低沉话语声刚落，红莲色彩所描绘的废墟爆散。

帐篷等物的残骸飞翔于空中，淡色碎片似飘零之物。

紧跟着，红莲眼眸捕捉到了吹飞废墟的无形刀刃。

三道风刃是三枚羽翼，在大地拍打振翅，带着汹涌气势包夹黑色的二人。

翼展十多米的翅膀挥入眼帘！

与此同时，克蕾雅浑身散发黑暗气息，三枚黑刃眨眼间和三道风刃同归于尽，黑暗与风互相缠打，最终交错引爆。

吼叫的黑色狂风一阵飞沙走石，克蕾雅迎着风转身。

风的彼端，手持弯刃军刀的人影严阵以待，任由黑风拍打身体。

那凛然站立的剑士，无疑是风之佣兵团长玛莉卡。她全身被碧绿光芒包围，静更胜于动，有着被控制时无法比拟的剑气。

克洛蒂斯大概能和“降神”的她酣战一场，克蕾雅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真挡路啊。不过算了，你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语毕，黑修女朝天高举右手，咒文言灵“艾因·索夫”在被念出后，贯穿苍天的黑暗光柱落到她手中，最终慢慢形成大剑轮廓。

又来了。克洛蒂斯觉得不妙，这把剑让她内心一悬，光是直视着密度难以置信的黑暗，她就无法抑制住全身发冷。

“终末之剑”。

黑修女倘若解放这把剑，视线所及的世界会化为乌有，万物都将被卷入黑暗中消失殆尽，是展现末日光景的剑。

如今明知玛莉卡那边有隐情，直接消灭她未免有点不妥。

另一方面，对方也没有退步的意思，一味地避让也不行。要说有什么折中办法，就是克洛蒂斯牵制住玛莉卡，让克蕾雅去了结幕后黑手玛尔娜。

克蕾雅渴望杀戮，那就叫她去做合她胃口的事。

于是，克洛蒂斯拔刀斩下又一道风刃，挡在黑修女面前，准备独自面对玛莉卡。

“为什么要阻止我？”

“那家伙明显有内情，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可以去龙卷风附近确认，既然你喜欢杀，就去杀正确的人。”

“杀正确的人......说得轻巧。算了，要是那群银色家伙的同伴，杀掉反倒比价合算。但是克洛你听好——我不许你死，不允许你的火焰熄灭。”

原来如此，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明白了。”

其实克蕾雅到底听不听话还未知，但介于“银色恐惧”是绝对的大敌，只要能击杀幕后黑手即可。

“然后，不要使用‘终末之剑’。杀鸡不需要牛刀。博得谁的微笑，不需要做什么伟大的事，而那些事是你也可以做到的。”

“......”

尽管没有言语，克蕾雅的眼神却有所变化。就算是嘴上说着与什么什么诀别，其实内心还是渴望着那些东西的。因为无法得到，所以渴望。

现在，直觉叫克洛蒂斯相信黑修女。

她不是相信克蕾雅或丝麦尔其中单一的一个，而是相信被称为“黑修女”的整体。

这单方面的信任是赌博，赌成功就万事大吉，赌失败就会造成许多无辜牺牲，“终末之剑”绝对会触及边境城，并使城市灰飞烟灭。

临走前，克蕾雅极其突然地说了声：

“你对同伴真的过于......那家伙真是幸福，竟然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在这之后，你要笑给我看，一定要笑给我看。”

不知为何，克洛蒂斯感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无法把嘴唇献给克蕾雅，她做不到，即使克蕾雅丝麦尔共用一个身体也做不到。但仅仅是微笑的话，如果仅仅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笑容，她没有任何问题。

等到克蕾雅往佣兵营绕道跑过，“黑色死神”长息一气，与风之佣兵团的视线彼此交错。

东国之剑对弯刃军刀。

火焰对烈风。

死神略微抬起右脚，重重踩踏地面。

开裂的地面迸射红炎，婀娜身姿燃起火焰，浑身披挂熔岩似的光芒。

黑刃被撕裂，绯红刀身完全暴露。

紧握滚烫的刀，死神扮演着炎化红莲，往前跨开双腿，摆好进攻架势。

细密的雨针刺在光芒轮廓上，发出滋滋声顷刻蒸发。“降神”，更大限度发挥恶魔之力的状态，将力量限制在这个形式，克洛蒂斯自信不会有什么大碍。

哪怕没有“转神”，“降神”与“降神”之间的对决，亦是脱离常规的非人战斗，四周没有无辜者便少了一份顾虑，使得二人更能放手一搏。

雷声惊鸣！！

切开天空的闪电不知落入何处大地，将世界渲染为黑白。

下一刹那，耳膜中突入爆破声，巨响不亚于雷霆霹雳，随后便是一阵炽热的激痛。

“唔！！！”

当克洛蒂斯反应过来，她侧腹已经中了一剑。

肉体记忆命令身体无意识间躲避，导致此次只比擦伤严重一些，不是什么大问题。

玛莉卡的剑风和剑锋之快，根本不是被控制时可以比的。刚才切过克洛蒂斯腹部的不是普通一击，那是——

“风之型”奥义，“斩风”。

通过合理分配力量与意志，释放出超乎寻常的一击，与邪门歪道的“修罗之型”异曲同工，但力量使用上很合理，不会伤害使用者。

以“静”的心境提前准备好力量，在战斗中逐一放出，“斩风”是斩断无形之风的剑。

比起配合恶魔之力进行大范围斩杀的“炎之型”，“风之型”配合恶魔之力，在“一击”上能发挥异常的速度和力量。

只说一剑，“斩风”比“黑绳焚割”的乱击更快。

没有克蕾雅破坏万物的纯粹力量，也没有决定性差距，那么战斗中决定胜负的是双方的技量。

“来吧，玛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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