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何物其二·矛盾之聚

在淡淡的音符中，面露倾慕神色的女子一点点叙述着她的过去。

在现在的朱木记忆中，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

只记得，大概是母亲在练琴之后，却发现自己被一个人关在了琴房里。

虽然琴房一片漆黑，她倒并不是因此感到害怕，只是由于家中严密的管教，一想到回到家中要面临的惩罚便气不过地哭了起来。

被一通电话通知同学久未归家的父亲也火急火燎地找过来了。

他打开琴房的门，将默默哭泣的少女拉起。

“找到你了。”

那时候开始，母亲才真正接受了父亲。

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从门外匆忙跑入的父亲就仿佛一位英雄一样。

那之后，听到母亲倾诉的父亲感到有些为难的样子，最终只是静静倾听着她诉说出了一切苦水。

但这样也就够了。

那之后的生活虽然依然没有改变，却有了可依靠的人。

在父亲身边时，她无论如何，一直都是笑得那么幸福。

“等毕业之后我们就结婚了，说实话追你爸爸的贱……人还是很多的，解决她们废了不少功夫。”

说到最后一句她脸色稍微阴沉了一点，原本流畅的曲调也也因此一滞。

半懂不懂的朱木点点头，将这段记忆刻在发育不全的大脑皮层里。

突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母亲的神色一下子明亮起来。

她站起身，自己倒更像一个还未成熟的小女孩一样蹦跳过去，一时竟忘了身边的少年而差点把他撞倒。

“老公！”

……

大多数时间，朱木并没有什么和父母相处的机会。

倒不是其他。

而是他们太过……如胶似漆了。

仿佛融化的蜂蜜，黏稠甜腻到让人窒息的地步，一旦闯入不用语言提醒，光是母亲的一个眼神便能让少年感到尴尬的程度。

因此大多数时间他都模仿着母亲照顾自己的样子照顾着小双。

小双当时还是2岁出头，因此也没什么语言谈话可做，少年就偷偷在母亲那拿几本书，自己也看不懂，就照着寥寥可数的几个认得的字眼，靠瞎编描绘出一些故事。

“这个……”

今天的朱木也在阅读着一篇故事。

“妹妹，我再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啊？”

小双则躺在床上，还没长开的容貌显出一种肉嘟嘟的可爱，小手不停蠢蠢欲动地在床边抓握着，棕色双眼好奇地望着自己这个哥哥，接着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少年则有点苦恼。

他拿的这本书比想象中还难。

一般来说，他的认字量在这个年龄段其实算高的了，绘本也已经是半边看得懂半边看不懂的样子。

但这本书让他真是有种看天书般眼花缭乱的感觉，用手指一个个点上自己认得的几个字，也完全找不到联系。

算了，瞎编吧。

“1923年7月16日……工人……几个仆人，啊，我知道了，1923年7月16日，一个工人和几个仆人认识了，然后……然后村民就找上了他，嗯，肯定是他喜欢上了其中一个，然后村民也喜欢那个仆人！所以他们不同意，然后……然后……”

最开始少年还能自信满满地扯着谎言，但接着，随不认识的字眼越发密集，他不得不以结巴控制着节奏以掩饰尴尬……

然后了半天朱木也没能继续往下编下去。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尴尬地笑了一下，决定放弃这本让人头疼的书，偷偷再去换一本。

“你先在这等，我去换本书来。”

于是朱木就抱着这本薄薄的书再度偷溜进了母亲的房间。

偷偷开一道缝隙窥探，母亲似乎并不在房间中……

他手悄悄发了点力，本就小巧的身躯紧缩在一起从那道缝中挤了过去，模仿小偷的步调并没有什么用地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书架旁边。

这次，少年决心至少要挑选一本标题看得懂的书。

但母亲的书架上几乎全是晦涩难懂的奇怪书籍，少年踮起脚，把眼睛凑近那千奇百怪的书名，但由于身高果然还是难以看清。

于是他熟练得将卧室中的办公椅挪近，脱下鞋，抱着还在手中的书一步步踩上了椅子上端，借着这股高度终于看清了整个书架。

就在这时……

“咔。”

“……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调，却惊得朱木一个踉跄，本就有滑轮的办公椅顺势一滑……

“咚！”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书被紧紧抱住，却被滑开的手臂折了一下，平摊出白花花纸面。

少年的后脑勺一阵剧痛，还不懂得忍耐的他“哇”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火急火燎地上前来了。

就在朱木以为她想安慰自己而一边留着泪水和鼻涕一边伸出手时，却见她急匆匆地捡起了那本被别了一下的书籍，松了一口气后露出阴沉神色。

“谁叫你碰我书的……”

“妈妈……呜……”

“啊啊啊，所以说小孩才……”

露出无比烦躁的神情，母亲抓住头，将书好好地按在桌子上，用手一遍遍将蜷缩起来的边角抚平。

摔得有点严重的朱木则自己勉强站起，突然感到一阵昏厥后捂着肚子从嘴角吐出了一些酸液。

“啪！”

感到这一点的母亲则本能地将他一下扫开。

“？”

不可思议地再度从地上爬起后，少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似乎也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刚刚挥出去的手，接着慢慢转头，接着不顾他身上的污渍一把抱住了小小的少年。

“对不起、对不起……”

愧疚的话语颤抖着传入他的双耳。

朱木并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

但是。

“没事的、没事的妈妈……”

他还是尽力在嘴角边扯出一丝笑容。

因为他相信，无论如何，只要尽力微笑的话，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在朱木露出笑容之后。

似被这一缕笑容感染般，流下眼泪的母亲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轻轻地揉着少年还肿起的伤口，温柔地询问：“还疼吗？”

“不……”

“是吗，小木为什么会想来妈妈这里找书呢？”

“想给……妹妹、想读给妹妹听……”

还有点抽泣的少年压抑住哭腔，磕磕绊绊地吐出话语。

听到这句话的母亲拿起之前反复平整的书看了一眼，呢喃了一下：“《墙中之鼠》……小木你们看这本书还有点早了吧。”

“嗯，好多字，不认识。”

“那，妈妈找一本书念给你们听吧。”

说罢，母亲便从整整齐齐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

那本书的名字，与创伤所造成的痛楚与晕厥与一丝淡淡的幸福联系在了一起，烙印在朱木的脑海深处至今依旧清晰……

名叫《小王子》的书本。

看吧。

笑容，果然带来幸福了吧？

……

等父亲下班回家后，母亲这次出奇地没有先扔下孩子们，而是有点愧疚地坐在原地。

朱木则还是感到强烈的头晕，但，为了不让母亲感到担心，他决定承受下来。

父亲有点新奇地看着相处得其乐融融的几人。

“我回来了，你们看起来相处得很好啊，玩得开心吗？”

“嗯……但是，我，做了一件错事……”

“妈妈……”

听到这句话的母亲则把头低得更低了点。

这时的她，还能懵懂感觉到所谓的对错，因此才会感到愧疚吧。

“什么？”

“我打了小木一下……”

“打了小木？这是怎么回事？”

感到困惑的父亲，本能退后了一下。

而母亲则很恐慌地抓住他的手，紧张地解释着：

“小木想给小双读书……但是他没告诉我所以！我一时有点混乱就……”

“就不小心打了他，是吗？”

“不……先是把他从椅子上吓得摔下来了，然后小木好像有点不舒服呕吐了一下，我本能就不小心……”

“不是妈妈的错！是我……”

将所有情况交代之后，母亲再度低下了头。

而朱木也同样焦躁不安地以他那匮乏的词汇量解释着。

像犯错的小孩一样，等待着惩罚。

父亲听完先是沉默，然后伸出手……

拥抱着母亲。

“没事，只是这样而已，我才不会怪你啦。”

他发出无比温柔的话语，将不安的母亲紧紧拥入怀中。

一直有些颤抖的母亲像是终于安下了心，放松地依靠在父亲并不太宽大的胸膛中……

“话说这根本不是错事啊，书本对你本来就很重要嘛，因为这个打他一下也没什么……没事的。”

脱离了麻烦的父亲也松了口气。

他招招手，让少年也走了过来。

“小木知道自己错了吗？”

诶。

还有点愣神的少年强忍着晕厥，走上了几步，却被莫名的话语所呆滞了。

“她可是你妈妈啊，你怎么可以不经过她允许进书房呢？给妈妈道歉，听到没有？”

“嗯……哦……”

头脑本就有的模糊因混乱而更加明显。

原来，他是错了吗？

朱木望过去，发现母亲也有点困惑不解的样子，但在望见父亲表情之后她脸上表情也变得坚定起来。

嗯，看来是他错了吧，毕竟是小孩，会意识不到自己错误也是可能的事。

于是少年规规矩矩地低下头，露出微笑，向母亲强忍着沸腾的晕厥感道了个歉：

“对不起。”

然后？

然后，朱木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意识在晕车般的怪异感中飘散……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荒诞的外衣。

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见，僵硬在原地的父亲，和不知所措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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