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当街边店铺纷纷点亮灯火时,持续了两个多月的大雨第一次停住了。雨水还未蒸尽的街道大理石映照着城市辉火,倒映出另一层世界。雨云依旧低垂在高层公寓的头顶上,被街灯照出棕红色调。
街道上人和车渐渐多了,生意冷清了半个夏天的街边小吃店重新开张。伫立在街对面的黑色制服们依旧和雷达面包车为伴。他们轮流在车外值班,或是因为过劳的缘故而板着脸,只有当同伴拎着小吃走过去时,他们那凝固熔岩般的苦脸上才会展露一丝勉强的笑容。
以上均是兰廷小心翼翼地拨开窗帘一角之所见,这个时候,他的研究笔记已经记了十页左右。这么多的研究工作对他这个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科研的人来说,明显有点让他的脑袋过载了。在网络和信号都没恢复的现在,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偷窥街道上人们的在干些什么。
雨停后不久,街上行人变得较以往更为熙攘——停网停信号似乎波及到了不少人。人们几乎都以家庭为单位走上街道,网络掉线给了这些人一个往外走动的好借口。一些人围着保安想问出个究竟,但保安也是一头雾水。黑色制服男们的雷达面包车也吸引了不少注意力,隔三差五地就有人来问什么时候才能通网,搞得这些家伙的表情更难看了。
说实话,兰廷不知道除了武警还有哪个政府部门的制服有全黑套装的,似乎气象局也不会让员工们穿成这个风格去办公吧?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中二青年在玩什么意义不明的cospaly,只不过coser通常都不会在大街上搞这种罚站式的cosplay,脸也不会像全天下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一样又臭又硬。
然后,两辆相同的面包车开进了兰的视野,停在了那群黑色制服人旁边。
那两辆面包车里装的也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制服男,他们凑到一块儿说了些什么。兰本以为这些家伙是来这儿集合好一块回去,结果,他们只是来和同事们一起罚站。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公司安排他们来这儿公开处刑,这些人可真有够惨的……
这么想着,兰坐回他那一大堆“实验器材”前。十张被烧出各式大小不一的洞的打印纸以及一杯零下四十度的冰,是他练习内能掌控的的副产品;三个杯口摔了个小缺口的塑料杯,产生自心灵抛物的练习;一把子弹打掉一半的仿真枪,用来做尝试以心灵施动停止子弹的实验;一个完好的气球,三个炸掉的气球,一根针,是他用来测试阻动屏障的前实验用具。
不管兰读过多少神秘学著作,他得承认,在心灵演绎的领域他就是个白板而已。以上他那些天马行空的实验,绝大多数仅仅是让他有稍微多一点的资料来猜测圆环子结构的可能义项。不过,兰廷还是在这些实验里有所建树:他让自己心灵施动的强度增大了一些;抛出去的塑料杯子差不多能给人砸出个淤青;停止子弹纯粹是在痴人说梦;阻动屏障勉勉强强能起作用,至少能挡下他扔出去的小细针,但也仅此而已。
兰廷得承认,他把研发心灵演绎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他抹了抹脸,权当提神,有一说一,龙脑袋多出个短吻,让抹脸也抹得相当不习惯。
突然的,三下敲门声清晰地回响在这空间里……
兰愣住……他没有叫外卖,也没有叫送水,电气网余费充足,和邻居也没有特别的联系,是谁会对他家门这么有兴趣。
推销员?
兰不知道。他这个样子绝对不能去开门迎客,就连从猫眼中窥探都有风险,谁见过虹膜色是紫红的家伙?也许敲的其实是隔壁的门,这栋公寓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出众。
但是,又是三下敲门声,更加短促,更加清晰,带着一丝闷响,告诉兰廷正是自己的家门被人敲响。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保持安静,假装家里没人,但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要去看一下……
眼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让他送命,身为神秘学家的他,直觉的重要性他简直不要太清楚。
兰蹑手蹑脚凑到猫眼上往外窥探。三个黑色制服男站在门外。又是这些人……但是,兰觉得不对劲。他们两手空空,板着脸,不像是维修或是传销的人。厚重的制服把整个人层层包裹,就算藏把枪也没人能看得出来。这些家伙的目光像游蛇一样在门上爬动,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眉宇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
“好像没人。”领头的如是说道,或者说兰廷如是听到。这家伙的嘴型和话音对不上号,甚至在语音已落时嘴巴还在说些什么。兰感觉自己正置身于粗制滥造的电视剧中,里面的角色语音和嘴型永远保持着脱节状态。
领头的目光最后在家门上游动,便带着手下们消失在楼梯间的拐角后。出于谨慎考虑,兰立即没有从猫眼边走开。他担心如果他们突然走回来,看到兰从猫眼处走开的那一瞬间,猫眼中乍然泄出的室内灯光。这样一来,他可没办法再假装家里没人了。
而黑色制服们也并没有回来……
兰重新坐回那一堆实验器材前。他没法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三个人,无论如何也让人联想不到推销员之类的职业上去。他们游蛇般的目光让他感到心里发毛。他们在门上饶有兴味地看什么?那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门。他邻居的门,他楼上楼下的门,甚至这整栋公寓的门,都和他的一模一样。没有刮痕,没有一直贴到现在的春联和倒福,更没有被人画上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们那双深藏在眼窝黑影下的眼睛就好像穿过门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一切事情一样……他们到底在看些什么?
难道说是……
是,如果他今天能兽化,那么在此之前的那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必然也发生过兽化,也就必然会有对兽人们产生兴趣的人类——不管这种兴趣是基于金钱、地位,或是其他什么更为糟糕的东西。为了捉住他们这些能够轻易施展心灵演绎的野兽们,那些狩猎者一定会在神秘学上有所精进。在开始正式研究心灵演绎之前,兰以这间房屋为界构建了数道灵场。虽然就连兰本兽也不确定灵场是不是真的管用,但它们一定被这些人看见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总是盯着家门看,因为那儿正是灵场的外缘。
兰廷感觉很不舒服。虽然以上仅是他的猜测,但他实在没办法将把这些事情仅仅当做一个“猜测”来对待。如果这家伙真的有看破灵场的能力,那么也一定有办法对付像心灵施动之类的小聪明。他们能调动屋外所有的资源,就算搞来火箭筒兰也不意外,而兰所拥有的,就只有这一件屋子而已。
这么一想,他好像只是在做困兽之斗……
他尽可以往好处想象:万一那些家伙是来帮他的呢,甚至说,万一那些家伙和他是同一号人——兽迷,甚至说兽迷建立了一个地下组织来专门帮助新生兽人脱困的呢?是啊,这么一想真的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但放松警惕实在不是兰廷的作风。他太明白了,生活不可能有这么简单。而就算是在做困兽之斗,束手就擒也不是他的作风。
他找到了家里所有的刀,从尖头剪刀到菜刀,虽然防弹衣就能让这些刀具抓瞎,但去动物园自首实在不是兰的作风;他找来榔头,用来将落地玻璃窗砸出个大洞正合适,他的家就在二楼,一楼又撑了架巨无霸雨棚,如果他们从门口突破,他就跳窗出去,虽然只有傻子才会不在窗下布设包围圈,但老老实实吃个五花大绑也不是兰廷的作风;他开始实验能提升耐力的演绎——兰没考驾照,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没有车钥匙的情况下启动汽车,但就算是用两条腿跑的,他也要跑赢四个轮子,毕竟以投降的姿势被冷冻封藏更不是兰的作风。
的确,兰廷是打算跑路了。他打算一路跑进深山,直到找到同类为止。这一路上要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不会被渴死,不会被冲进湍流里,或是从高处摔下去,不会得什么奇怪的疾病死在半路上,同时还要保持对心灵演绎的钻研,以及最重要的,尽一切可能,避开人类的耳目。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几乎是他最不能相信的对象。想想这些家伙甚至能在小学里就学会抱团霸凌的那一套,兰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们会很期待有一个长得像人却不是人的家伙来满足他们的变态欲望。
真希望共和国的身份证还能保障他的合法权益,虽然兰也实在没什么办法能证明他和证上的那家伙是同一个人……
一道不真切的闪光乍现,而后闷雷轰隆滚过……伴随着如山洪的雨声,停雨即过,雷雨爆发。让路灯照得一片猩红色的夜空里,闪电如游蛇般攒动。还趁着雨停在外消遣的人,不是让大雨浇了回来,就是被困在摊贩的屋檐下。人流被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雷达面包车仍旧停在原地。黑制服们毫不在意地顶着大雨,双眼紧盯着街对面在暗戳戳地讨论着什么。兰拨开窗帘的一角窥视着他们。黑制服们盯着这边的眼神让兰很不好受,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些人正是盯着他这边看的,看他透着灯光的窗帘,和贸然构建起来,简直像是在宣战的灵场。
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兰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做什么事情。在提升耐力的演绎有了个基本框架之后,他便把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搬到了卧室。如果对方从门突破进来,他就正好打破卧室落地窗,跳下去。
现在是夜间十一点,雷暴依旧不见小,那些妄图把暴雨等过去的人已经顶着雨幕走空了。黑制服依旧站在原地,面包车上的雷达依旧转个不停。雷霆已经劈到了附近,炸雷如战车般滚过天际,而这些家伙也毫不在意当个避雷针。
他和他们都在等待。兰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只要愿意,捉住他只是破开一扇门的事……兴许是因为灵场,让他们认为藏在这里面的兽人会是一个相当棘手的货色。这意味着他们会过于高看对手,兴许会因此出现差池;但也意味着兰会面对更多人,更严密的防守。这时再撤掉灵场也只是意味着示弱,只会更加不利。也兴许是因为还亮着的灯,这些家伙打算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他,没人能强撑24小时不眠不休,而他们在等待他关灯入睡的那一刻。
也许这一切都仅仅是他的臆想罢了……兰廷关了灯,回到窗帘后,依旧窥视着黑制服们的动向。其中一个似乎看到了他关灯的一瞬,激动地向同伴们说些什么。这些人钻进面包车里。其中一辆面包车的雷达收起来了,车辆启动,消失在街角里。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是打算驶进他的小区,把车停到这公寓楼的唯一出口前。这时,另一辆面包车也启动了,驶到了街这边来停住,和兰的距离仅有一扇常年大开的小区大门而已,如果兰打算跳窗逃走,他们就能第一时间包围住他。
这些家伙的那些算盘兰看的一清二楚。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不可能一关灯就发动突袭,那样太欠考虑——兰廷如是揣度到。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半小时过去了,黑色制服们依旧伫立在大雨里,一个小时过去了,面包车上的小雷达依旧转个不停。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大雨越下越大,惊雷一声比一声沉。一道横风,豌豆大小的雨点机枪子弹般噼噼啪啪地拍在落地窗上。玻璃上密密麻麻的雨点大的吞掉小的,不断膨胀,不断膨胀,直到液面张力再也无法支撑起它们的自重,至此,一道道河溪般的雨痕交织在兰廷的眼前。闪电、雨幕轻纱般掩盖着黑制服们的行踪,玻璃上雨水的河川让窗外的一切看起来都变得不真切,而嘈杂的雨声将兰廷的听觉世界搅成了一团乱麻。
已经两个小时了,兰感觉睡意正在一点点爬上眼皮……大雨和昏暗的路灯让窗外的一切都看不清晰,兰只能看到面包车的轮廓,而那些黑制服人们,说不定早就窜到了他的视野盲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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