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五日,于是,螺旋塔之海中的漂泊之旅继续。
末日一般的鸟噪过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停止,兰和木一路上都精神紧绷着。他们披着绿色隐形演绎偷萝卜的时候,兰总感觉空气中吹拂着微风,尽管周围的一切都静止得像照片一样。兰知道那不是风,但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远处乡间公路上,一个中年妇女雕塑一般跪倒在路旁,袋中蔬菜水果滚落一地。黑沉沉的天压与土地将她夹在中间,仿佛一幅立意怪异的后现代画。
他尽量不去想那儿发生了什么……
木栖岚压低着嗓子说:“会不会是灵境……”
兰没等他说完就猛地摇摇头。
他们拿到足够的萝卜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山林之间。在鸟噪声稍稍停歇的时候,兰打开了电台。
“……来自第七路接应部队的最新情报,螺旋塔正在各地进行开放灵境的活动。截止北京时间今日四点整,灵监部已经确定又有两座森级灵境失控,其失控原因有极大可能是螺旋塔所为。先头渗透部队已经确认螺旋塔通过某种未知手段,能够将灵境生物编入部队。在此,雪苍兰指挥部强烈建议撤退部队在遭遇螺旋塔力量时优先选择避开战斗……“
兰对电台抱有疑虑,但听到播报螺旋塔有灵境生物编制时,他不得不承认电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可信的。
虽然这则消息对他们而言,已经姗姗来迟……
“……重要播报,雪苍兰已经在早些时候发动反攻攻势,请各支撤离部队战队长按照新近分发的传心相式资料,接通统一指挥频道,遵照指示配合反攻主力行动,迅速撤离敌占区。传心相式协议名称为‘仙王座三号’,重复,传心相式协议名称为……“
新近分发的传心相式资料……兰想到。当然,这些资料并没有发到他们这样的兽人“小队”手上。更别提他根本不知道传心术还有传心协议这样一类东西。光是启动传心术就已经快把兰的脑细胞烧光了。
但能听到这些消息,想到兽人庇护集团雪苍兰正在这片土地上采取行动,还是挺让兽鼓舞。但如果这电台真的是螺旋塔控制的,那就另当别论。
在湿漉漉的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雨水将兰廷洗得像镜子一样光亮,木栖岚则在不停地给自己烘干。他们翻过这座山头,眺见一串黑烟在远方的城镇里腾起。但兰廷不觉得那场爆炸引起的。那烟柱很粗,但不够粗,如果那里真的是发生爆炸的地方,那么那整座城镇应该已经被夷为平地。
阴雨、黑烟、以及最近所发生的一切,让兰和木感觉自己并不在2019的此刻,而是在人类历史上的某场浩劫之后,在文明废土上匍匐地求生。
中午即过,乌云稍稍飘走了一些,光线变得像牛奶一样浓稠。而后忽然,雨停了。滴滴答答的山林忽地安静下来,跟随他们一路的雨点声顿时消失。就好像闯进了一个无边静谧的世界,兰和小狮子不约而同地驻足在原地。一道阳光透过树枝丫杈,照亮了他们不远处的一大块空地。
忽然之间,万籁俱寂,而空气神异地明亮了起来。
兰不想再走动,木也驻足在原地。看到那束阳光,他们仿佛看见了这漫长隧道的出口。在他们眼里,那束阳光活了过来,告诉他们旅途已经抵达了终点……
已经到达了终点……
倏尔,一声精微的尖啸划破静谧,伴随着一声小小的闷响。小狮子轻轻叫唤一声,踉跄地走了两步,一头栽进泥土里。
哈?
又一声尖啸飞来,兰反射地往旁侧一躲,一道银光擦着鼻尖一闪而过,打中树干,木屑飞溅。
他们被螺旋塔的人纠缠上了?!
他不知道子弹是从什么方向飞来的,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这场突袭来的之突然,以至于兰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用演绎吗?他的那点小把戏根本不够看。找掩体躲吗?虽然这样做也是杯水车薪,虽然他连敌人的位置都不知道,但这也是唯一他能做的事情了!他冲向最近的树木,余光却看到扑在地上的木栖岚。
抛下木栖岚的想法使他犹豫了。
而犹豫在当下是致命的。
在肾上腺素的瞬发作用下,兰听的很清楚,是三声尖啸。第一声擦着背后的风打中了灌木;第二声扎透短袖,深深刺进他的胳膊里;第三声斜着击中侧腰,崩出几片龙鳞。他想要故技重施,但黄金黎明的演绎无力对抗两份针剂的药力。他触电一样倒在地上,短吻磕到泥巴地,震得一阵眩晕。他竭力保持清醒,但四肢明显已经不再归他指挥。他的身体好似被牢牢实实压在地上,感觉就像最为严重的睡眠瘫痪症。
而后,他听到一串踩着泥土和落叶的脚步声向他们飞速靠近。兰竭尽全力转头想看清敌人……他听到木栖岚那里传来一阵摩擦声,然后他自己就被人翻了个面。他看着两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一个拽着他的短袖,一个扯着他的短裤,以恨不得将其撕碎的力道剥下来。一个人把针头弹拔了下来,另一个人像扛水泥袋一样把他扛在肩上。在余光里,兰看见自己仅有的家财——那一堆破破烂烂的衣物,和几根胡萝卜,垃圾一样地丢在草堆里。
他懵了,盯着面前的草地,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落入了螺旋塔的手里。
他们被扔进一个牢笼。兰费了好大劲才看清这笼子是某种车辆的后厢。小狮子在他对面。他感觉到牢笼里还有其他兽,但身子被死死定住的他,根本看不清楚。整个空间动了一下,这车辆启动了。虽然兰对车辆怎么才能在山林间穿行毫无头绪。
但不可否认,螺旋塔正将他们往什么地方运过去。
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就这样,他们被捕获了。
躺在地上,眼睛只能盯着天花板,身处的空间忽上忽下,而所有声音都被某种演绎吸收,周围一片死寂。整个后厢之中只有兰还在死撑着。他知道这只是徒劳,但又觉得这不是。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们被伏击,被俘获,没有华丽的对抗,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们便成了笼中之兽。他想到那扇打碎的落地窗,想到最初的第一盏篝火,想到他硬抗了恐惧的海啸,想到他从螺旋塔的偷袭中逃出生天,再想到他对木栖岚近乎偏执的承诺。懊恼,不甘,伴随着一股酸劲冲上鼻吻与眼窝,如果不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他想自己现在应该哭出来了。
虽然,他自己也明白,他们两兽在武装到牙齿的螺旋塔面前从一开始就毫无胜算。他们之前之所以能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仅仅是靠运气。
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运气。
此时此刻,他之所以还撑着,完全靠着那一口吐不出的恶气。兰竭力移动双眼,就好像附近就有一瓶能让他摆脱麻痹的解药,他只需要看到它,并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拿到它,一切都会改变。
奇迹没有发生。兰在内心深处也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任何奇迹。
药效也渐渐压上神经,随着眼眸的第一次闭合,他的意识被一股神异的温暖拖进黑暗里。
再次睁开眼时,兰廷已经连带着整个笼子,被放在了某处的地上。
他周围全都是堆摞成塔的笼子,以及忙前忙后的螺旋塔黑衣人。他以为自己被带到了某个实验基地里,但定睛一看,这里不过是在某片林间空地中建立起来的中转站。装着某种万向喷气轮的车辆进进出出,大吊臂将车上的笼子吊下堆叠起来。兰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来。天空正呈现出一片血色猩红,这让他知道时间是傍晚。这时,另一个盛满兽人的铁笼正稳稳地放在他的上方。
他背靠着铁笼坐着,浑身的酥麻感让他泛着阵阵恶心。兰感觉心里少了点什么,他本以为可能是像希望之类的心理学上东西,直到他尝试连接上电台的时候,兰才知道,螺旋塔用某种东西阻断了心灵演绎。
虽说这也是情理之中……
他看了看笼内,除了他和小狮子以外,还有一只海蓝色的鲨鱼,以及一只女性火狐。他们都被螺旋塔扒得一丝不挂。兰很庆幸龙的那玩意不是像人一样吊在外面。这样一来,他也能少一点局促。
真是一群崽种。那件衣服还是他从他唯一一次能参加的兽聚上带回来的……他悻悻地想到。虽说他现在连自己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一声发动机的隆隆声撕破天空,兰目送着一辆拉满兽人笼子的重型飞行器升到空中,披上隐形迷彩,嘭地一声消失不见了。兰想知道那些兽人是要送去哪儿,但倏尔又断了这念头。随着飞行器的消失,整个中转站也突然空闲了下来。兰本以为这些没事做的黑衣人会好好招待招待他们,但不想全都钻进了像是集装箱堆叠成的临时建筑里。偶有螺旋塔的人从笼前散漫地经过,也对他们视若罔闻。
这些家伙的脸还是和当初在便利超市里一样,板得像块石板。
四座冒着黑雾的模糊物体伫立在远处空地上。在离它比较近的笼子里,兽人们像受了惊的兔子,挤在离它最远的角落里。
这幅景象让兰联想到了屠宰场。
天黑下来。螺旋塔看上去是不打算管他们晚饭的样子。兰坐到木栖岚跟前,抬头打量着周围的军事布置。他虽然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如果不去观察,那也是闲着。他尝试摇醒木栖岚,没有用,小狮子睡的沉得像块石头。
看着面前一栋一栋的铁牢笼,兰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朝一日体验当战俘的感觉。
他们这一栋的兽人大多数还处在昏睡状态,但对面大多都醒了过来。几个兽人凑到一块在极小声地交谈着什么,小得兰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好像声音会把那几座怪物引来一样。
兰希望他们是在交流着怎么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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