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飞龙与荆棘【Pt.1】

早五时，当黎明的光照亮远边的山隘口时，总指挥终于准许了一次原地休息。众兽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上。在终于喘上一口气之后，这场赢之不易的战斗，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绝大多数兽看来，是他们赢了一筹。

至少从成功脱离灵境这一点来看是这样。

但此时此刻，队伍高层们的脸色却难言好看。经过灵境这一役，原本四十个礼典现仅存三位。可以说，现在整个队伍都把希望押在了那个接应部队上，如果他们成功抵达，那便相安无事；如果接应部队没有抵达，那么整个队伍不知道还要折损多少兽人才能逃离这广袤的螺旋塔之海。

接应部队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那个雪苍兰双体兽部队……

“接应我们的是双体兽队伍。应该是龙族双体兽。”一个消息灵通的战士说道。

“双体兽？”木栖岚疑惑的很，“那是什么？”

“双体兽不好解释，举个例子吧，半人马知道吗，那就是双体兽的一种。”

围在战士周围的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龙族双体兽……”小狮子问道一半，但战士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回答道：“龙要特殊一点。龙族双体兽就是龙，没有人身，就是龙，明白了吧？”

“是中国龙还是西方龙？”一个平民问道。

“这我不很清楚，一般为了装备统一，一个队伍要么只有蛟龙要么只有飞龙。这次的接应队伍听说是从穹窿战舰上调来的，那应该是飞龙吧。”

“那……那，”小狮子道，“双体兽们是兽化之后就是那样吗？”

“不是。告诉你们一个基本常识吧，其实兽人都有兽人、纯兽和双体兽三种形态，”战士道，“龙族和大型海洋动物是例外，比如说鲨鱼、鲸鱼这类，他们的纯兽和双体兽是一个样子，所以统称为双体兽。三种形态的转换以后你们都会接触到，使用精微界重构就可以完成化形。这比较难。除非专门有这方面的爱好或需求，一般兽都不学这个的。”

“哇，还可以那么玩吗？”小狮子两眼放光，“我要学我要学！”

“你要学，”士兵苦笑道，“我也忘光了呀。好像是要用相式影响什么的精微体和星灵体什么的，我当时就没听懂。”

“精微体”和“星灵体”，兰倚在一旁仔细地听到。这对啃过好几本神秘学大部头的兰廷来说是再熟悉不过。这是微观神秘学的研究内容。神秘学认为对于任何有灵魂的个体来说，它们的载体（即身体）都是由更高世界总存在的“骨架”来组织身体物质。这层“骨架”即是“精微体”，在魔法卡巴拉中，第九圆质“耶萨德”象征着“骨架”。虽然“骨架”理论在许多方面都经不起科学推敲，但至少提供了一种理解相灵学的渠道。

通过改变“精微体”这一层“骨架”，便能进一步影响身体物质，从而将灵魂的容器重构，那什么精微界重构相式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兰廷站定，闭上双眼，想要尝试破解精微界重构相式，但想到这是把自己的身体捆在手术台上开刀，倏尔又作罢了。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学的吧。但作为兽迷，兰廷一定要试试这个相式。

然而不是现在……

在兰廷的另一边，也有一群士兵和平民聚在一块儿说着什么。声音很小，但不至于小到连他也听不清。

这个时候耳朵就该尖一点……

“那些怪物，是诳怪血肉。”他们正好讲到关键部分。

“什么？哪个诳哪个怪？”

“我写给你看！”

说罢，一阵树枝摩擦泥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懂了。所以这诳怪之血肉是怎么回事？”

“所有灵境，所有的怪物，都不是天然形成的。”

“什么意思？哪些东西不都是由灵境诞生的吗，就像山里有老虎海里有鲨鱼那样。”

“那灵境怎么产生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所有的灵境，不论是灌级还是渊级，其实都是一个装置的产物。反正你们到都城的学校里也会学到，叫因果排律塔。”

“什么？因果排律塔？雪苍兰造的？”

“当然不是雪苍兰造的。是独角兽们造的。现在独角兽已经趋近灭绝，雪苍兰也一直没能定位到排律塔的位置。”

“独角兽？他们也是兽人？”

“确切来说是纯净独角兽，他们和人基本没什么近亲关系。在雪苍兰掌握相力学秘密之前，相力学一直都是独角兽们的专利。雪苍兰建立之初，独角兽还帮了不少大忙。”

“但是他们灭绝了？”

“几乎灭绝了。”

“为什么，他们不是有因果排律塔吗？”

“他们为什么快死光了我们不知道，而且我要澄清一点，独角兽建造了因果排律塔只是一个假设。相学家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侦测计算得出了地球上应该有一座能干涉因果的装置，而且经过史学家分析那个装置应该和独角兽有密切联系。在我们找到排律塔之前，塔是谁建造的，甚至是塔能不能用，都两说着呢。”

“那塔是干什么用的？”

“字面意思，干涉因果用的。具体怎么用别问我，这世界上就没人或者兽知道。”

“那这和诳怪血肉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讲到这部分呢。有句老话说得好：‘要想上天堂，就要下地狱’对干涉因果这种事情也是这么回事。

“排律塔能跨越时间与叙事线干涉多重世界。据独角兽们的史料记载，他们当初为了建造排律塔做了许多实验，一些实验成功了，但绝大多数失败了。那些失败实验一些是在计算机里进行的，一些是在实验室里进行的，而另一些，则必须拿世界的一部分去实验。实验对象可以是一世纪的一个部落，可以是另一个世界的一座城堡，或是未来一百年中的某座城市。但不知怎么的，实验失败了，那些地方的因果崩解了，无序与混乱渐渐将那里拖进地狱，崩溃的因果像传染病一样不断扩张。为了安全起见，排律塔将这些失败作从空间、时间和叙事三方面弹出了这个世界，这些弹出去的，像轨道垃圾一样的亚空间就是灵境，灵境就是这么来的。”

“那，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会在未来成为灵境的一部分？”

“我说的你没仔细听么，都从时间和叙事上崩解出去了也就意味着这些事件从一开始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当然不会成为几千年前一次失败实验的牺牲品。”

“哦…………”一串似懂未懂的声音飘了出来，“所以影攒，也是因果崩坏的产物咯？”

“当然。说不定那些东西，在此之前也只是普通人呢。”

“听起来排律塔还真是挺坏的。”

“看你怎么理解了。”

这会儿，兰廷听到传心频道里，副指挥正在统计伤亡数量，各班班长上报着伤者死者的名字。而当副指挥叫道E08班的时候，却久久没兽应声。

兰和木在E07班，而E08班……兰廷回想起来，那个护盾破掉，影攒蜂拥淹没他们身后那些兽人的情形。“没了，”一个声音在传心频道里说道，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轻松，不如说是故作轻松，“他们的护盾在冻结反攻之前就破掉了。全部阵亡。”

“知道了，下一个E09！……”副指挥接着念下去。

他断了传心频道，接上广播。里面正在重播接应地点位置。不知为何，这一次播报的地点尤为的少……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其中缘由，不论如何，他们马上就能和接应部队汇合，然后一口气逃出这苦寒之地了。

但是……之后呢？这时，兰突然想到。

他作为兽人剩下的近一百年余生里，兽人应该怎样才能在人类社会的夹缝里生存？……他想着想着，看到了木栖岚，而木栖岚也正好将目光对上了他。小狮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说：“以后到了星辰阶梯城，我要加入平原追猎，你要加入红莲业火！”

“那是什么？”兰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种属集团呀，你不知道吗？”

啊对，种属集团，兰点点头。成为雪苍兰公民之后，还要面对这六个集团寡头……在二十一世纪当一个兽人还真够累的。不过万幸的是，兰看着滔滔不绝给他科普的木，想到，至少这家伙没被螺旋塔和灵境的疯子吓破胆。

而那些恐怖之景也没有钻进自己的梦乡里。

至少还算是不错的结果。

头顶上，无人机带着早餐和嗡嗡声飞来飞去。在吃过早餐之后，队伍稍作整顿，继续出发。

清光晨现，天开云霁。他们望着山谷，踏上长长一段下坡道的时候，清凉的阳光洒满前路。随着太阳缓缓升上正空，他们距离接应地点越来越近。在即将抵达山谷时，他们做了旅途路上最后一次修整。每个**都发到了一瓶水和一包压缩干肉。按照传心频道里的说法， 他们一旦和接应部队汇合，就要走空路一口气飞出敌占区，午餐晚餐都要靠这些东西解决。

如果接应部队能与他们顺利会师的话……

他们到了山谷。左右两座大山像门框一样包夹整个空间，天空像蛋花汤，阳光把浅河照得波光粼粼。机兽的炮塔在周边部署完毕；仅存的三个礼典继续执行警戒任务；另一边，两条鲨鱼兽人跳进了河道里，另一条在河滩上支起了烤架。

兰廷抱着相灵杖和小狮子坐在一起。他看到总指挥正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焦急地等待着，尽管现在还没到接应部队抵达的时间。

兰也像总指挥一样，望着山谷里这片被切成三角形的天空。云流异常快速地翻涌，倏尔明媚，倏尔乌阴，长云时而平展开去，时而卷曲螺旋。兰看着天空中一轮又一轮的云涡，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离了地，飞过树梢，飞进层云。云城包围着他，气流吹拂着他，面前那一大片白云幻化成巨大幕布，他在幕布上看见了等待着接应部队的他们，他看到了木栖岚，以及自己。他直觉地察觉到幕布中的场景已经过了约定的汇合时间。他看到兽人们大声呼喊着藏进掩体里，而后便是螺旋塔和怪物们如泥石流般将他们冲没……

“醒醒，该出发了！”

兰廷一惊，睁开眼来，看到木栖岚毛茸茸的脑袋。

“睡着了？走吧，接应部队到了。”

木栖岚拉着他，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刚才应该是睡着了吧……兰廷的知觉渐渐清晰，兽人们脚底与河滩石子摩擦的声音包围着他；副指挥在传心频道里发号施令；乒乒砰砰的声音是自律炮塔发出来的。突然，一声低吼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头看去，数十条只有在插画或影视中才得一见的飞龙此刻正在他们前方的河滩上排开。

接应部队到了，兰想到。突然，神异感涌上心头，就好像在此之前兰廷一直是游走在被螺旋塔袭击和迎来接应部队这两条因果线之间。随着他心里真正确认接应部队的抵达，世界也在两种因果之间做出抉择。轰然之间，他的感官变得彻底清晰起来。兰廷察觉到他正踏着后者因果的河滩石子，走向那一群飞龙。

兰和木找到了E07班组，这会儿班长正在分配工作。

“会骑摩托的举下手，”班长道，“别害羞，现在不是你害羞的时候，骑过的都举下手。”

只有一半的平民举起手来。

“嗯……那会骑自行车的举下手。”

这下全都举起来了。

“很好，很好，平民到那边领取云轮，”班长说着指了指远处放着一大堆小飞行器的地方，“士兵们原地待命。”

大家领了令，兰正要牵着小狮子往那边走，但被班长叫住了：

“你那时撑开了护盾是吧？你和我们一起行动。”

“那他呢？”兰不放心木栖岚。

“美女，”班长找了个看起来靠得住的女火狐，“这个小孩能劳驾和你一架飞机吗？”

“可以，可以。”女火狐答应道。

“就这么办吧，”班长说，“请你理解！现在是非常状况，战斗兽员能多一个是一个。去吧。”

小狮子挽着火狐狸的手，一面回头看着兰廷一面走远了。

“好了，接下来听指令，”班长说，“我们可能会被选中骑上龙背和接应部队一起作战。你们当初在考勘士一段的时候应该学过怎么在双体兽背上战斗，但为了防止你们忘记了，我强调一下，把剑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近战兵器都收好，只允许使用步枪或者相式，相式只允许使用无坐力相式，不然有把自己掀飞的危险，明白吗？！上了龙背记得把防风相阵撑开，不然风能把你们毛都给剃光，明白吗？！”

“明白了！”士兵们异口同声地高喊道，把兰廷吓了一跳。

“很好，现在听指令。”

“是我们！走走走，十二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五号，走！”

班长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们一路小跑到飞龙列队那里。每条龙背上驮三个。他们都是第一次骑上飞行双体兽，鞍具十分复杂，甚至需要相式启动才能穿戴，但极为牢靠。在战友指导下，他们启动了抗风相式，并顺便为各自加护上抗过载的演绎。

“我看书本上说战龙在战斗中常常承受十五G的过载，”兰身后的战士兴奋地说道。

“确切来说是三十G。”这条龙也参与了讨论。

“三十G？！”尽管有抗过载演绎的加护，兰十分担心自己会把内脏吐出来。

“三十G。”战龙平静地回答，“这次应该不会这样。但也说不准。我们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螺旋塔的影子，但回去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咬上。这次螺旋塔简直就像发动战争不要钱一样，根本不管自己到头来怎么样，简直反常得可以。”

“意思是，我们这一程可能被螺旋塔缠上？”兰问道。

“谁知道。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个兽觉得，遇到战斗机都算轻的。”

“也就是说？”

“他们说不定会把灵境怪物放上天去。”

“听起来像是螺旋塔的勾当。“兰廷说道，反正这一路上的怪物也够多的了，该来的总会来。

兰廷把相灵杖咔哒**基座里，抬眼四望，但见基本所有兽人都该进云轮的进云轮，该上龙背的上龙背。机兽已经给传送门和自律炮塔装上飞行套件，自己也展开了翅膀。方才嗡嗡盘旋的无人机已不见踪影，大概已经全被收进了传送门吧。

这时，一条飞龙背着天穹飞了下来，盘旋一周……

“起飞！”在现实的空气和传心频道之中，总指挥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下沉感，整个部队腾空而起，组好阵型，和两旁山脉擦肩而过，飞上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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