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飞龙与荆棘【Pt.Final】

兰廷但感身体一沉一仰，便随着整支中队以惊人的速度飞向高空。在防风相式的外围，兰看到团团白雾似的东西在聚集。兰廷只在游戏中见过它们——这些是不断郁积的声波能量！

他们正在突破音障……

一连串轰爆声响彻天际，中队前锋部队已经跨越音障，冲向高空。但见前锋战龙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而后双翼一张，长颈一仰，有如喷泉迸发于万米高空，有如雪莲于澄澈高空华绽。前锋们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在超音速下做出难以置信的迅速转向，朝着飞速逼近的拆吞者直刺而去。透明锋刃乍现，转瞬之间，又有数头怪物消散在青空之中。

又是轰然之声连成一片，中队剩余部分也完成了超音速加速，开始平飞。

只要保持这个速度，要不了一刻钟，他们就能彻底脱离螺旋塔的空域。但此时此刻，即便三分钟也难熬。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与怪物缠斗着的前锋们便变成了一粒粒身后的小点，但在周围其他方向，一个又一个黑点却在飞快地变大， 飞快地变大！

这片天空中，不仅仅是他们能够超音速飞行，那些拆吞者也能，甚至比他们做的更好……

作为回应，各式各样的相式飞弹狂风暴雨般向黑点们飞去。兰握住相灵杖，内化演绎，一堵无形巨盾架设完毕。不等他为此高兴，那些黑点便像PPT闪回一般变成一头三个人大小的怪物。一些撞上了相式，被炸了个粉身碎骨；一些靠急转向躲过一劫，一些冲进队伍之间，将一架云轮远远撞出队伍，另一头则笔直地撞上了兰的巨盾。盾碎了，那头怪物的头被拍成一张贴在颈窝的照片。它跌跌撞撞地调整着飞行姿势，但被相式击中，化成粉末。

而这一下，兰廷也看清楚了那异灵的形骸。想象一个体型最大的人，想象一个最胖的人，再想象一个最丑的人，将这三份想象中最扭曲怪异的特征提取出来，缝合拼接便是拆吞者的样貌。这臃肿得不忍直视的存在却能够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高速飞行……

“九点钟方向有云轮脱队了！”传心频道里传出一声惊恐的大喊。

一条龙冲着那只被撞离队伍的云轮飞去。兰看见两头拆吞者旋即冲向那飞行器，开罐头一样把座舱拧开，在把里面的生灵拖出来，双手并用地把她的头和身体扯断开，把头扔进嘴里；再把手臂一拧一扯，送进嘴里，动作轻松娴熟。

大快朵颐的肥猪们没法一边吃一边保持灵活机动，瞬即被相式击中。而那被掀开的飞行器，也连带着肥猪们没啃完的残肢落进云海。但忽地，几束相式从云海中飞出，击中了它们，将其解成粉末。

这是，但见一条没载兽的战龙从云海中冲出，后面跟着数头怪物。但见飞龙身形一滚，数个相式瞬间搭设完毕，锋刃喷发而出，将怪物们悉数击毙。

是承范！

传心频道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虽然也有兽用嗓音在庆贺，但在超音速环境下实在什么也听不清楚。

“做好准备！敌人又来了！在下方！”中队指挥在频道中如是喊道。

兰向下看去，但见几个在云海表面的黑点正飞快向他们靠近。虽然难以想象它们是怎样才能以近乎垂直的姿态向上冲击，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做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他驱动相式，瞄准，和其他所有兽一样向其倾泻出可比密集阵火力的相能锋芒。

这一次，肥猪们学乖了。他们臃肿的身体不断做出左摇右闪，让大部分相式打了个空，眼看怪物们就要抵近中队，忽地，频道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呼：

“左翼！左翼也来了！”

兰立即往左侧看去：但那个方向的黑点已经有了绿豆大小，他知道，要不了三秒，这些绿豆就会变成一头又一头巨大的怪物冲进阵形里。在头两秒里，兰紧急调整相式方向，锋芒向豆点们倾泻而去，怪物用抽搐般的机动躲开了，在最后一秒里，他撑开了巨盾屏障……

屏障碎了，肥猪们炮弹般从他们边飞过，数条飞龙被击中，一架鞍具被撞散架，上面的兽人散花般飞出去。然后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来自下方的冲击也如期而至。

鞍具碎了，载他们的战龙承担了绝大多数冲击，兰感觉身子一沉，而后便脱离了飞龙，飞出防风相阵，空气阻力与声音波能几乎将他震晕过去。他被高高地抛了出去，而后下落。他奋力稳住姿势，抬头一看，但见丢失姿势的战龙、被甩出的乘员，以及被撞中的云轮在周围纷纷扬扬落下。而那些幸存者则竭力稳住阵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出视野。

然后，甚至兰廷还没来得及害怕万米之下的大地，拆吞者集群便瞄准了失去防御手段的他们，蜂拥而来……

尽管高空严寒让龙鳞都难以扛住，尽管大风让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兰对这件事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要么他现在做点什么，要么他就滚去兽生重开。当然，这种情况下重开简直成了必然，但就像此前一次又一次遭遇险境一样，在兰廷的心里，一件事却忽然无比清晰的呈现而出：就这么老老实实什么都不做地滚去重开——这根本不是他的做派。

在黑暗虚空的视效里，在赤炎滔天的内在烈焰里，在搏动于星辰之后的宏伟存在里，在无比清晰的焰中形体里，他看见群星在极深的夜空中排列成弯月之形，如一树银花盛开，星华照亮了整个天际。隐知踏着波波星光，展露在夜空之表。他向其中看去，记忆纷至沓来……

精微体重构，开始演绎……

在晶蓝世界之间；在成功调整回姿势，开始反击的战龙与已然被拆分者分而食之的飞龙之间；在于下坠中不懈搏杀的战士与被惊恐吞噬了理智的兽人之间；在怒吼与惨叫之间；在拼杀与沉沦之间；相式搭建完毕，来自高位世界的能量洪流将他的身体打破重建。他感到身体在拉长，四肢在延展，口鼻在前伸，一股奔流冲破背的束缚；而后大翼一展，一阵强风便托他重回天空。

成功了！

此时此刻，他完全是凭借着记忆中龙的飞行姿态去飞行的。飞行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轻松。兰启动相式，用上毕生所学去强化这具还尚生疏的身体。耐力特化相式、防风相阵、E式护盾。但就在他一点点飞上正轨的时候，多亏了龙广阔得多的视野，他看到一头怪物做出一个夸张的Z字机动后，盯上了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急转向，它的速度不是特别快，且高度不及兰廷。由于这些肥猪怪物的唯一杀伤手段就是冲撞和吞吃，暂时不用太过担心它，但也仅仅是“暂时”，他也见识到了那些外理存在的机动力，要不了几秒，那头臃肿怪物就该冲到他面前了！

开始演绎，瞄准敌人。透明锋刃暴风也似地打向敌人。那头猪似乎没料到会遭遇这么激烈的迎击，闪避不及，被击中，未几，便化作一团在天空中浮泛消散的粉尘。

这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兰第一次真正消灭的敌人……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

在他身边，是纷纷扬扬的被击落者，或是被坠落者的残肢断臂。这蔚蓝明媚的空间已然沦为拆吞者们的宴会桌。他振翅往主力部队的方向飞去，但奈何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突破音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伍的影子一点点变小。

难道这余下的航程他都只能一兽独自前行？

但事情很快迎来转机。

在这片由坠落者与天空所构成的空间里，并非所有兽都毫无还手之力。一些被击落的战龙被怪物一拥而上吞噬殆尽，而另一些则凭借技艺与运气，扛着疼痛找回了姿态。透明锋刃的呼啸声在此处响起。而在混乱中，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那只载过他的飞龙！

兰廷大喜过望，朝着那条龙飞去，但飞到一半，他才发现不对劲。

有两头怪物顶上那家伙了！

此时此刻，兰几乎就在飞龙的正上方，两头猪就跟在距离飞龙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在已然远去的人类生活里，兰曾经在游戏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同样知道应该怎么做：俯冲截击下去，从上方打它们个措手不及。但是……兰看了看自已的翅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兰除了赌上运气和天赋，也别无他法!

他向着那两黑点俯冲，如裹挟着暴雷的陨星冲坠而下，透明锋刃在前两秒撕碎了第一个怪物，就在另一个愣神的时候，锋刃在后三秒里纷纷击中它的躯体。这两头怪物呜哇乱叫着化成一团黑雾。兰见状瞬即调整姿势，张开双翼，狂风托起了他，并向着那战龙飞去。

“喂！你！”兰冲着那家伙大喊道，但从龙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是意味不明的吼叫。

不论如何，这奏效了。战龙往后望去，看到了兰廷。他放缓速度，和兰起头并飞。

“你成功了？”他以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

“我成功了！”兰回答道，但龙的声带没法几乎没法吐出半个字来。

“啊对，你没学说话呢，我们传心频道里交流吧，我把超音速航行的要诀交给你，就这样！”

“我们先想办法逃离这片区域，”频道里，战龙如是说，“然后再说超音速航行的事，走！”

他们拉出迎角，向上飞去。那龙就像一架浑身炮塔的重轰炸机，相式的闪光包裹着他，透明锋刃向四面八方连环打去，不断打退试探进攻的肥猪们。兰廷如法炮制，向那些怪物毫不留情地倾泻火力。在他们的掩护下，最后的那些还没丧失行动力的飞龙也纷纷找回姿态。他们开始靠拢，重组队形，如轰炸机群般用锋刃风暴打退肥猪们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如是，尽管拖着伤残身体，但一支飞龙中队在这血腥诡异的空间里浴火重生。

他们建立起统一的传心频道。在教了兰廷超音速航行的要诀之后，中队开始加速。一股类似心灵传动的力量推动着兰不断加速，音波滚雪球般在鳞表汇聚，形成一团又一团浮泛不定的雾气，高温与噪音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被相式过滤掉。随着数声爆响回荡，他们冲破了音障，朝着主力部队电光也似地飞去。

这支中队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如苍蝇集群一样的拆吞者。

是的，他们很快就追上大部队了。

按照常理，他们其实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一支全速脱离的中队。

而原因也显而易见，主力部队被拆吞者截住拖慢了节奏。想想拆吞者们是怎么轻而易举地撞散了他们的队形，更何况这是一支还需要护送大量平民的队伍。抵近之后，兰廷看的很清楚：队伍右翼已经撞出了缺口，不断有云轮被怪物撞毁，而承范们也不知去向。他不知道这些云轮里都是谁，不知道木栖岚在不在里面。也许小狮子早在他被撞离队伍时就入了异灵的肚子……真的， 他真的不想让陪他走过漫长逃亡路的兽就落得如此下场。

没时间疑虑惶惑，这恐怖图景说白了也仅仅是他的假设。他们迅速和主力部队汇合，接入传心频道。本以为他们的回归会至少会引起一些欢呼，但事实上现在每只兽都无暇他顾。兰在补上右翼空缺后也迅速投入战斗……

“指挥！”他突然听到有兽在传心频道里绝望地大喊，“还有多久能脱离螺旋塔空域？！”

“还有五分钟！保持这个速度，最多只需要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这是不是指挥故意报的数无从得知，而且这些怪物真的会因为出了空域就放他们一马吗？他们如果不能让拆吞者们知道继续追击他们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话，肥猪们怕是能一路追他们到雪苍兰都城的吧？！

兰正想时，拆吞者们又结成集群开始冲击右翼。它们的总数约莫三十头，中途十头被击中，右翼龙群直接遭受二十头每个近半吨的肉弹冲击。一条龙被直接击中脑袋，另一头被击中龙颈上半部分，直接晕厥。两条被命中右肋，三条翅膀遭受撞击，其中一条翅骨骨折。兰的左翼被撞击气流带了一下，轻微拉伤，而当他看向左面，但见几乎三分之一的云轮都遭到撞击，数艘云轮破裂，大多数被撞出阵列。另一波怪物旋即飞临，那些云轮被纷纷劫走，逃过一劫的屈指可数。

而兰廷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向他们倾泻难以奏效的锋刃相式罢了——就像其他所有战士一样。

在数量数倍于他们的拆吞者面前，他们根本拿不出有效的反击手段……

兰不无讽刺地发现，只有怪物们严格止步于螺旋塔空域的疆界，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他在指望自己的运气能帮上忙，也在指望这些怪物不会盯上他……在战斗中害怕是正常的，但如果怕到祈祷运气能让敌人饶自己一命，那整个队伍便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现在，整个队伍里都蔓延着这种情绪。如果不是那“五分钟”的保证，恐怕他们在云轮被撞散的时候就已经崩溃了。

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跟着老手下高级本的萌新，而后老手掉线了，而他如果不把这副本打穿他就会死——且没有任何重来的机会……

然后，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没错，太阳仍旧高悬，头顶之上没有任何云气，但就是忽然之间，整个天空暗淡了。

就这么不讲道理地暗下来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铁线虫般钻进兰心里。不单单是兰廷，整个队伍都遭到了影响。一些云轮中的平民在大喊大叫，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如果不是飞行器压根就没法兽为操纵，恐怕他们已经驾着云轮惊惶地逃开了。

他们撑起认知保护相场——没有丝毫奏效。这不是灵魂污染或是认知压迫一类的东西。凭着数年来身为神秘学家的自觉，兰知道，他一般称这种感觉为：

直觉。

远处，一群又一群拆吞者正在重新集结。但这些家伙的攻击欲望却低了很多。被这些怪物注视的感觉，就像他们成了某种玩具，某个存在打算在他们即将逃出生天时配他们玩下最后的戏码。

往好处想，至少他们不用近距离面对肥猪们的丑脸了。

刹那间，就在兰身旁的那条战龙，被切做数万片晶莹剔透的薄片。那家伙的神经甚至没来得及传导痛楚，就被强风纷纷扬扬吹散了。

因为没有异灵们的进攻，中队有足够的空闲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发生了什么？

然后，一架云轮突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打向前方的战龙。那家伙就这么被一下撞飞了胸膛。血肉随着云轮也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出视野。

这是什么？某种极其精湛的心灵施动吗？正当猜测时，云轮飞了回来，以和他们相对静止的速度静止下来。在遭受了如此惊人的碰撞之后，云轮毫发无损。与之相较的，里面的乘客就像打碎的鸡蛋黄一样，被加速度与惯性搅成了一团烂泥……

整个队伍开始惊恐地搜寻攻击的来源，但没有，他们什么也没看到，除了这黑得不正常的天空死死地笼盖着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

之后，这架云轮就开始了屠杀。

在某种无法理解的作用下，它一抖，以恍若空间传送的速度乍现在队伍左翼。在它的路径上，原本应该是战龙的位置上现在只剩下一团血雾……

他们反应过来，向着云轮疯狂倾泻火力。这些能轻易撕破怪物的相式却奈何不了这薄薄一层玻璃罩。就像是在报复似的，云轮在队伍里做了个之字形机动，相对静止在了队伍后方。几条打的最猛的飞龙被撞成分子状态。

整个队伍就像是知道它的意思似的，火力不约而同地减弱了。那云轮缓缓左右转动，就好像是在欣赏着这一群被恐惧支配的生物。

但他们此举并没有赢得云轮——或者该说操纵着云轮的那个存在的同情。

它冲进云轮群里，光一般上下运动，躲闪不及的云轮纷纷被它撞成粉末。然而，他们就这么看着，因为忌惮误伤，他们几乎没有开火，传心频道里鸦雀无声。而兰廷极其不情愿地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反制这现象的手段。

云轮停下了，这片无比晴朗的天空更加黑郁，最后一点色彩也被抽走。没兽知道这一切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也许早就有五分钟了——如果越过边境也没法阻止这一切的话。

在将近半数的飞行器被撞毁之后，那云轮停在了那一片被它撞出来的空间之中。仿佛炫耀似的毫不在乎地接着所有打向它的火力。队伍的火力又减弱了，似乎所有兽都默认了他们根本拿它没办法。

“你们在干什么？打呀！承范呢？！给我回……”中队指挥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他还没说完下一句话，声音便戛然而止。但见中队指挥在一瞬之间化做千万薄片，被超音速的强风吹散。

“承范？是啊，承范，你们的承范呢？”一个慵懒的男中音在频道出现了。

“你到底是……”

云轮一动，那个发问的战龙已经化成一团血雾。

“我记得你们并不是唯一一路的撤退部队，”男中音慵懒地说道，“你们知道那些失败的部队都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传心频道里鸦雀无声。

“哦对，你们不知道，”男中音不无嘲弄地说，“那些兽，以及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但是，我还是坦白吧，这一次我有点恼火。”

“距离契约结束还有五秒左右，”男中音道，“嗯，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

嗡地一声，那云轮忽地向上消失在视野里。一连串哒哒哒哒声响了起来，就好像是打点计数器，这是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高处冲下砸碎战龙，又一转向上撞碎其他云轮的声音。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剧烈的碰撞只会发出这么一点声音。兰廷的眼睛也没法捕捉它的身影，看起来就好像是他们自己化解成了一团血雾一般

兰廷想逃跑，但他也知道这根本没用。眼前的天空越来越暗，大家就像凭空消失一般越来越少，哒哒声飘动在异常寂静的天空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现在就连他，仿佛心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住了一般，也放弃了挣扎。

旅途结束了。

恍惚之间，兰的意识传过深灰的天穹，扎进黑色的虚空。他看到内在之火在惨白地燃烧，灰色宏伟建筑依旧在无色的星空下伫立。他看见了两秒之后的未来：一个两吨重的飞行器从上往下，用数百倍马赫的速度砸穿了他的身体，神经甚至还没来得及生成电流就化为齑粉。往好处想，至少这是没有任何痛苦的死亡。

但忽地，一声精微的咔哒声回荡在虚空里，星辰、烈焰、以及徐徐旋转的宏伟建筑，些微的色彩漏了进来。世界深处的齿轮解除卡顿，开始转动。恍惚之间，兰仿佛窥见了另一个世界里的因果。出于未知的原因，那存在收手了，天空再度明亮，而他们跨越了边境。

当兰廷再度睁眼时，那云轮停下了，悬在他们头顶上。就像他看的那样，那存在收手了。而此时此刻，整个撤离队伍仅仅剩下三分之一。

“好了，时间到了，”男中音道，“把这个当做是余兴节目吧，再见。”

那声音退出了频道，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中的惊叫：那些云轮的底部突然洞开，里面的乘客陡然坠下天空……

“还愣着干什么！”指挥的声音再度在频道里响起，“去接住他们啊！”

兰听罢，当即调转航向，冲向那些坠落的兽人们。战龙们纷纷救起一个又一个乘客，将他们往背上一扔，稳稳接住。在这一片混乱里，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棕黄色的一点，是木栖岚！他一头扎了下去，爪子钩住了小狮子的后领……

结束了，这下是真正的结束了。他如是想到。

但突然，一个男声在他左耳旁响起，如此之近，兰简直能透过鳞片感受到那家伙的吐息：

“对了，以防万一，这是给你的，传动齿。”

传动齿？！兰惊惶地向左看去，但除了天空和乱成一团的中队外什么也没看到。他想起那个梦，那火焰中的形体焦急地给他说的那些，他没能听清的语句。齿轮……他记得有“齿轮”这两个词。没错，那形体给他说的其实不是“齿轮”，而是“传动齿”！

但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能继续想下去，兰突然感觉一股恶寒从脊椎中心蔓延到全身，整条龙如堕冰窖。他拉起仰角，向上飞去，但这由内至外的寒冷让他的肌肉僵硬无比，就连保持高度也做不到了……

“喂！你没事吧？我们已经出来了，坚持住！”

兰感觉意识也像身体一样渐渐落霜，结冰，感官开始远离他，世界开始远离他……

“这儿！有龙不行了！快过来帮忙！”

“用心灵施动！快！”

兰彻底不省龙事，小狮子从他爪尖滑落，被其他战龙接住了。而他被心灵施动驾着，和部队一道飞向最近的区级大厦……

与此同时，一千公里之外的天空上，天穹战舰正式跨过螺旋塔边境。

螺旋塔之海，百日地牢战役，正式进入白热化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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