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万兽之国【Pt.2】

随着身体一颤，他的感知在一个未知的驱壳中扎根。什么奇怪的东西和他产生了链接，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将他托着，托进现实。他听到寂静里传出哔哔地一声，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九号床，转换完毕，启动权限转交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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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廷！”小狮子兴奋地叫着，连跑连跑带跳地飞来。如果不是围绕着兰的这些设备，他可能就扑上来了。跟在木栖岚身后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的粉色机兽。

木栖岚把兰廷上上下下好好欣赏了一番，兴奋地凑到兰廷面前，兰看着小狮子的鬃毛，感觉比以前蓬松了不少。

“哇，所以你现在也是机兽了呢！”

为什么要说“也”？

“嘛，嘛，比起这个，”木栖岚又一溜烟凑到了粉色机兽跟前，把她急不可耐地拉了过来，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糖糖姐姐，糖糖，这就是她的名字，不是昵称，可别搞错了。”

“你好，”她挂着和自己颜色一样的令兽愉悦的笑容，“可能听起来会比较奇怪，但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呢。几乎每天我和木栖岚都会来这儿看望。”

“是么。”兰看了看小狮子，“我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级别的待遇。”

“嘿嘿，举手之劳，”木栖岚一手摸着鬃毛一手叉着腰，看起来相当得意，“或者应该说举爪之劳。而且而且，你知道吗，这次你的肉机转换，担保人写的是我的名字哦！”

“写的是我的名字！”糖糖纠正道，“你还未成年。”

“啊？可是我记得玉兔主核说写的是我的名字啊？”小狮子摸鬃毛的小动作停住了。糖糖微妙地耸耸肩。而后木似乎从这微妙的动作里悟出了什么，转向一旁的屏幕脸：“你骗我！”

“拜托，你那时候都快哭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慰你啊。”主核解释得相当轻描淡写——至少就木栖岚看来是这样。

小狮子把双臂一垂。“失望！”但他马上就话锋一转：“对了，兰哥能出去了吗？”

“当然啦，只要你们一离开这个房间，所有的主机这边的所有手续就会自动办齐，只管往出口走就是噜。”- w - 。

“我爱玉兔。”小狮子草率地宣布了自己的感情。

“谢谢。”主核也草率地接受了。

“那，”糖糖道，“我们走吧。”

主核打开了转换机的围栏，兰跳下床去，反射性地四周张望着想找衣服，木栖岚只是拉着他和糖糖就往门口走去。

“机兽不穿衣服的哦。”糖糖说。

“喔……”兰支吾道，他注意到了糖糖胸口那两枚少女的骄傲。

“但也有给机兽的衣服，如果你不适应的话……”

“嘿！小家伙，先给你哥把配件装完再走！”主核的声音在身后扬了起来。

小狮子一愣，而后一拐，把兰拉到一座机械臂下，配件陈列在架子上。兰匆匆扫了一眼，那些奇怪的配件应该早就装配完毕了——至少他在这儿没看见。

“感觉会有一点奇怪哦，”兰看到了主核带点坏笑的脸——这屏幕的表情还真不少，“请老老实实，不要乱动。”

什么？什么奇怪？——兰本想这么问道。他但感到什么东西凑到了他后脖颈上，什么麻酥酥的东西闪电般爬遍全身。他定住了，感觉就像是被提住了后颈肉。然后机械臂开始活动，一阵嗤嗤的声音响起，方才还陈列在架子上的配件，转眼已经全部贴在了他身上。

“对于机兽来说，外置配件相当于衣服。”兰循声看去，但见附近的屏幕上也冒出了主核的脸。“出去后记得给自己买一个装配枪喔。”

兰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这些装到他身上的东西，木栖岚便拉着他走出了房间。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他睡了两个多月的转换仓，那是他肉身的终点，也是他的起点。他看到玉兔主核的屏幕脸正朝着这边，似乎是在看着他，神色微妙。他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有这个表情……这是，某种造物主对于造物的怜爱之情吗？

兰廷这才记起来，自己忘记问主核为什么愿意免费提供肉机转换服务了。

那房间的气动门噗嗤一下迅速合闭上，仿佛是在急不可耐地宣告逃亡生活的终结，又像是发觉自己的小表情被发现后，急于掩面的双手。

兰廷和小狮子与糖糖道过别——糖糖在主机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后勤部门一直都忙的要死。现在，是小狮子当兰廷的全权导游了。

“兰哥，逃亡结束了！”小狮子如是宣布道。兰本来想说“我知道。”但最后只是选择将最后三个字再重复一遍：

“结束了。”

就像这三个字必须要重复一次，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魔力。

“这里是波涛阶梯城，”小狮子边走边说，“不是星辰阶梯城，是波涛阶梯城。星辰阶梯城是雪苍兰的首都，是建在亚空间里的都市；波涛阶梯城是它的入口，是建立在现实的城市，是一座小城。”

“居民全部由兽人所构成？”兰说道，希望这个走廊不要全都是由密不透风的墙壁组成的。

“当然啦，”木栖岚道，“人类，包括挪威政府，根本不知道波涛城的存在。”

“我们在挪威？！”

“在挪威。”小狮子重复道。

兰还从来没出过国，这下一口气跨了洲。

“这里一共有六座巨门，这六座巨门共同组成了星辰之门系统。它们分别通向五大洲的洲级大厦与，最最重要的，星辰阶梯城。”木栖岚道，“波涛阶梯城的外围有着五十三座防御枢纽镇守。一些无法通过小转送门运输的物资，会统一从这里出发往全球。”

小传送门……兰廷想起了那只机兽和它的圆环型装置……

“星辰之门系统，”兰边想边问，“是玉兔主机研发的吗？”

小狮子一愣，大概是没猜到兰会问出这种深度的问题，他惊讶地回答说：“你怎么知道的？”

兰耸耸肩：“只是简单的推理。另外，这些都是在你课堂上听来的？”

“当然啦，雪苍兰史是每一个新生兽人的必修课，”小狮子道，“至少未成年兽人是这样，成年的怎么办，我不是很清楚耶，好像只是发本书就完了？”

“学校里有关于相式的课程吗？”兰廷问。

“当然啦，可好玩啦，我甚至能用心灵施动举起二十公斤的哑铃呢！”木栖岚说，“不过理论真的很复杂，每次上理论课头都要变大一圈。”

兰廷看了看木栖岚毛茸茸的狮子头，上手揉了揉。小狮子的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但是，这种触觉没能消弭他心里的不安定感。

“木栖岚，”兰廷吸了口气，说道，不论如何他也要面对这个话题，“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兰廷哥大概得去保密部服义务兵役吧，我嘛，可能会在什么地方上学或是见习。”

“就在挪威吗，在波涛阶梯城？”

木栖岚欢快的表情略微收住了：“我想回去学。”

“想等我一起去？”兰问道。

小狮子点点头。

“那就这么办吧，”兰廷说，“只要雪苍兰允许她的士兵能自由选择服役地点。”

“放心吧，我早就问过啦，”欢乐重新回到木的脸颊上“只要那个地方不是严重超员，或是实力处于严重不均，雪苍兰都会批的。而整个西中国域，都没什么地方有那些状况。”

兰微微颔首，感觉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放低了些：“我还以为螺旋塔会把那些地方搅成禁区什么的呢。”

“不会啦，这倒不至于。”木栖岚道，神色稍稍有些严肃，“也许对你来说只是转瞬之间，但是，我们已经摆脱螺旋塔有两个月之久了，所以……”

小狮子顿了顿，而后用像是在恳请的语气说道：

“所以，把那些事情就此放下，好吗？”

兰廷稍稍地吃了一惊。木栖岚仰着被鬃毛环绕着的毛茸茸的脸，而兰低头看着他。老实说，他没有料到从小狮子的嘴里会说出这样的，渗透着些微酸涩的话。常年浸淫在美术与神秘学的，类似独修的生活竟让他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点了点头，以一种尽量轻柔的力道。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得过分了。

“我说到哪儿了？”小狮子接上了原来的话头，就像这个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波涛阶梯城是兽人们在现实世界的门户与基地。通过星辰之门，我们可以直达五大洲的洲级大厦，很方便，对吧？这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和原来的世界大不一样。说起来窗户在哪儿，只要往窗外一望你就明白了呢。诶！那儿好像是阳台！”

小狮子说着，手往前方指去。果然，虽然很不明显，但在那儿确实有一条岔路，浮动着泛红色的阳光。木栖岚拉着兰廷一路快走过去，而后一拐，金红色的天空扑面而来。

这是波涛阶梯城，兽人立于现世之上的唯一城邦，建立在河谷之上的相力都市。六门之城，基石之都，雪苍兰对寰球的掌控，都以此为起点。

这里是极北之地，倘若是在兰和木的故乡，十六时还只能被称作是“下午”，而在挪威，此时已是黄昏。天空深湛，太阳西沉，云是烫金色与朱红色的丝带，轻飘飘地贴在天际处。数座环形的巨门隐隐站在泛紫的夕阳空气之后。粼粼冻河切开大地，从极目之处蜿蜒而来。大河两侧，两座巨山遥相远望，雪苍兰的造物盘踞在巨山之上，以满不在乎而几乎放肆的姿态展现着各自的美感。

兰看见一座巨厦中间是断开的，重力在它身上失去了权能。他还能看见有翼的兽人飞来飞去，那种叫做“云轮”的飞行器川流不息。一座打着护鳞素广告的展牌在阳光下反射得尤为刺眼。然后是一道坡，从远及近，由低向高，一路爬到兰脚下这栋建筑。他这才发现玉兔主机是建立在一座小山丘上的，这让这个阳台的观景体验简直不要太棒。

这种感觉，就像是，幻想成真了。

就像是，自己的感官与意识熔化在初冬的黄昏里。他觉得自己能一直看着这座城市舒展、搏动、呼吸，直到时间尽头。

不知时间溜掉了多久，兰廷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际边悠悠地飘来。它说：

“看吧，我就说吧，八月份受的苦都没有白费。”

景观收束，感官回归，兰这才发现是小狮子在说话。

兰哈哈地笑了一声，像是身体自己做出的动作，又像是灵魂发出的指令。确实，像是八月份的苦难都得到了回报，假如这座城市真如他此时所见这样美好，那他，从一个兽迷的角度来讲，也别无所求了。

“感觉，怎么样？”这是小狮子在说话。

“真厉害……”这是兰的嘴在说话。

小狮子露出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走吧，争取在饭点之前把大部分手续解决了。”小狮子的声音听起来愉快了不少。

木栖岚又拉着兰穿行在主机的走廊里。他看到各式各样的机兽走来走去。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圆球凑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导航，小狮子回绝了，相当坚决。

“我们还需要注册公民身份，领取身份证，领取购买力，体检相性，以及购买基本的生活用品，”小狮子说，“听起来很多对吧，但是这些事情基本都可以在枢机大厦一口气搞定。枢机大厦，相当于人类政府的机关部门，不过相当综合。城级大厦，区级大厦，这些就属于枢机大厦……”

注册公民身份，领取身份证这些事情兰能理解，但是，体检相性什么的是怎么一回事？“体检相性？”兰问道，他甚至不确定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就是字面意思啦，通过体检的方式检出兽人的相性如何。兰廷哥知道相性是怎么一回事对吧？”小狮子道。确实，兰明白相性，但具体怎么检测，他完全没头绪。

“检测相性的过程也相当简单，往检测仪器中一躺，最多再做几个演绎，相性就检测出了个大概啦。”小狮子接着说，“而且相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相性可以通过演绎练习得到提升。我的相性级别是4-6，第四级，最高是10-0，那种已经是旨尊列冠级别的相性了。”

4-6、10-0，兰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分级方法，他问道：“这个分级是引用自生命之树体系的吗？”

“生命之树？嗯，我记得教材上提到过，似乎就是从引用自那个体系。”

“哇哦，雪苍兰的相力科学，听起来……”

“受到人类神秘学不少的影响？”小狮子接过兰的话茬，“没错喔，最开始的相力学就是以神秘学为起点进行的。”

“那除了体检相性之外，基本的生活用品……”

“就是护鳞素啦，沐浴露啦之类的，”小狮子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当然，如果不介意用宠物用品的话，也可以选择不买。但有一些东西必须要买到，一是认知遮断盾，二是相性扩大器。认知遮断盾在我们注册公民身份后会赠送一个，但至少还要买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认知遮断盾？”

“一种别在腰上的小装置，”木栖岚回答说，“可以通过直接干涉普通人类的认知来确保兽人，以及兽人世界的一切不被发现。也可以放在地上固定，形成场域，干涉特定范围内的人类。这个装置对每一个想要在人类世界生活的兽人来说是必需品。至于相性扩大器，这个是推荐购买，有脚镯型的、手镯型的、项链型的等等等等，效果是增强佩戴者的相式演绎能力。”

“大概要花多少钱？”兰现在还欠着玉兔一屁股债。

“五百到一千购买力左右，”小狮子道，“这种东西还是不要贪图便宜啦。我买的是平原追猎的产品。还记得平原追猎吗？这是猫科动物的集团，他们对似猫种属兽人有特别优惠。只花了六百多。兰廷哥的话， 也许红莲业火有优惠？”

红莲业火，兰对这个名词还有点印象。“那个龙兽人的集团？”

木栖岚点点头，厚鬃毛随着头的动作上下摇动。“似龙兽人、似蜥兽人、似蛇兽人的集团。”

“我不确定。”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机械尾巴。不知为何，SS.M2D1装的是个鲨鱼尾巴，也许是因为这个型号主打的功能是两栖能力？红莲业火会认他吗，一个说不清是龙还是鲨鱼的机器兽人？”

“放心吧，就算业火不打折，玉兔也会打折的，”小狮子说，“你可是正儿八经的机兽呀。而且说起来，似乎你的东西都得买玉兔主机的才行。”

“商场里有吗？”兰有些担心。

“有……”小狮子也不确定，“的吧？我不清楚，但是，放心吧，实在不行上网买就是啦。雪苍兰全球达，就算是在北极，两天之内也能送到咯。不过，商城应该有的吧，毕竟机兽也算雪苍兰的公民，虽然……”

“虽然？”

“机兽其实算是个新物种，”小狮子说，“玉兔主机其实并不是这个宇宙的产物。玉兔机兽实际上是穿越者，来自一个叫做寒原世界的地方。他们在2012年才来到这里，通过一座叫星辰之门的装置。在此之前，雪苍兰的星辰之门也不叫星辰之门，而是叫兰花门，而兰花门当时也只有连通亚空间的能力。是玉兔改进了兰花门，使其具有了传送功能。在此之后，兰花门和玉兔的星辰之门，就统称为星辰之门了。”

亚空间、穿越、传送，这些东西哪一样单独领出来扔给一年前的兰廷，都会让他感觉自己还没睡醒。

“雪苍兰，”兰廷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开始星际殖民了吗？”

“没有。”小狮子回答得很干脆。

虽然这些科技听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偏安于一颗行星的文明所能拥有的。

“网上有传言，或者说算是一种推测吧，”木栖岚说，“雪苍兰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在确保世界安定的前提下，完成全人类的兽化，并彻底接管全世界。但问题在于，兽人世界的根本——兽化，这个现象的原理，雪苍兰了解的还太少。”

“雪苍兰还不清楚兽化时怎么回事吗？"兰相当惊讶，要知道这可是拥有着亚空间、穿越与传送这三大科技的文明。

“不知道，”小狮子说，“听起来挺诡异的哈？整个兽人世界基本不知道兽人为何产生，只知道高强度的相灵照射会造成兽化。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听起来，是诡异……但是，但是——兰在心里喊出了一个大大的转折，这些事情也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现在，专心做一个萌萌机兽才是他唯一的使命！

兰和小狮子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到第一楼，他们走进一间半球状的拱顶大厅，不远处是一扇高门，夕阳残存在门前一小块地上。他们走出门外，走出玉兔主机。兰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净白色的建筑。恍惚中，兰看到的不是一栋建筑，是一块巨大的界碑，界碑那边，是渐渐暗淡的螺旋塔阴影，界碑这边，是余晖渐敛的兽人世界……

面迎晚风，小狮子伸了个又大又爽的懒腰，说：“下一站！枢机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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