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1月7日

1943年1月7日，纽约。

暴风雪在窗外无止境的下着，冰冷的空气正死命的往屋里钻，老旧的电灯在屋顶呲呲作响。

正坐在桌前工作的白发老人听到了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挂着的白炽灯。灯泡发出灯光开始逐渐变暗，发出呲呲的响声，它寿命即将走到终结。老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转念间又想起他的老对头爱迪生，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早在十几年前，爱迪生就已经死了。如今他无论做出什么成绩，都已经没有办法向那个男人炫耀了。

老人叹息着摇摇头，转眼望向桌上的银色金属块，颤抖着提起自制的电笔，对着这不知名金属做着最后一轮测试。

就算爱迪生那个混蛋不在了，他所做的事也不会改变。他的目的从来不是超越爱迪生，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把爱迪生放在眼里。他早已笃定，交流电必定战胜直流电，成为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

对他来说，所谓的名利并不重要。他曾拒绝了11次诺贝尔奖，放弃了交流电专利，免费向全世界开放。虽然这最终导致年迈的他贫困潦倒，生活全靠朋友救济，但是他依旧无怨无悔。

他只是对世界感到好奇，所以想探究下去，仅此而已。

世人称呼他天才也好，疯子也罢，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值得在意的事，他之所以进行研究，只不过是因为他热爱这个世界。

他一生站在过山巅，也跌入过深渊，他创造过无数奇迹受人赞誉，也曾因不被理解而遭人唾弃。他一生经历过太多太多，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掀起他内心的波澜，他早已准备安静的回归主的怀抱。

直到他得到这块金属。

他盯着桌上散发着荧光的金属，小心翼翼的对这块金属进行着最后的测试。他颤抖着拿起了电机打印出来的资料，实验数据就和之前几百次测试一样的诡异。

此时此刻，就算是创造了无数奇迹的他，也有些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苍老的心脏就像是注入了新的活力，激烈的跳动起来。

他的一生创造了不知道多少奇迹，但是这一次，一定是他有生最伟大的一次，他终于发现了神明的存在！

白发老人眼里越发的变得闪亮，他终于抓住了机会，他超越了人类史上所有的伟人，此时此刻，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近神的人类！

但是，也仅仅是这个世界而已。

这样一个小念头，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他内心的火焰，让他冷静了下来。他轻轻的放下了电笔，对着面前的神秘金属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年过花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这个时代，活到他这个岁数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他不害怕死亡，生命终究会走向终结，这是万物不可违背的规律，身为科学家他对此毫无怨言。

但是，他放不下。

怎么可能放的下啊！他已经追寻到了神明的脚步，站在新世界的大门前，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家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机会溜走。

他缓缓的拉开工作台的抽屉，随意堆叠起来的厚厚文档之上，一个和火柴盒差不多大小的黑色方盒与一个小药瓶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他拿起了那个黑色方盒，方盒上面有着一个按钮和一盏小灯，他明白，这一次他再按下了这个按钮，一切都将会改变，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无法预测。

他犹豫再三，脸色由白到红，最后眼里闪过了一丝果决，用尽全身力量狠狠的按了下去。方盒上的小灯闪烁了一下，就归于沉寂。

他死死的盯着那扇小灯，静默的等待着，大概过了一分钟，小灯重新亮了起来，嘈杂的电流声音开始响起，方盒那一边里面传出了人声。

“您好，尊敬的 尼古拉·特斯拉 大师。真是好长一段没听过您的声音了，近来安好？”

对面传来男人温和的问候，纯正的美式英语如同钢琴一般优雅动听，让人舒心。

“你们，果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块金属的元素，根本不在元素周期表之内。那种物质，能吸收神秘学中所谓的‘概念元素’，这根本就是神明的产物。”特斯拉死死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把通讯器放到嘴边，警觉的盯着四周，生怕他们的谈话被其他人听到。

“不用紧张，特斯拉大师，现在您那边没有监视您的人，请您放心。”通话另外一边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带着笑意的安抚道。

“没有？”特斯拉一楞，随即反应了过来，“你们原来也在监视我吗？”

“是的，请原谅我的无礼之举。”男人的声音温和又充满了歉意，“我一直派人在旅馆的附近盯着，这是为了保障您的安全，毕竟，您也清楚很多人在暗地里盯着您的技术成果。虽然您可能不在意，但是您的安全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更何况，您那里还有着我们提供的实验品。”

“可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也不是贪图我的研究？我对你们也同样的一无所知。”特斯拉对着通讯器冷笑。

“因为我们不需要。”男人声音里笑意越发浓重，“特斯拉先生，您的才华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交流电也好，无线电技术也好。您的发明足以让这个地球上的人类迈入下一个新时代，您对神秘学的研究也同样出彩，仅仅从一小块金属就能联想到神明，令人佩服。没错，“我们”确实比起“你们”更加受神的青睐，虽然这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您确实是人类的巅峰，可是，这仅仅是在这个世界，我们也有和您同样的技术。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您，您的技术未来的发展空间非常大，大到了超出您自己的想象。对于我们来说，比起您的成果，您本人更加是我们需要的。”

特斯拉安静的听完男人的回话，露出了苦笑，男人说的很对，他的生活贫困，也无亲友，他本来就没有谈判的筹码。对方对他如此恭敬已经实属不易，在这个世界上落魄的天才可不只是他一个，更何况他已经老的快要死了。如果不是暗地里政府还在保护他的安全，恐怕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特斯拉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对面也不着急，安静的等待着特斯拉的回话。

男人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他手里的这个通讯器，并不是由他发明的，而是对面的人给予他的。他曾经将其拆解深入研究过，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对于无线电技术的运用，对面确实在他之上。

不，应该说正因如此，才让他心动不以。对于科学家来说，没有什么比看见自己技术的未来更加令人心动的了。

“我亲爱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男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就连你的老对头爱迪生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你对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可以眷恋的呢。而且......”

男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声继续说道: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已经很难再延续你的生命。而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起码再保住你十年寿命。我也是一个科学家，我理解你，知道你并不惜命。但是多出来十年时光你大可以游览我们的世界，还有太多的可以研究，可以追寻的东西了。你难道不想见见，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特拉斯苦笑着打断了男人的话，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拿起对讲机走到了窗户面前。窗外的暴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他看着风雪中的城市，背影越发的沧桑，最终长叹一口气。

“我答应你。”，特斯拉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我已经给这个生育我的世界留下足够多的财富了。认可也好不认可也好，我也已经累了。”

“朋友啊，人类终究是要靠自己前进的。你虽然是天才，但终究不可能一个人改变这个世界，给后辈们一些信心，终会有人超过你，走的更远。”那头的男人轻声安慰着这个老人，声音里多了几分敬意，此时此刻只有他明白这个被世界遗弃的老人，到底有多么的热爱这个世界。

特斯拉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的站在窗前，看着这被暴风雪吞没的城市。今年的暴雪来的异常的早，这场雪已经持续下了两天了，城市里早就没了人声。特斯拉从窗口向远方望去，深邃的黑暗里有着点点光芒在闪耀。那都是纽约市的居民楼，人们都躲在家里休息，电灯的光从窗户里漏了出来。这光芒微弱但却多如繁星，在黑暗里美丽动人。

特斯拉突然笑了，笑声肆意且张扬，年过花甲的他此时却笑的像个孩子，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纯真。通讯器那一边的男人没有说话，默默等待着。特斯拉笑了一会便停了下来，他容光焕发，身姿逐渐挺拔，看起来像是个年轻人。

“我想明白了，你说的没错。”特斯拉眉头舒展，语气轻松且愉悦，“我也只不是一个过客。我站在牛顿和法拉第的肩膀上才有了现在的成就。爱迪生那个混蛋发明的白炽灯加上我的交流电才让人们可以更好的生活。我已经留下足够多的财富给后人，终会有人站在我肩膀上前进。至于我自己，还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本该追求的东西。”

“特斯拉先生，能邀请到您，果真是我的荣幸。”对面的男人在听完特斯拉这番感慨后，由衷的赞叹道。

“接下来，真的非要喝掉那个药吗？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种折腾啊。”特拉斯对着通讯器笑着开玩笑道。

“是的，那个药会引发短暂的神经麻痹，进入假死状态，心跳速率会大幅度降低。我们会动用一些手段将你暗中运走，以免留下祸端，毕竟你的照片依旧挂在美国情报局的黑板上。我们会尽可能的回收你的研究资料，那块金属也会一并回收。尼古拉·特斯拉，在这个世界，必须死在今天。”最后一句话男人说的斩钉截铁。

“研究资料的话就免了吧。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我也没有再翻看的兴趣，把你们的金属收回就可以了，那东西可不是应该让世人知道的存在。”

“明白了。听从您的安排。”

“对了。”特斯拉好像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的发问道:“你给我提供这块金属时，你自称鲁滨逊·克鲁索。这很明显是一个假名，来自鲁滨逊漂流记主人公的名字。到了现在，也应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了吧。”

通讯器的那头，传来男人的轻笑声，他用清晰优美的美式英语这样说道:

"我很喜欢鲁宾逊漂流记，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和鲁滨逊一样，因想要见识更加广阔的世界而旅行，辗转许久之后，最终漂流到了这个世界。我真正的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您想知道的，就请允许我提前向您自我介绍吧。”

男人的顿了顿，淡笑着说道:

"奥克莱斯·狄德罗斯，以时钟城的创始人的身份向您发出最诚挚的邀请，欢迎您来到时钟城，尼古拉·特斯拉大师。"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啊，很期待与你正式见面，奥克莱斯。”特斯拉微笑。

回答他的只有电流的呲呲声，再也没有人声传来。特斯拉伸出干瘦的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房间的窗户，风雪从窗口疯狂的向房间里涌入，他用力将通讯器向窗外的暴风雪里扔去，黑色方盒融入风雪中，消失不见。随后他缓慢的走到桌前，把那块银色金属放进抽屉里，然后拿起了那个小药瓶，撕开了它的封口，将里面的药物一饮而尽。

仅仅是过去了不到几秒，他就感受到了阴森与尖锐的寒意，那是死亡，死神正在快步向他逼近。他颤抖的伸手拿起放在桌边的圣经，抱住它死死不放。

主啊，请原谅您的仆人背弃了您。

他在心里默默的最后的祈祷了一次，全身上下失去了力气，从椅子上倒了下去，脸上带着谜一般的笑容与安宁。

“特斯拉先生？您的房间窗户开了吗，怎么这么冷啊？特斯拉先生？”旅馆的服务员轻轻的打开了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楞住了。

旅馆窗户正敞开着，屋内风雪漫舞，白发老人抱着圣经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尼古拉·特斯拉，电力时代的开拓者，近代最伟大、最疯狂的科学家，在这个世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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