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帮助母亲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又给母亲把额头的汗擦擦干净。
没坐多久,就听门外传来小厮喊他的声音。
来人端着托盘,没好气地把汤药碗递给他:
“二公子,您的汤药我可给您送到手了,别在吩咐小的做这些了,前头大公子刚当上九彩坊新东家,正开宴席呢,小的们忙得很。”
齐修点点头,明知道对方的话里满是奚落,内心却毫无起伏。
母亲还没醒的迹象,齐修转头去了小厨房,前厅的齐家大公子正摆宴庆贺自己继承九彩坊,自然不会再留下人在他身边伺候。
他拿了柴生了火,又把药碗放到灶上温着,随即看到灶台边上的黄瓜白菜,齐修便洗了洗切起来。
他好像早就习惯一个人做这些家务事,这些生活的知识与早先在染坊里做出的染布晾晒的行为一样,俨然成了本能。
看来这一次的转生,原主齐修是个会过日子的好男人。
炒完菜蒸好饭,齐修端着饭碗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梳理下原主的过去。
坐在板凳上,齐修很快就明白了原主现在的情况。
齐氏一门是苏州的大染商,从专做印染的九彩坊到旗下连锁的成衣店,丝绸店,几乎将苏杭一带的布匹生意垄断,更是多年把布料作为贡品供给大内。
像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出了不少纨绔子弟,齐家大少爷齐任就是其中之一。
已经仙去的齐老爷看不惯齐任祸害自家生意,便早早把他赶了出去。可齐老爷只有两个儿子,齐大公子齐任已经废了,齐修虽然吃苦耐劳,可庶出的身份却又长久不得宗族认可。
后来,齐老爷急病暴毙,临终前只得将家业交托给吃苦耐劳的齐修。但当时齐修在外贩商不在身边,一来二去,别有用心之人自然借此机会想要鸠占鹊巢。
齐修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他回到苏州城的时候,便有流言说是他暗中毒害了齐老爷,还将染织技术强于他的齐家嫡子赶出城。
原主齐修一直都争强好胜,更痴恋青梅竹马的承安郡主,一心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好在日后有迎娶郡主的机会。
听到这样的污言秽语,齐修哪里受得了别人给他泼脏水,一气之下便找到过往的合作伙伴和齐氏宗族澄清此事,无奈齐氏宗族早就已经被齐任收买,还拿出许多莫须有的证据污蔑齐修。
为了捍卫自己的声誉,保护齐家九彩坊不被草包继承,原主齐修便找到承安郡主,希望能够从她那得到支持,若是郡主出面,至少能够压下他弑父的流言蜚语。
可没想到,在紧要关头,承安郡主也保持了沉默,没有相信齐修。
万念俱灰的齐修最终选择用斗技的方法证明自己确有实力继承家业,可最终的结局仍旧没有改变。
再后来,他就进入了齐修的身体,成了现在的齐修,也需要把齐修的未来走下去。
现在的齐修与原主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尽管原主争强好胜,却也是本质自卑空有抱负。
原主的死或许与今日的斗技有关,但齐修知道真正让原主崩溃的,是承安郡主当日的不信任。原主曾把承安郡主当作唯一的救赎,曾经倾尽全力染织珍奇锦缎只为博她一笑。可最后,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却仍旧不相信他的清白。
尽管今天承安郡主最后还是出面维护了他,可齐修的心情却早已没有任何悸动。
他早已不也是之前的那个齐修了,如今的齐修不在为别人而活,更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现在的他比起如何获得承安郡主的赏识,当务之急是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母亲还没醒来,齐任也沉浸在刚刚继承家业的快乐之中,至少现在还没人把他们赶出家门,可以后如何又未可知。
入夜,母亲醒来了,看到齐修之后便哭了起来。
齐修拿着一碗药汤,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他清楚母亲在为什么而哭,这些眼泪里,有的是不甘心和疑惑。
论资历,齐修在染坊的年头已有十余载,几乎是自小泡在染坊长大,他的手艺,染织的技巧自然及其娴熟。反观齐任,他不学无术,更嫌弃染坊脏臭,从不进厂,怎会在手艺上超过齐修?
今日的对擂,疑点重重。可尘埃落定,输了便是输,齐修也已经没有继续追究的心思。
看着痛哭不止的母亲彭氏,齐修在心里想道:如果原本的齐修还在,大概会心情悲痛深深自责吧。但人已经不在了,而自己又顶了他的身份,这个家还是得替他撑起来。
原本的齐修也不过十六七岁,尽管身形已经结实抽挑,可脸蛋仍有几分稚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那么几岁。
这么早便要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委实不容易。
如果不是齐修忽然取代了原主,也不知原主现在要何去何从。
彭氏哭声减弱,又变成了一叹接一叹的哀怨,从一开始纠结齐修输了对擂的事情变成担心日后的去留问题。
家业已经被齐任抢了过去,齐家还有他们母子的一席之地吗?
恰在这时,两名仆妇走进来,说是宴席上承安郡主替齐修说了情,又从齐家大少爷那带了话,让彭氏和齐修继续住在府里,继续帮衬着家里经营生意。
承安郡主是城中贵女,自小绫罗绸缎无一不知,更是对印染刺绣颇有造诣,哪里会看不出今日齐修与齐任谁人染的布质量好?但她偏偏绕过了正面评价,想偏袒齐修。但无奈齐任早有结盟,县丞主簿与齐家管家一针见血,这才让齐修彻底承认技不如人。
比试当天苏州城的印染同行来了大半,围观的看客也有不少,齐修自小坚持多年才创下的口碑算是保不住了。如今外面已经传遍了,大家都骂他是个忘恩负义,欺兄弑父的小人,若是齐修和彭氏在这个关头离开齐府,只怕也是人人喊打,不可能在外有一丝一毫立足之地。
齐任留下齐修,不仅表现出自己的胸襟博大,还能让齐修心服口服替他卖命,一石二鸟的计划好不聪明。
母亲彭氏并未想到这一层,她听说能继续留在府里,当下便松了一口气。
可齐修是个沉稳理智的人,也从灵魂里就有一种可以看清大局的能力。他并不是不知道此时留在府中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的他刚刚完成转生,并不了解府外原主的关系,人生地不熟的他去了外面,在哪吃在哪住都是一团雾水,更别提还要照顾母亲。
可不知为什么,尽管所有条件都在说服齐修留在齐府,但是他的内心就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留在这里还会有更加不好的事情发生。
于是,凭着直觉,齐修决定明天一早带着母亲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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