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冬麻山。寒鸦立在光秃秃的枝头,有气无力地哀怨着。
两个年少的身影跃动在山涧中。大大小小的天麻安静地躺在他们身后的背篓里。纤细的少女仔细地翻找每一个角落,而她身后瘦弱的少年却不时地向山下眺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冬麻山盛产天麻,尤其是品质更佳的冬麻,这山也因此得名。而十一月也正是收获冬麻的时节,按常理本该有络绎不绝的山民来此采药,可纵观整片山野,似乎只有这两个年轻的采药人。四周寂静的出奇,只听得到寒鸦的悲鸣和踏雪的声音。这片黑白的世界,没有其他颜色的渲染。
这时,少女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了什么发现。轻轻扒开枯枝败叶与积雪,果然露出半颗品相极佳的天麻。她正要拿起小手镐,身后的少年却耐不住性子抢上前去,手起镐落,一声清脆的切断声传来,那颗天麻已被拦腰砍断,凄惨地露出白嫩的心……
少女心疼地捧起那半颗被斩断的天麻,回头对着尴尬地挠着头的少年嗔怪道:“你这是今天第几次了?之前和你说多少遍小心些,瞧,下山一整天才采了这些,回去师父又要骂咱们了。”
“啊呀,师姐没关系的,回去就和师父说山里的药都被山下的人采光不就行了吗?”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的眼睛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
“你当师父和你一样傻吗?山下哪有人来这冬麻山里?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和师父讲实话,照她老人家的性子也就只是让你少吃一顿晚饭。”
少女说的没有错,冬麻山已经有很多年人迹罕至。事实上冬麻山只是外人的称呼,读者如果知晓了当地居民对其的称呼可能就明白为何山里如此荒凉——鬼督邮山。几十年来,总会有人妄图发一笔横财而上山采药的,可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部人间蒸发。官府也曾委派官员前来督查,可听闻了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说后哪还有人胆敢踏进这鬼山半步,督查计划也只得半途而废,由此山里居住着妖怪的传闻也就在人们之间传开。加之这些年战乱不断,山下居民大多背井离乡,进入山中的人更是愈来愈少。
但无论是鬼怪的传闻还是连年的战火似乎都没有影响到两位年轻人的生活。雪地上的碎琼乱玉,径直地连绵到山的深处……
隐藏在山上终年不散的雾气中的,竟是一座低矮的庙宇,那连绵的脚印正是通向此处。只是庙宇的主人,并不是住持或是方丈,却是一位成熟女子,透骨的寒风似乎无法穿过她单薄的红衫去侵袭她那羊脂搬的肌肤。她此时正半躺半坐于正堂中央,慵懒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庙门……
刚才的两位年轻人踏进庙门,对着女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师父,我们采药回来了。”
女子暗红色的眸紧盯着他们身后的背篓,惺忪的睡眼慵懒中透出一种长辈才有的严厉,似在责备眼前年轻的弟子们。
年长的少女急忙上前一步:
“师父,都怪徒弟今天心急不小心……”
“其实都是你搞砸的吧?”女子打断少女,转头瞪着她身边一脸惊愕的少年。
“今天晚饭没你份了,赶快把药洗干净。白鹭,你先去吃饭吧。”
这个结局和少女的预测丝毫不差……
少年垂头丧气地接过师姐的背篓无力地挪进厢房,名为白鹭的少女则跟着师父走进正堂。
白鹭一反常态地从饭篓里取出四个馒头,对女子恭敬说道:“师父,弟子来为您盛粥。”在转身之际,悄悄地将三个馒头藏在袖子里。
可这一套流畅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女子那暗红的眸子,她并没有制止,只是微笑着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只有两个人的晚饭,显得尤其安静,思绪混合着粥里飘起的热气,一同升上屋顶。
“师父,弟子先去休息了。”
“采了一天药,还要照顾那小子,真是辛苦你了!”
白鹭故意从少年的房间前经过,将三个馒头轻轻放在他的床边。
人定之时,少年才回到房间。床边白花花的馒头格外地吸引了这个饥饿的年轻人的注意,他拿起一个馒头,没有立刻送到嘴边,而是轻叹一声:
“师姐……”
伴随着夜幕的降临,寂静与雾气融为一体,将整座冬麻山笼罩,这里能听到的只有少年的咀嚼和吞咽声。
笃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驱散了寂静的迷雾。
“只吃馒头不干吗?过来喝些粥吧,还没凉呢!”
……
敲门的是师父,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跟随着她走进正堂。他的嗓子里噎着的东西不只是干巴巴的馒头,还有他已经憋了不知多久的言语。
师父已经为他盛好了粥,她也给自己斟了一盅酒,示意少年坐下。
少年端正地坐下来,却并没有碰那碗粥,他的喉结上下跳动着。
一阵寒风透过门缝吹来,烛火无力地摇曳着。少年不禁打了个寒战,而师父已经饮完一盅,正悠然地为自己又斟了一盅酒酒。
“那个,师父,我能喝一盅吗?”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女子愣了一下,但随即将刚刚斟好的酒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举起酒盅,嘴唇不太明显地跳动了一下,之后将酒一饮而尽。
“咳咳咳!”
很明显,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行了,酒你也喝了,别再纠结了,想说什么就说吧。”女子这一句明显是憋着笑的,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弟子出糗。
“咳咳咳……师父,我……我想下山……”
“等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师姐一样稳重了再说吧。”
“可我现在剑术和医术都不输给师姐啊!”
“我说的是稳重。”
……
正堂再次陷入沉默,少年之前问过师姐同样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回答。
突然女子揪住了少年的耳朵吼道:
“臭小子赶紧把粥喝了滚回去睡觉!明早继续练功,凭你这半吊子的样子还想下山!”
少年急忙端起面前的碗把粥喝干净,然后踉踉跄跄地跑回房间。
少年走后,女子并没有躺下,又斟了一杯继续独饮。到了丑时,她雪一般的面颊已经慢慢泛起红晕。她起身缓步走到少年的门前,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鼾声,一起一伏,像是平静的海浪。她嘴角微微上扬,这鼾声她听了许多年,从那年他被送到这里,还总是依偎在自己怀里哭鼻子时,一直听到了现在。她在门前伫立片刻后,径直走到了白鹭的房门前轻轻地叩了叩门,柔声问道:
“白鹭,你应该还没睡吧?”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打开,少女慢步走了出来。
“师父,这么晚了找弟子何事?”
“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两人在庭前席地而坐,天正好飘起雪花,飘得无声无息。天很冷,可二人却并没有流露出冷的感觉。
女子望了一眼少年的房间,说道:“他睡了,我们两个也不必再压抑自己。”
白鹭点了点头,一条雪白的尾巴从她身后伸出来,映衬着落下的雪。女子的身后同样伸出一条尾巴,与少女不同的是她的尾巴红得耀眼,像是一团火焰。
"聊聊你师弟吧。"
“他?有什么好聊的?”
“为师……想让他下山……”
“现在,是不是太早了,凭他现在这样,还不可能……”
“这些,为师都知道……可他已是弱冠之年了,不能再躲在咱们的身后了。”
白鹭看着师父,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神色。
“你舍不得他?”
“我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怎么?你不是很宠他的吗?”女子饶有趣味地看着身旁的少女。
“哼,宠他?我对他可没有一点好感!”
“哦?他闯祸后替他顶罪,还悄悄背着我给他藏了晚饭……”
少女红着脸低下了头,但很快又抬了起来,眼神多了一分坚决。
“我这么做,是因为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她抬头眺望着远方,碧蓝色的眸子似乎在燃烧。
“可是看他现在半吊子的样子,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躲在我们身后,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于这种人身上……”
“你我为了瞒着他压抑自己多少年,他现在连自己真正是谁都不知道……”
“您打算告诉他?”
女子默默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他自己迟早会顿悟,或许也会有其他人告诉他,到那时就是他成为你的希望的时候……”
“不是我们的希望?”
女子笑而不答,慢慢伸出素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雪花接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它们曾满怀憧憬地凝结,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都只是化作一摊雪水。
“好了,为师不打搅你休息了,明天还要练功,早些睡吧。”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把师父送回她的房门前。
女子示意白鹭回去,却没有走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慢慢走到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前,用素手轻轻抚摸着干瘪的树皮,轻叹道:“十五年了啊……”
十五年前,他刚被送来时,这还是一棵刚刚吐芽的树苗,已经有人腰一般粗了。
她又抬头望了望并没有星星,只有一层薄雾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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