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记忆的场所

回程的路上，丁玉敛虽然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但是她却一直拽着祁映明的手腕。而只要祁映明稍微向后挣脱一点，她就会握得更紧一些，所以到后来，祁映明也就放弃挣扎了。

走进家门，祁映明回头对他身后的丁玉敛说道：

“姐，你去把脸敷一下吧，有些肿了。”

丁玉敛听见之后，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胳膊抬起准备触碰祁映明，却被他一个转身给避开了。

“我先回房间了。”

手指收紧握成拳头，丁玉敛慢慢地放下了自己伸出一半的胳膊。然后，她突然几步冲上前去，一把就拉住了祁映明，让他转身面对着自己，说道：

“映明，今天晚上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祁映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他别开了脸，小声回道：

“我累了，可以不去吗？”

咬住一半嘴唇，丁玉敛将祁映明又向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让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小，然后她站在祁映明的视线下方看向他，隐忍的祈求着。

“求你了。”

丁玉敛突然的示弱求软，让祁映明的瞳孔微微放大，而这样放低姿态的丁玉敛，却也不是他想要见到了。于是在几番犹豫之下，他终于还是心软了，回道：

“好。”

丁玉敛抿起嘴角略微勉强地对祁映明笑了一下，然后她放开了手，对祁映明说道：

“你去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晚些时候我再叫你。”

看着祁映明，丁玉敛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胳膊，上下摩搓了两下之后，她转身离开了。

“姐，记得冰敷。”

祁映明再一次的强调，稍显柔软和温柔，这让丁玉敛离开的身形微不可见地一僵。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不过是才一个晚上的时间，祁映明居然会感到一丝怀念。这个房间陪伴了他多年，那感觉让他既舒心又安心。

祁映明躺在床上，耳机里面流淌着柔和的纯音乐。音符从他的耳朵流入，在他的思绪中穿梭畅游，然后渐渐带走他因疲惫而脆弱的意识，进入了睡眠之中。

睡梦昏沉中，祁映明的记忆纷繁踏来，闯入他的梦境里面。

那是祁映明还很小的事情了，大概是他刚到丁玉敛家里的第一个冬天。那个时候他们相处得并不好，祁映明很怕这个总是冷着脸的姐姐。在那半年里，祁映明一次都没有见过丁玉敛对他笑过。她好像离他很远，即便两人身处在同一屋檐下面，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从未拉近过。她只是站在他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漆墨似的眼仁幽幽发亮。

直到后来，一件不是很大的事情，却改变了他们。至少在祁映明的心里，他与丁玉敛开始变得亲近，就是从那件事情开始。

那天是个休息天，祁映明在告诉了丁玉敛朋友家的地址和电话后，就跑去那个朋友的家里玩了。但是因为过程实在太开心，所以在祁映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与丁玉敛约定好的回家时间要晚上一些了。

从朋友家里出来的时候，天上的雪下得正欢，地上的雪堆得正厚。当时，要去最近的公交站的话，需要走过一大片的空地。那里原本是要建一个小公园的，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拖了很久都没有动工。

祁映明就低着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在雪白的雪地上踩出来的脚印，心情十分欢快。后来，无意间地一个抬头，他就看见丁玉敛站在不远处的前方，静静地望着他。

祁映明的心中在见到丁玉敛的霎时就凝出紧张与害怕，他快步地奔跑起来，跑到她的身边后，仰着头，小心地问道：

“姐，你是来接我的吗？”

梦中雪花落在脸上的冰冷都可以清楚地记得，还有丁玉敛俯视下来的，那比雪花还要冷的眼神。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这些小事祁映明都还记得，但是他却不记得丁玉敛当时到底说了什么话。是什么话让他伤心委屈，是什么话让他第一次反抗了丁玉敛，让他转身毅然决然地向着反方向走去，想要离开丁玉敛。

祁映明只记得自己当时实在委屈得厉害，他一边走一边哭，眼泪在脸上冻成了冰，风吹着有种刀割的疼痛。他只记得，他当时认为，丁玉敛一点都不喜欢他，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凶。

直到最后，他被丁玉敛抱在怀里，直到他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他才第一次贴近了她。让他知道了，即便在狂风呼啸，雪花纷飞中，脸颊与脸颊，皮肤与皮肤的触碰，仍旧能够感受到暖意。

醒来的时候，记忆仍留下惆怅，祁映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仍留着微微的湿度。

晚上夜幕落下的时候，丁玉敛敲响了祁映明卧室的门。

“映明，收拾一下出来吧。”

祁映明听到后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打开门的时候，丁玉敛就站在他的面前，穿着一袭长及脚踝的长袖连衣裙。那连衣裙的颜色很奇妙，乍看之下是墨黑色，但若是仔细瞧着，又觉得泛着神秘的蓝色。长裙在丁玉敛转身走动间，裙摆飘荡，神秘而动人。

这个时间，地铁里的人并不多。祁映明与丁玉敛并排坐在了一起，对面的车窗时不时地闪过颜色亮丽的广告牌，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打破。

忽然，肩膀上一沉，祁映明就见那车窗上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丁玉敛靠在他肩膀上的情形。

“映明，别动，让我靠一下。”

想要撤开的动作停在了半路，祁映明默默地坐直了身体，默许着丁玉敛靠在他的肩上。

“映明真的长大了，肩膀也比以前宽了不少。”

丁玉敛说话的时候，她的气息打在祁映明的身上。地铁里面很凉，这让祁映明觉得那气息接触的地方，炽热无比。

“时间过得真快啊。”

丁玉敛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使祁映明的后背都打了一个颤。

出了地铁之后，丁玉敛走在祁映明的前面给他带路，但是祁映明看着周围的景象，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许的熟悉。

“映明是来过这里的，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

没错，祁映明也觉得自己是来过的，而且这种感觉随着两人不停的步伐而逐渐加深。

终于到了目的地之后，祁映明看着这座公园，忽然就想起了这里是哪里。站在他前面的丁玉敛，双手背后，一个转身面向了他，她的裙摆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圈，他听见她说：

“就是这里了。”

抬头四处看了看，丁玉敛接着说道：

“这个公园是前两年才终于建好的。”

丁玉敛牵起祁映明的手，拉着他向公园里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说道：

“其实我经常会来这里，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有着别的意思。”

说话间，丁玉敛带着祁映明来到了一处空地。她从自己的包里面拿出了一条叠得整齐的方布，铺到了地上。丁玉敛坐下之后，对祁映明说道：

“映明，过来坐，坐我旁边。”

祁映明就走了过去，坐在了丁玉敛的旁边。丁玉敛见他坐下后，对他淡淡地弯了弯嘴角，然后就扭头望向了夜空。

天上的星星并不多，像这座城市这样的北方老城，现在在夜晚的市里已经很少能够再看到漫天的星星了。但是好在，今天的夜空一眼望过去很纯净，幽黑幽黑的。

“映明，你能记得这里吗？”

其实是想回答“记得”的，但是祁映明的话临到嘴边却转了一个弯儿，他说：

“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正常，毕竟这里变化挺大的。”

双手抱膝，丁玉敛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她望着夜空，娓娓道来。

“映明小的时候在这里跟我吵了一架，嗯，不对，应该说是我单方面把你训斥了一顿。”

“你当时哭得真的是很伤心很委屈啊，明明是你做错了害我担心，却憋着嘴看着我不停地掉眼泪。”

“最后还决定一走了之，想要离家出走。”

“我被你吓坏了，可我当时也气坏了，又很倔，不肯拉下脸去哄你。”

“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这里还是一片大空地，所以白茫茫成了一片。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你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快要融进了那片白色消失不见之后，我才后悔了，去追上了你。”

“映明啊，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也许小得你都不记得了。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重大。”

说到这里，丁玉敛停住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祁映明一眼，那双眼眸里闪着的亮光，似是黑幕下耀眼的点点星光。

再次望向夜空，丁玉敛接着说道：

“映明，我是一个情感残缺的人，一直都是。”

“很多情感上的处理，我都很偏激。因为我缺少，所以我渴望拥有一份完全。”

“一份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的情感。”

“那天，你被我抱在怀里，质问我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把你留在身边。”

“从那刻起我就知道了，你不懂，是我的过错。所以在那天，我第一次决定改变自己，卸下那些无谓的伪装，学着将自己的真实情感表现出来，学着去完全地接纳你。”

“映明，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只不过，就结果来说，我并不是完全的成功了。”

祁映明的眼中，丁玉敛轻轻柔柔地叹了一口气，她的侧脸在此刻，温柔而倦怠。

“映明，此时此刻，我也依旧不会收回我所说过的话，我还是不想只当你的姐姐，我也还是想要拥有全部的你。”

“但是……”

丁玉敛忽然转过来的头，让祁映明与她的视线交融，她眼中的光亮化作流星坠落在她的脸颊。祁映明的心中，忽然鼓声雷动。

“但是我愿意在这里，再次选择退让。”

“映明，我不会再一味地逼你接受我了，所以……”

“不要再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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