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病床上睁开眼,窗外天色已暗。
朦胧视线中被刺入暗淡光线,病房内昏昏暗暗,像是被寂寞捂住双眼。
“宇儿醒了?”他松散的眼高抬,母亲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柔软又带着些许焦虑,那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活下来真好。
母亲坐在他的床边,用粗糙的双手紧握他手,深深吸口气又转眼看他无力的瞳,一瞬间便红了眼眶。哭腔无力诉说:“吓死妈妈了,你要是再出事,我可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她边说边用手揉揉眼睛,别过头不再看少年。
少年的心好若突然停顿几秒,朦胧里他看到母亲的头发似乎比以往更加花白,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夜白头。
“妈,阿宇已经醒了,我来照顾就行,您放心的去休息吧。”少年的姐姐就站在母亲的身后。她轻拍母亲宽厚的肩,也替弟弟喜悦。
自阿宇出事后,她就看着母亲一天疲惫过一天,对于她而言好若度日如年。这种有心无力的感受令她日夜难眠,如今自己的这个弟弟终于从昏迷中清醒,她想母亲可以安心且去好好歇息。
不过母亲还是否决了少女的建议,她说要出门买粥,宇儿昏迷这么多天一定很饿。此时她笑的像一个孩子,整个人又重新充满了以往的活力,连惨白无力的脸上也荡着小小一圈红色波澜。如果没有记错,母亲这么灿烂的笑还是在七年前。
少女依稀记得七年前父亲的惨痛离去使母亲再也没有过如此笑容。巨大的压力几乎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而我们就成为了她的一切。
谁也拗不过如此倔强的母亲,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少年吸着氧气暗自感叹,回想起出事的那天,才发现原来氧气是那么甜美。
那是他从郊区外回来的一个晚上。
天空就像被闪电划破,旷阔的天空一分为二。随着闪电来的光打在平坦路上,遮盖住路灯原来的色彩。它将一切笼罩于朦胧世界,迷雾满布天际。
透过玻璃,少年还记得那一晚的风,它好若张大嘴在空中吞噬一切。车道两旁的树叶铺满天空,黝黑且唰唰划过他的视线,如同漫画里的飞刀锋利。他可以肯定,若是自己身处室外定然遍体鳞伤,他不认为这些树叶会手下留情。
随着“飞刀”而来的还有破碎的树枝,他们无时不刻的在车顶打架子鼓,才走一小段便噼里啪啦的形成急促乐谱。伴随乐谱进入高潮的重鼓点是车旁突然断裂的大树,它深入漆黑又柔软的泥土,发出的响声回荡在车外这片空旷的郊区。
大雨似乎掩盖了所有生息,车道变得更加狭窄了。没有人看得清远方,视线里只有隐约的线条。车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以及咆哮而过的风声,吓得车内人心脏随着闪电跳跃。
司机抽着烟,一如平常的单手开车,时不时还看看右手边摆放的杂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雨刷一次次扫过挡风玻璃,玻璃又一次次的被雨滴覆盖。“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整。”破喇叭已嗡嗡嗡了一路,谁也没想到它会现在重新收到信号。雨越下越大,这个时间点整座城市只有这辆看上去快要报废的黑车从荒郊野岭通往市区,虽然它外面的漆掉了一块块露出大片砖红色,但这是唯一回家的方法。
少年只记得车上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两人坐在后方,他踩了一脚泥,浑身脏兮兮的坐在车上听着歌,只是再一个闪电后眼前一片漆黑。
“姐……”少年张嘴无力,才刚开口便在氧气面罩里吐出一片雾气,黑色眸子里反射眼前美丽的少女。他动动嘴对着少女想努力的微笑,可脸上的氧气罩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少女慢慢坐在床边,眼睛里也都是闪光。她同时握住弟弟的手,责备:“早知道我也不让你去学这个专业了。”说罢,晶莹剔透的泪珠贴着脸直下,尽管她多次告诉自己不能落泪,可这一刻却根本无法制止。
少年哽咽会儿,当初自己学这个专业母亲是极为反对的,若不是姐姐,恐怕一辈子与梦想无缘。
他有气无力反握住少女的手,然后顺着她手臂向上看,突然间扫到她右手手臂上粘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棉花,周围还缠着透明胶带,上面泛些隐隐约约的红色。他想抬手摸摸,毫无力气的身体却额外不争气。
“你……”苦涩的喉令他难以发声,他又哽咽下,细细听着心率测试仪的声音,滴滴滴的好有规律。他明白就像母亲说的一样,自从父亲走后,她们再也承受不住这么重的打击。
少女擦擦眼,换出一幅甜美笑容,她想现在人好不容易醒了,也不必那么大惊小怪。她突然地压下身来到少年耳旁小声道:“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等会儿妈就该回来了,要是你无聊,我再给你带几本书?”说到书的时候,她转头特别朝着少年眨了下眼睛,很是调皮。
少年嘴里更是说不出话来,自然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书,他摇头,若是以前还好,现在出了这等事,自己再看这类书,母亲怎么还会同意呢?
“不用担心,我帮你藏着……”她探头看看病房外,声音压得更低了,两人都怕母亲听到他们的对话。作为他的姐姐,或许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兴趣。
窗外的微风吹的风铃轻轻作响,仿佛在诉说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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