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迁移

我右脚踩着刹车，一点点地松开，而每一次传动与离合的接触，都带来车体猛然一阵切剧烈的抖动----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好车。

小心地将车泊入车位，熄了火之后，我从副驾驶座上拎起挎包的背带，就这样下了车。

入春之后，风渐转南，气温一天比着一天暖和，如同向上伸展的阶梯般，我已经脱下了长袖的内衬，换上了T恤，再披一件薄薄的海军蓝色的春夏速干外套，也就可免伤风受寒之虞。

今天我来得比其他日子要迟一些，时间快到上课，下车后匆匆忙忙看了眼手表，就向教学楼快步走。

走到一侧车棚的时候，却有链条和齿轮摩擦的声音，在快速逼近，我马上转过头看去，又听到了一阵刹车的声音，觉得有些刺耳。

江雪就骑在自行车上，没有如同以往，穿着类似动画中的JK制服，把车停在隔壁截取走路进到校园。紧身的牛仔裤包裹着她纤细但是并不缺少肌肉和力量的双腿，敞开衣襟的外套的下摆，随着骑行迎面而来的风飘扬起来，让人想起了猎猎风中的旗帜。

忽然就有这样一种感觉涌上心头，我觉得现在见到的，这个不同于往日的江雪，更令我熟识----尽管我们俩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似乎现在第一次见到的这个她，才是正牌的江雪。

擦去冷漠和高傲，像是邻居家，从小爱摆弄扳手的，男孩子气又不拘小节的女孩子，这样的特质并没有让她成为“男人婆”，反而像是加载了盐中的少许白糖般，更显得味道纯正。

“怎么，今天没有走路过来吗？”

江雪下了车，把它推到车棚里去：“换种方式，换种心态嘛。”

“这样啊。”我不知道怎么去应和江雪，但是什么都不说，摆出一副沉默又是很不礼貌的。

她从自行车的车筐里，取下自己的背包来，像是无意地问我：“最近一直不见你联系我啊，跑到哪里去了？”

“嗯，这个啊。。。”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躲闪起来，因为，这两三个星期，我大部分时候，都跟那位开画廊的裴小姐待在一起啊。。。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自作多情，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找到了女朋友，想必，她也会祝贺我一番的吧。

“喂，我问你话呢，发呆做什么？”江雪像是一点儿急躁地跺了下脚。

“对不起，就是那个。。。”被她打断之后，我又遁入不知所措中去了，“妈妈她身体不太好，我一直在照顾她。”

给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伯母现在身体已经没事儿了吧。”她面带关切，好像往前靠近了一步。

“已经好了。”

“没事就好。”

我看见江雪摘下带着的鸭舌帽，把扎好的马尾从帽子后边的开孔中抽离出来，由于骑行和喘气，让几根发丝粘在了眼边或者耳后，她左右摇晃着脑袋，然后用指尖将它们给拨开，那样子，一种为女性独有的富于美感的动作，观之如沐春风。

“要上课了，我们快些走吧。”

“好。”我跟上江雪的步子，快速但是又不匆忙地穿过车棚和大路，往被藏在了乔木树冠之后的教学楼走。

我和江雪今天上午的课表并没有排在一起，在储物柜取走各自的物品之后，我们就分头道别，往不同的教室去了。

中午下课的时候，我又碰到了她。

我正在摆弄着自己的午餐卡----一张白色的，连名字都未签上的卡片，这样的东西即使丢了也很难找回来呢----我低头在队伍中这么想着，肩膀上被谁人给拍了一下，吓得我不禁骨骼一阵战栗----那感觉像是灵魂摔了一跤。

“谁？”

“我。”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脸，反倒是那一束浅咖啡色的马尾格外的醒目，马尾的根部，绑着最简单的黑色发圈，封着白色的褶边，这细枝末节里残留了以往的痕迹。

江雪踮起脚尖，看了下排队点餐的队伍，食堂两边的桌椅上都已是人头攒动，双手端着餐盘的学生四处观望，见缝插针地落座，然后身边的人抬起头来瞥了他们一眼，眼神当中带着被陌生人侵入安全距离内的不快，但却没有办法。

“排队的人很多，不是吗？”她明知故问。

我一时思索记忆，似乎，我从来没有和她在一起，在食堂里排队过，这样的空缺令自认为与她熟识的我感到有点吃惊。

“人永远都是这么多的，可不能饿着肚子不是？”

“嗯不过你今天不用排队了。”江雪本来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前边来，拎着卷好的棕褐色牛皮纸袋----常见地用来装打包食物的袋子，“我发现了不错的东西，特意点了两人份，一起吃吧。”说完，她尚且空余的一只手，就攥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也许是因为常年与机械为伴的缘故，真的很有力，虎口贴着我的手腕外侧，让我觉得有些疼了。

江雪的脚步带着风，连跑带走地出了食堂，在我们的两边，还有很多同学在往食堂里走，我们像是两只逆流而上的鱼，在当中分开了人流，还引来了许多人的注目。

她把我带到了球场一旁的小花园里，当握住我手腕的手松开之时，一直在勉力跟上他的速度的我，也开始有轻微的气喘了，空气从咽喉被挤压进入肺部，心脏加速跳动的感觉让我不快。

篱笆里生长着葱翠的灌木，冬去春来，少许干枯的叶子离开了母体，被不知何时而来的一阵风吹落在地上，停留于铺成地面的石板或是其夹缝之中。这里确实少有人来，那些落叶也尚未来得及被扫去。江雪伸出食指，手指肚在长椅上擦了下，又凑到近前端详，方才确认了：“还挺干净的，”拍了拍椅子，“坐吧。”

对于久未经擦拭，也未有人落座的椅子，我仍然觉得有些抵触，要脱了外套垫在身下方才肯坐下，现在，我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棉布T恤，毫无防备地面对尚未达到一定高度的气温，我也觉得冷了。

“嘿。”江雪看着坐在她一旁，受凉的我，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存在于朋友之间的轻松玩笑，“你可真够矫情的。”

“每个人都不一样吧。”我用手掌摩擦着发冷的指尖。

“我前两天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三明治，”纸袋被一下子撕开，裂帛的声音听得反而令人舒服，“所以，也想让你尝尝看。他家本来是不做外卖的，我还要专门叫人去给我带呢。”

江雪用她永远让人觉得好看的手指捏住卷纸的一角，将三明治的包装小心地撕开，然后握住中央部分，把尚未拆去包装的另一部我对着我：“尝尝看？”

我映像当中她从来都不会这样，可是今天她却如此做了，令我觉得很奇怪。

但是我还是取走了三明治，手中感受到了新鲜的余热，酱汁和夹菜的水分，只是浅浅地沁入了面包的表层。

“江雪？”我看着她。

她才在三明治上咬了一大口，在粉嫩的嘴角上留下了白色的面包屑，还有芥末酱，她用手背胡乱地把它们给擦掉：“做什么啊？”

“我觉得你变了。”

在吞掉三明治后，江雪没有再咬下一口，反而脊背挺直了：“诶？有这样吗？”

“有啊，你以前对吃东西从不上心，在车库里订外卖，永远只订一家。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开始，或者从上次你带我出去开始，就变成了本地百事通了。”

“我从来没觉得。”

“醉鬼从来不说自己醉了，或许也只是旁人才有这样的感受吧。”

“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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