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pagano（异教徒）（中）

按照老板的供词，扛着老板的杜纳威林和阿苏塞娜来到了唐德林小巷。

唐德林小巷和许许多多有名字的小巷一样，曾经都是属于城区的一部分，但自从天阶开始修建，富裕的人，修士，贵族们开始脱离地面，以所谓“住在高处就能更加的接近神明”的名义，如今整座上层圣堂城正是这样鳞次栉比的盖在这片旧城的正上方。

小巷里漆黑一片，如果大街上还稍微有一点亮光，那么这里就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大部分的贫民，罪犯都聚集此地，他们在原有的建筑基础上胡乱扩建，毫无规划想法的延伸居住的空间，以至于许多街道都变成了小巷，就比如唐德林街。

虽然不明白教会为什么不将这里也变得那么有秩序，也或许是高台遮挡天空，助长了人们混乱的心，在黑暗之中的人更加容易犯罪，而教会的传教士们在这黑暗之中努力地行走，规劝人人向善，不过，这里大体上还是漆黑一片。

“杜纳威林，信息还没有得到确认，你就不怕是圈套？”阿苏塞娜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

“不怕，人这不在这儿呢吗，有照明用的东西吗？”杜纳威林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适应这黑暗的环境。

阿苏塞娜听了，从大衣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铁质火炬，将顶上的盖子打开，再用燧石一点，火焰便蹭的冒了出来。

“你的东西可真全。”杜纳威林耸了耸肩。“谁像你那么吊儿郎当，出来做任务当然要有先知先觉的万全准备。”她回报给杜纳威林一个白眼。

“既然你在，那还用我准备什么啊……”杜纳威林一遍借着火炬的光往里走着，绕开一堆垃圾，悠闲的开口道。

“……神明保佑你活到现在。”“都说了是你在我才不准备的，你不在我就自己准备了，对吧？”杜纳威林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阿苏塞娜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斗嘴这方面我从来都说不赢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肯定是抗辩了！”

好一顶大帽子甩在杜纳威林头上。

“饶了我吧，神说过，抗辩是诡艺，是来自恶魔的，是不神圣的，我怎么敢用呢，这是依赖你，依赖你嘛。”

“哼，诡辩。”阿苏塞娜扭过头去。

她似乎天生就不太擅长斗嘴。一旦有什么语言类的东西，往往和谁斗都很吃亏，这或许是让她崇尚变强和信仰的一个因素。可惜，如果这个世界的问题都能用拳头来解决，那不就简单多了，也就没什么所谓的新教徒了。

两人继续往里走着，在狭窄的小巷里寻找着新教徒的根据地，在满是污泥的地面上，两人行走的速度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

“我确实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他说谎的？”阿苏塞娜将火炬举的高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的污水坑，即使如此，她的皮靴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泥水。

“……亏你还是明理部的高级审判者，这么说可对不起你修士服上的白边啊。”杜纳威林说着回过头去，用奇怪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我从来没在忏悔室工作过，当然不知道了……你看什么看？”阿苏塞娜开口反驳，却因为四周的黑暗而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在这狭窄黑暗的小巷里，仿佛大声说话都成了罪恶。

“那我告诉你……”杜纳威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凝神注视着阿苏塞娜，阿苏塞娜不禁一愣，手里的火炬险些靠在墙上，连忙收住了手，凝神听闻。

“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行了，之后告诉你。”“算了……”

说完，杜纳威林又开始往前走，穿过建筑和建筑之间的拐角，阿苏塞娜反而露出了释然的神色，跟在了杜纳威林身后。

过了这个拐角以后，里面是一道狭窄的小木门，杜纳威林停下了脚步，从肩带上取下了背着的那把造型独特的火枪。

“那是什么？”阿苏塞娜刚才只顾着聊天，没觉得火枪有什么不同，从肩带里拿出来以后才发现不太一样，于是凑过去看着杜纳威林手中的东西，和普通火枪的确有些不同，这把火枪的枪管尽头处是一件精巧的六孔转轮。

“啊，这是扎伊娜给我做的秘密武器。”杜纳威林说着，捏住火枪的机轮把手往下一扳，随着机轮转动发出的清脆声响让阿苏塞娜的心中微微一颤。

“真漂亮。”阿苏塞娜忍不住赞叹。

“同感。”杜纳威林回答。

随后，他轻轻地将手摸向自己的肩带，从上面的兜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小心翼翼的拔开塞子，捏着瓶口将里面的药水一饮而尽。

杜纳威林感到眼睛发胀，他捂住自己的眼，略微的咬紧了牙关，魔药的效果烧灼着他的眼睛，使他疼痛难耐，但比起检修圣体来，这点小痛并不算什么，当他感到眼睛逐渐的不再疼痛，便张开了眼睛。

杜纳威林的双眼被魔药灼烧的变了颜色，蓝色的瞳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橙色来，瞳孔竖张，如同猫眼一般。

“你做先锋，我在后面掩护你，现在开始用圣码交流，语音静默。”杜纳威林说完，端起了枪，开始专心的瞄准里面，阿苏塞娜熄灭火炬，提起了页锤，动作轻柔的拨开了门。

门里也是一片黑暗，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根本不知道人们是睡觉还是醒着，阿苏塞娜的那只义眼略微的收缩，轻柔的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挪动着双足，缓缓地进了屋子里面。

这里要比外面干净的多，脚下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消失了，空气中那种腐朽的味道减弱了不少，证明这里还是住着人的地方，或者说，起码能住人。

【左边，门，三人，睡觉，右边，楼梯，上。】阿苏塞娜轻轻地在杜纳威林的手中点划，用神圣的密码以触觉在黑暗之中向杜纳威林传递着信息。

杜纳威林轻轻地抓住阿苏塞娜那只温热的手，翻转过来，在她手心之中同样轻轻地点划。

【左边，搜索，我，警戒】划完之后，杜纳威林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阿苏塞娜在黑暗之中行动了，她悄无声息的在木制地板上前行，其动作之敏捷安静根本无法让人感觉她是一条腿圣体化的人，如同鬼魅一般的安静滑入房间。她从腰间抽出了做黑的匕首，轻轻地扣在掌心。

在木床上横躺睡着三个人，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杜纳威林轻轻地靠在了屋子的门边上，等待着阿苏塞娜，魔药的作用逐渐的显现出来，杜纳威林能够渐渐地看清黑暗中的东西了，很快，他的视线就如同白昼一般了，他这才惊讶于屋子里的整齐。

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收拾的井井有条，桌子上甚至铺着一块桌布，放着花瓶，虽然里面只插着一朵干花，他缓缓转过头，往左边的屋子里看去，阿苏塞娜刚刚走出来，在杜纳威林的手心里点道【目标，没有，上行，确认】

杜纳威林轻轻地点点头，于是阿苏塞娜便往楼梯上走去。她轻轻地迈开步子，踩在木质楼梯的板子上。

在木板嘎吱一声响起之前，阿苏塞娜停止了动作。这毫不起眼甚至破破烂烂的楼梯反而成了暴露两人的罪魁祸首。

“……恩……？”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轻轻地动了动身子，所幸，他并没有醒来。

不然阿苏塞娜手上的匕首可就要划开他的脖子了，在那人动身的一瞬间，阿苏塞娜的脚离开了木板，快速而安静的“滑”到了床边，将匕首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其速度和步伐让杜纳威林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等任务结束了再问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吧，毕竟她可是数一数二的审判者，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特技。

【危险，解除，楼上，目标，搜索】她收起匕首，双手比划着手势，示意杜纳威林做前锋。

【走路，声音，你，先锋】杜纳威林比划着告诉她，她同样点了点头，轻轻地抬起脚，轻柔的放在了木质楼梯上，再缓缓地用力，即使是这样的楼梯，走上去声音也很小了。这时候杜纳威林才看清出阿苏塞娜的皮靴底脚掌和脚跟是分开的，甚至脚趾都是分着的，特制的软底上的泥水已经差不多干了，这样的设计就是用来减弱甚至消除走路声音的，再加上阿苏塞娜本人踮着脚尖走路，就更没有声音了。

于是，得知这个秘密心满意足的杜纳威林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跟着她往楼上走去。

上了楼，仍然是幽暗狭窄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被木质隔板分开的一个个房间，阿苏塞娜和杜纳威林决定分开去寻找印刷机，找到印刷机和材料刻板，就能够给这些人定罪。

杜纳威林右手端着枪支，搭在左手手腕上，同时用左手轻轻地推开了木门，魔药的作用已经开始有所消退，视野开始变得逐渐的不清晰起来，但所幸仍然管用，屋子里的陈设仍然十分简单，床铺，一张小书桌，在架子上居然稀稀拉拉的摆放着几本旧书，杜纳威林将转轮火枪的肩托轻轻地靠过去，拿起其中的一本，上面没有落灰，很干净。

那是一本【黑色骑士】，曾经有一段时间在社会上出现过的骑士小说，还流行了一阵，内容是描写侠义风流的游侠骑士拯救公主的故事，杜纳威林轻轻地撇了撇嘴，将书籍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原位，不出一点声响，位置摆放和原来一模一样。

靠在屋子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仅仅盖着一层薄薄的棉絮被子，杜纳威林从腰后缓缓地拔出了匕首，凝神戒备的靠近了那似乎是在熟睡中的人。

杜纳威林轻轻地凑上去，端详那人的面容，可那是个很柔弱的女孩子。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这副模样，他眉头一皱，缓缓地直起了身来。

悄无生息的搜查完这间房间以后，杜纳威林缓缓地退了出来，阿苏塞娜正站在门框边上，默默地低着头，双手环胸，靠在有些发朽的门框上。

“没找到印刷机，直接问这里的人吧。”她不再用神圣的密码交流，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我也同意。”杜纳威林点了点头，往屋子里面走去，不再掩盖自己的脚步声，来到那张床前。

“……哼恩……”那女孩从睡梦中惊醒了，缓缓地睁开迷糊的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谁呀……是妈妈吗……”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只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茫然的轻声呼唤。

火炬突然亮起，杜纳威林举着从阿苏塞娜手中接过的火炬，阿苏塞娜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端着火枪瞄准了那个小女孩，沉默的警戒着。

女孩受惊，还没等喊出来，杜纳威林就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嘘，嘘—小声点，孩子。”杜纳威林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女孩轻轻地抿上了嘴，表示自己不会再大声喊叫，杜纳威林才松开了手。

“嗯哼……”“哇……叔叔，你是黑色骑士嘛！”还没等杜纳威林开口，那女孩就兴奋的开口了，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还是饱含着激动。

“呃……啊，我……是啊，我是黑色骑士。”杜纳威林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回答。

孩子更加兴奋了，她略微发白的脸颊上露出了开心的神色。

“黑色骑士！我就和她们说是真的嘛！你救了好多公主！你是来找我的嘛！是来惩治邪恶的嘛！”

面对着女孩如同连珠炮般的发问，杜纳威林安然的听着，注视着她的双眼，等女孩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不再发问时，才轻轻地开口了。

“好孩子，我确实是来调查坏人的踪迹的，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实话回答我，好吗？”

得到小女孩肯定的答复之后，杜纳威林轻轻地揉揉她的脑袋，她的头发稍微有些发油，但应该还是清洗过的。

“在你们家，半夜啦，或者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听到咔哒咔哒的那种声音？”杜纳威林问道。

小女孩捧着脑袋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恩……那，你见过有大人往这里搬大桶大桶的油墨吗？”杜纳威林又问。

“没有见过，我们家买不起黑油墨，所以我只能用烧过的木棍学写字。”她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哦……这样啊。”杜纳威林缓缓地站了起来，将手伸进肩带里，摸出了两枚略有发黑的银币，上面打着教会十字的印记，背面是齿轮和锤子的标记，教会发行的银币由于含银量较高，在人类诸城的通用率还是不低的，像这样一枚银币，大概已经足够孩子买许多好吃的。

“可爱的孩子，这枚银币给你，明天去买点东西什么吃吧。”杜纳威林笑着，将其中一枚银币放在了孩子的手中，在她激动地目送中，熄灭了火炬，走出了房间。

“看来，你被涮了。”守在门口的阿苏塞娜将火枪递过去，深深地看了一眼杜纳威林。

“是我们，不是我……好了，我们或许应该通知忏悔室开始……不过其实也不用。”杜纳威林摇摇头，将火枪背在了背上，眯起眼睛。“另外，如果我说我没有被涮，你相信吗？”

“……别卖关子了，杜纳威林。”

两人从楼梯上轻轻地下来，小心翼翼的离开了那间房屋，掩上门，点燃火炬，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踮着脚尖走路了。

在一片漆黑之中，杜纳威林感到视野越来越不清晰了，魔药的效果马上就要消失了，不过所幸任务已经完成了。

绕过拐角，杜纳威林突然抬起手，挡住了阿苏塞娜。

“恩？”不知杜纳威林要做什么的阿苏塞娜一愣。

“好了，目标捕获成功了。”杜纳威林轻轻地嘟囔着，只让阿苏塞娜听到说话的内容。

“难以置信，那你小心点，可别死了。”阿苏塞娜轻轻地摇摇头，将页锤递给了杜纳威林。

“说的好像我和你一样，我可没有因为战斗缺胳膊少腿过。”

杜纳威林伸手拿过页锤，将自己腰后的匕首递给她，顺手把阿苏塞娜手里的火炬拧灭，小巷里便彻底的一片黑暗了。

巷子口站着四个穿着普普通通的人，如果走到大街上，他们的装束和普普通通的贫民没什么两样，但是贫民肯定买不起他们手里的手枪——那是精巧的手工制簧轮手枪，每把枪都有自己独特的口径和只有找工匠才能买到的弹药。

这时，黑色帽子的边缘平滑的滑出了小巷，从黑影之中，杜纳威林缓缓地走了出来。一见他走出来，那四个人齐刷刷的举起了手枪，对准了杜纳威林。

“不许动！”其中一个人低声喝道，杜纳威林听见了，停下脚步，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四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页锤放下，把双手举起来！”，那人又命令道。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杜纳威林耸耸肩，松开了页锤，任其砸在地上，将双手缓缓地举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将手枪交给同伴，轻轻地走过去，想要取下他肩头的火枪。

他缓缓地走到了杜纳威林的身边，伸出手去拿那根火枪，正在此时，惊变发生了。

一道黑影从天上落下，砸在那三个手持火枪的人面前，两道刀光瞬间闪过，三颗头颅落在了泥泞的地面上，鲜血从断颈之中喷涌而出，如同血雨一般，在此同时，杜纳威林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反手侧身，反而将他压在了地上，那人的脑袋被按在泥泞和血泊之中，虽然他的枪响了，但什么都没有打中。

他一睁眼，三个同伴的脑袋也正注视着他，只不过没有和身体在一块，这幅场景吓的他尖叫起来。

“……你应该不像那个老板会满口谎言吧，虽然你们总是说谎，可新教居然允许人们说谎吗？”

杜纳威林冰冷冷的开口道，他眼中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橙色已经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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