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时,阿苏塞娜叫醒了他。
“杜纳威林,起来了,我们该工作了。”阿苏塞娜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他才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杜纳威林望着她,抱歉的笑了笑。
“没事,我们快收拾收拾吧,大主教正在准备着装。”阿苏塞娜站起身来,将他扶了起来。“你睡觉连外衣都没脱。”
“没事,习惯了,这样也行。”杜纳威林说着,将迅捷剑的带子绑紧了点。
“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阿苏塞娜轻声问道。
“不知道,我出去转了转,看了看他们这里的休息室,里面有本我很感兴趣的书。没关系,别担心我,这里可是整个大陆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一点都不小心,今天刚有人送信过来,斯拉维伊坦明确确认拒绝参加会议,亚兹伊仍然没有回复,一般来说,会议开完以后,一定会对这两个国家进行制裁的。”阿苏塞娜似乎暗暗地松了口气。
“……哦,真奇怪,我们走吧。”杜纳威林看到大主教走出来,于是和阿苏塞娜一起跟了上去,还没走两步,阿苏塞娜突然拉住了他。
“等等,我有件事想对你说。”阿苏塞娜压低了声音。“等到晚上,我们一起去休息室,趁着没人再跟你说。”
“什么话,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杜纳威林有点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晚上再说,怎么样?答应我。”
“好吧,好吧。”杜纳威林略微想了一下,笑了。
得到了杜纳威林的许诺以后,阿苏塞娜才扭头越过他继续往前走,她的步子明显轻快多了。
参会人员进到会议厅里继续商讨内容,而他们也坐到了那张桌子上,北方卫队的人又开始打牌了,这段时间过去,也能和他们说上两句话了,按他们的话说,打牌也不行,不打牌也不行,那还不如不打牌。
虽然冬天的空气仍然寒冷寂静,可杜纳威林不知为何,感到血管里的血液仿佛在沸腾一般,他摘下手套,轻轻地吹了吹有点发红的手心,身体有些发热,但不像是不健康的样子,作为高阶审判者是根本不会得发烧这种病症的,时不时的使用白药水已经可以让审判者免疫绝大多数病痛了。
可能是因为高庭会议的氛围太过沉闷了吧,杜纳威林这样想着。
突然,杜纳威林的心脏中隐约的传来一阵疼痛,他浑身一震,痛感瞬间从身体中消失不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从深深走廊的另一侧就传来了崩塌和爆炸的声音。
北方卫队们一下子扔下了手中的牌,提起了武器,教皇卫队手执长戟,和抽出迅捷剑与页锤的阿苏塞娜一起冲入走廊,混进了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红色全身甲骑士当中,护卫们飞快的越过走廊,冲向了会场。
杜纳威林和阿苏塞娜由于拥挤,心急如焚的被夹杂在护卫的人潮当中,阿苏塞娜怒吼一声,从人群中窜起,踩着其他人的肩膀冲向了会场,杜纳威林过于沉重,只能被人群挤着,看着走廊尽头狭小的光芒越来越近,杜纳威林的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终于,随着杜纳威林快要冲入会场,人群尽头传来一声闷响,随后,强劲的冲击波从会场当中冲击而出,人群瞬间纷纷倒塌,唯有其中的一部分人还能扶着墙壁站在当场,但看样子也被震得头晕脑晃,杜纳威林扶着教皇卫队,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前方的视野也开阔了起来,一个黑影横飞过来,杜纳威林伸手一接,差点被撞翻出去。
“阿苏塞娜!”杜纳威林连忙放下手里的人,扶着她坐在地上。“你没事吧?”
“好强……我……我的圣体内骨骼好像被打弯了,好难受……这是什么可怕的力量……”阿苏塞娜咬着牙,后背有些扭曲,只能用页锤支撑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这时候,杜纳威林终于能看清整个场地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赫纳克的王和大臣躲在椅子后面,狂呼着卫队护驾,剩余的北方卫队成员连忙奔向他们,将他们团团保护起来,锋利的长戟对着桌子上的人。
乌拉亚站在自己的椅子前,脸上充满了狰狞的笑意,发丝微微的在空气中漂浮着,手中长剑的剑刃甚至都在微微的抖动着。
大主教正面桌子上的人,用提炉护着身后的学者,脸上看不到半点轻松地神色,充满了凝重和冷静。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桌子上的人,那人身穿一身粗犷的全身甲,看上去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货色,但反而使他给人的感觉更加危险,在头盔缝隙的黑暗中,一对血红的眼睛闪烁着,他一只手拎着一把一百四十多公分长的多手焰形波浪剑,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拳,浑身都冒着黑红色的危险光芒,如同一头野兽一般震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教皇卫队连忙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护住了大主教,而后长戟一提,怒喝一声,劈斩向桌上的人。
杜纳威林提起迅捷剑从两人身后同时冲上前去,四人战作一团,三人联手竟然不能占这个盔甲人丝毫的便宜,盔甲人一剑打开左边砍来的长戟,又借助反弹之势顺手格住右边的长戟,剑锋一绕,一剑将长戟的钢尖头削了下来,顺带把杜纳威林刺过来的迅捷剑拍在了地上,这把做工精细的迅捷剑发出了悲鸣声。
教皇卫队大吃一惊,两杆长戟从中间夹住,反刃削向他的脖颈,却被盔甲人轻松躲开,一剑划过教皇卫队的脖颈,颈甲被整个切开,鲜血喷溅在了白甲上,动作极快,力量之大甚至让挥剑带起的风尘都狂暴的舞动着,在场之人几乎全都愣住了。
“不!”另一个教皇卫队发出了哀嚎之声,猛地一抽长戟,在身周猛地挥舞一周,长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削向他的脑袋,可盔甲人的长剑再次化作一道流光,在长戟到达之前就已经将钢铁所制成的杆子一剑斩断,顺势将剑尖刺入他的头盔之中,坚硬厚重的护甲头盔此时却像用纸糊的一样,被轻轻一碰就碎落遍地一般,他拔出剑,一甩剑上的鲜血,将头转向了呆住的杜纳威林。
“……神啊。”杜纳威林心中暗暗叫苦,只好端稳剑身,警戒着他的突刺,一边慢慢的靠近他,杜纳威林在靠近之中,用余光瞟了一下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大家似乎都不打算出手相助,伊赫纳克缩在角落里,而乌拉亚仅仅站在那里笑着,什么也不说,阿苏塞娜强撑着一口气站起来,但还不能立刻投入战斗。
看来,这场战斗必须做好身死的准备了,眼前的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能力,就仿佛身体里装着一整个工坊的动力系统一样,用非人般的可怕速度和力量碾压着这些顶级的战士,杜纳威林心中突然没了胜算,但此时此刻,必须以死相博。
我怎么会想这么多东西……清醒,头脑放空!你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你为什么还在思考!以死相博?
杜纳威林突然感觉力量就像抽离了身体一样,剑尖微微的抖了一下,盔甲人就出手了,他一剑打开了杜纳威林的剑尖,并以反刃切向杜纳威林面门,杜纳威林连忙一低头,向后跨步放低身体,剑尖以诡奇的角度往上一横,抵住了他的剑,迅捷剑纤细的剑根发出了悲鸣,却居然没有被砍断,下一刻,盔甲人松开剑柄朝着杜纳威林又是一拳,他只好单膝跪地侧身一转躲开盔甲人的这一拳,还没稳住身体,盔甲人的第三拳已经来了。
他一拳将杜纳威林打飞了,尽管杜纳威林用圣体阻拦了他的拳头直接打在身上,他却也像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砸在了砖石上,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剑随着刚才杜纳威林圣体手臂外壳的碎裂脱手而下,落在了盔甲人面前。
他没有再将冷冽的杀意聚集在杜纳威林身上,而是拾起了迅捷剑,用手握着剑刃,从盔甲中传出了他的第一个完整的音节。
“哼。”
他一把将杜纳威林的迅捷剑扔向了杜纳威林,迅捷剑在他手中就如同短矛一样射了出去,要不是阿苏塞娜抛出的飞刀打偏了剑的飞行轨迹,恐怕迅捷剑就要插在他身体里了。
他慢慢的跳下桌子,手中抓紧了多手剑,迈开步子,缓慢又狰狞的走向大主教,杜纳威林咬着牙,用肉手捂着自己的腹部站了起来,站直身体,挡在大主教面前,大主教连忙扶住他。
“杜纳威林……”“这是我的职责,大主教。”
杜纳威林深呼吸着,咬紧了牙关,直直的怒视着盔甲人缓慢的压迫而来。
没有人帮助你,只有用生命来完成信仰,那个时刻总会到来的。
想不到,自己昨天说的话,今天就应验了。
杜纳威林不禁有点想要苦笑,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神游天外,他又想起自己在波耶西亚的大街小巷当中穿梭的日子,每每他被兵刃或者手枪指着的时候,杜纳威林就像现在一样,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和丛林里,黑暗的建筑物里那几次都不一样,这是死亡来临的感觉,可是杜纳威林眼前只是不停地冒出无意义的片段,他想努力地思考一下自己想要对什么人说点什么,可是脑子就像卡住的齿轮一样僵硬,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就是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刻吗?
突然,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盔甲人的身后传来,盔甲人随即转过身去,抽剑一挡,巨剑居然应声而断,和乌拉亚手中崩坏的剑刃一起报了废。
“好硬的剑,哈,你现在没优势了。”
此时此刻,站在盔甲人面前的乌拉亚显得十分高大,浑身的盔甲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响,两人身形一顿,随后在原地展开了激烈的搏杀,拳头带着划开空气的声响在空中突破,另一方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格挡并反击过去,如此来回两三秒,已经过了六七招,最终乌拉亚抓了一个破绽,一拳狠狠的打在了盔甲人的肩上,一拳将他打飞了出去,撞在了坚石的墙壁上,砸掉了一地石渣。还没倒下利索,盔甲人居然又从地上弹起,翻身一跃,躲过了乌拉亚飞跃桌子的一记飞踢,爬起身来,再次凝神戒备四周。此刻,他已经离大主教很远了。
“不管你是谁,你真的很强,但你强不过我,你的计划破产了——没有人敢袭击高庭会议!我很喜欢你,因为我还没能遇到比我强的人呢……但是你死定了——”
乌拉亚缓缓地转过身来,竖起的瞳孔里熊熊燃烧着怒火,浑身青筋暴起,脸颊周边浮现出了诡异的纹路,仿佛那上面长着鳞片一般,整个人狰狞恐怖,却带着恐怖的威压,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激的汗毛倒竖,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她对自己的实力如此自信?这就是原因。
乌拉亚的真实身份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人类,她是具有金龙血统的帝国金龙家族后裔。她的全名是乌拉亚-穆列尔。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几乎不敢喘气,仿佛生怕情况有变。
盔甲人在这难言的压抑中慢慢的后退了两步,突然,他的手闪电般伸向背后,拔出了一把簧轮手枪,朝着大主教扣下了扳机。随着枪口火光一闪,弹丸从枪膛里飞迸而出。
杜纳威林下意识的大叫着站起来,想要挡住这发子弹,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子弹打进身体里的剧痛传来。
可是这发子弹并没有打中他,他听到了一声闷响,一个沉重的东西栽到了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怀里栽倒的,是阿苏塞娜,她的双眼半睁着,额头的洞不断地往外冒着鲜血,胸口已经被血液彻底浸透,顺着手臂滴在地上,她的瞳孔已经几乎涣散了,可她仍然努力的抬着头,试图注视着杜纳威林。
“阿……阿苏塞娜……”杜纳威林的声音颤抖着。
“杜纳威林……等不到晚上……现在就说……”她仿佛并不是在回答杜纳威林一样,而是在梦中喃喃低语一般的动弹着嘴唇,尽管词汇已经模糊的难以辨别,但她圣体中传来的微弱气泵声代表着白药水进入了她的血管,使她强撑着继续说了下去。
“……杜纳威林……喜欢……”
阿苏塞娜的嘴唇拼劲力量颤抖着吐出了两个词,终于没了力气,泄了气,瞳孔慢慢的扩大了。
沉默。
现场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没有动。
杜纳威林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想起什么,他注视着在自己怀中渐渐变凉的阿苏塞娜,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突然想起那个喝酒的夜晚,阿苏塞娜带着朦胧的醉意趴在栏杆上朝他微笑的样子。
他想起在黎明的小巷,阿苏塞娜注视他离开时温柔的目光。
他想起阿苏塞娜在检修室旁和扎伊娜吵架时通红的脸颊。
他想起明理部外的长椅上,阿苏塞娜坐在他旁边担忧的神色。
他想起阿苏塞娜读经时洒在她身上细碎的阳光。
他想起在黑暗中静步时那双柔软又纤细的手指。
他想起——
杜纳威林发出了他平生以来最尖锐的狂吼,像一头失去一切的狂怒野兽一般。
他的理智和记忆在这一刻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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