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档子事,如果文鸢依然留在醉仙楼,朱远不会善罢甘休,那等待她的无疑是噩梦。
某种意义上,她也算获得了自由,所以,她才把真实姓名告知灵儿。
“你说得对,是我多心了。”灵儿轻笑,“我也有一个秘密要跟你说呢。”
“嗯……”
“我的名字,不是灵儿,而是毓灵,赵毓灵。”
“什么?!”文鸢叫出了声,“赵毓灵”三个字,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带给她的震撼比雷鸣电闪更甚,她抓着少女的肩膀,让她和自己面对面。
“你叫毓灵,毓秀钟灵的毓灵,是吗?”文鸢认真的注视她。
“是呀,怎么了?”
“那……”文鸢顿了下,换了几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接着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我是说,梅姑娘从哪里把你带走的,是不是京城?”
“好像……是京城,哎,你怎么哭啦?”
听完她的话,文鸢竟顾自掩面哭泣起来,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的哭。灵儿一时间手足无措,想不通自己说的那个字惹她如此伤心。
她只好把文鸢揽入怀里,一边轻拍女子的背,一边安慰道:“鸢儿,你别哭呀,快跟我说怎么了?”
可是,不管她怎么说,文鸢就是哭个不停,好像有流不完的泪似的。
外面雷声依旧,这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打在墙壁上,溅起的水雾透过铁窗进入牢房,令本就昏暗的空间添上一笔朦胧,过道上火把的火焰摇曳。纵使雷声滚滚,瓢泼大雨,那些囚犯依旧睡得安稳,鼾声震天。
感觉文鸢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灵儿也不知说什么,只好紧紧拥抱她。
“你相信命吗?”文鸢忽然问她。
“圣人曾言:五十而知天命。”灵儿想了想说,“我年纪尚幼,对天命之说,没有丝毫认识,但圣人这样说了,我想,命是存在的,只是我还不知道。”
“灵儿,我以前不信,可我现在信了。”文鸢叹息道,“我刚才不是因为伤心而哭,而是因为高兴啊,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吗,你我虽不是亲生姐妹,可也差不了多少的,你是我在世上最亲最近的亲人呢。”
灵儿惊诧不已。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你相信我吗?”文鸢牵起她的手,盯着她说,“是全心全意相信吗?”
“当然是完全的信任,我们……我们不是已经那……那样了吗……”被她灼热的视线注视,灵儿羞赧地偏过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我是说——”文鸢话说一半,便停顿了下来,欣赏了会少女害羞时露出的可爱表情,思索片刻,继续道,“昨晚,你拉住我,不让我走,我在你眼中有一丝亲切,对吗?”
“是这样没错。”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是亲人呢?”
捕捉到她的弦外之音,灵儿将信将疑道:“诶?你是说,我们有血缘关系?”
“如果我想的不错,”文鸢的手激动地颤抖,“如果是上天让我们遇见,你,灵儿,就是我的亲表妹。”说完,文鸢凝视她的面孔,神情专注,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样啊。”灵儿眨了眨眼睛,倏然,表情变得凝滞,怔怔开口:“什、什么?表妹?我是你亲表妹?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世?不,你不用告诉我,师姐也知道的,我们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所以,没有关系了……”她摇摇头,看回文鸢,“你……真是我表姐?”
“恐怕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表姐……我还是叫你鸢儿吧。”灵儿肯定道,文鸢没有必要编造谎言,关于自己的生身父母,她或许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可灵儿不想深入了解,依然是没有必要。以前她也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心里没有像话本故事那样,随着年龄增长,仇恨的种子渐渐生根发芽?为什么师父师姐那般宠溺自己……后来这些疑问全部得到了答案,她没什么好恨的,她只需要活好自己。她的心灵纯洁透彻,和师父随性淡然的教育方式,以及师姐温柔以待不无关系。
文鸢抿唇淡笑。“本来我们也不差几岁,怎么叫都好,只要是你,我都爱听。”
灵儿挪动着身子,靠在她怀里。前方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背后却暖意融融,使人心安。
许久,少女轻声说道:“你明明更喜欢鸢儿,还说什么都好。”
文鸢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只此一夜,无人入眠。
第二日,天色昏沉,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毫无变小停歇的迹象,道路两旁水道的水几乎要满溢出来,最繁华的街道也见不到行人,家家户户紧闭大门。
醉仙楼大船安静的停泊在昌都码头,不复往日热闹繁华,楼内亦是寂静非常,鲜有人走动,人们就是碰见了,也没那个心情坐下来说话。短短时间连出两起命案,其中一桩还证据确凿,与侍剑姑娘有直接关系。情迷意乱之际,突然有人背后捅你一刀……这让人如何不心冷,不惶恐?
这就是说,当时在醉仙楼的恩客们,无一例外,他们都是站在死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情。他们是来这里花钱找乐子的,而提供乐子的商品就是楼里的姑娘。虽然这些美人姿容韵味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她们都是乐籍,是五行之外的贱民,她们就是死了,也没人为她们打抱不平,赔的银子也落不到她们的家人手上。更不要说,不少青楼女子都是被家人卖到青楼的。
可是现在,这些迎来送往、娇媚柔软的青楼女子,却有可能成为索命无常。
盛极一时的醉仙楼,再无令天下男子心驰神往的第一美人楼千霜做噱头,又连遭横祸,只怕是无力回天,从此便要衰败下去。
然而,荣辱兴衰乃世间常态,王朝尚且不能长久,遑论区区青楼妓院。
罗裳女子在门前驻足良久,抬眸的同时嘴角绽露一抹浅笑,旋即推门而入。
屋内,一红衣女子倚靠在长塌之上,面向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远方山峦青翠,白雾弥漫。
罗裳女子施然坐于瓷面红木圆桌旁,青葱玉指轻触茶壶,热的。于是,自取一杯,慢条斯理倒满热茶,浅呷了一口。
楼梦月这才慢悠悠转过脸来,略带忧愁的眼睛闪过惊异之色。
“是你?”
罗裳女子嫣然一笑,“是我。”然后她细细端详了楼梦月数息,讥笑道,“几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不会是要死了吧。”
楼梦月心情沉闷,无意和她斗嘴,收回视线,淡淡的说了句“死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罗裳女子笑着说,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塌前,学楼梦月看窗外的雨,过了会儿,她又兴致缺缺说,“这雨有什么好看的。”
“你有事吗?”楼梦月不耐烦道,“峨嵋的人都已经回去了吧,你跟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说你受了重伤,来看看你有没有死。我现在放心了,就是脸色吓人了些,倒没什么大事。”罗裳女子挑着眉,好像在说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哎,前天晚上,我看到两个女人坐船往西面去了,那里可是深山老林,去那儿干什么。还有,那什么吴王还跑到我们船上,来势汹汹的,带了一大拨人马,说找楼千霜,唉,这些王公贵族啊,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要在往日,楼梦月确实会被这人激起怒气,可不知怎的,她现在心乱如麻,加上连日卧床,身子虚弱,没有心思和气力和这人置气。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楼梦月倒是安心不少,既然她们上了岸,就不会轻易被抓着,她们都是聪慧之人……
罗裳女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搬了张圆凳到塌前,拂袖入座。
“之前那个问题。”
“问题?”楼梦月凝眉,不解其意。
“就是,你没有事,我没有事——”罗裳女子故意拉长了尾音,见楼梦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这才接着说道,“但是,有人出事了。”
楼梦月陡然一惊,想到一个人,又觉得不可能。
“你什么意思?”
“哦,是两个人出事了。”
楼梦月把手放到薄毯上,扯动嘴角,挖苦道:“你特地到我这儿来,就是跟我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吗?我累了,请你走吧。”
“别呀,我还没说完呢。”忽然一阵风吹进来,罗裳女子打了个冷颤,不由得抱住了手臂,直呼好冷,起身把窗户关上,嘴里一边碎碎念,“你是伤患,竟然还跟没事人似的,坐这里吹风,这还下着雨,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真是……”
“用不着你管,”楼梦月嘴上虽然这样说,却还是自己动手将薄毯拉起,盖到上身,然后问道,“你说的那两个人,叫什么?”
罗裳女子翩然转身,居高临下俯视楼梦月,眼睛里透着狡黠,只见她勾起嘴角道:“一个叫赵毓灵,一个叫文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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