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惜君未在峨眉山逗留，吃了饭就告辞下山。

一路上没有耽搁，快马走了整整两天，回到白河镇时，已是夜晚。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镇子以北的河滩上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年轻的男女皆穿着华美的衣裳，成群结队，欢声笑语。他们将精心制作的河灯，轻轻放到水面上，美丽河灯带着人们美好的祈愿，汇成绚丽明亮的光河，缓缓流向远方。

惜君不由想到，灵儿和文鸢定是喜欢这样的热闹氛围的。七夕节那晚，看着镇上灯火绚烂，她们眼中的艳羡，依然历历在目。然而，她们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融入进去。

惜君叹了声气，失去了欣赏这繁华热闹的景象的兴致。

她走到街上，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神采。突然，肩膀被人撞了下，她正回头看看是那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可是，问责的念头一闪而逝，因为她看到了熟人。

只一眼，便点燃了她的怒火。

酒楼大堂里面，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人正殷勤地劝同桌的红衣女子喝酒，女子长相绝美，面前放了好几个空酒壶，不知道喝了多少，美玉无瑕的脸蛋染着红晕，美眸朦胧，却还不时嘟囔着“酒……好酒……拿酒来……”

男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往女子雪白的颈项瞟，带着淫邪的笑容，酒楼门口堵着几名恶仆。要说他们如何这般嚣张？因为这个锦袍男人姓何名元寿，是镇北何府的公子。

尽管此人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然而，他的父亲何知文却是告老还乡的前吏部尚书，在这依山傍水、风景宜人的白河镇养老赋闲，虽说何知文已经卸下职权，但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三个儿子都在朝中任职，长子何元康更是官居户部侍郎。

何知文的诸位儿子里面，何元寿排行最小，亦最受宠爱，是以把他留在身边。

“酒……我还要酒……”楼梦月睁着微醺的双眼，纤纤玉指执着空酒杯，不满的说道。

“哦，酒酒……”何元寿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忙不迭答应着，一边给她倒酒，忽然扬声喊道，“小二，酒没了，快上酒！快点！”

“好嘞，酒来啦——”小二托盘上盛着一壶上好的女儿红，要给何公子送去，却突然停下脚步。过道中间，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衣女侠，挡住他的去路，女侠的肩膀似乎因为愤怒而颤抖，小二一惊，不由问道：“客官可是打尖？”

“她不喝了。”

“客——”

“小二，快把酒给本公子端上来！”何元寿不耐烦的催促打断了小二的话头，因为没有听到及时的回答，他霍地站起，正欲发怒，却对上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女子的容貌又是那么出色，姿色天然，典雅出尘，令人过目难忘。

接连碰见两位美丽的女子，他心情大好，换上一副笑脸道：“小姐可是认得在下，正好叫了小二拿酒，小姐不妨坐下来，与我和这位小姐共饮。”

惜君压制住怒火，眼睛注视着楼梦月，冷声问他：“你是她什么人？”

“我和这位小姐当然是朋友，不然怎么会在一桌喝酒呢。”

“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吗？”见他只转眼珠不言语，惜君也没说什么，而是掏出十两银子放到一片狼藉的桌上，走到楼梦月身边，对她说：“你还好吗？”

“呃……你是……”楼梦月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在辨认面前的女子是谁，可是盯着瞅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惜君的名字。

“看来是醉了……”惜君自言自语，思索片刻，抬起眼帘说：“你现在住哪儿，唉，算了，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人，我带你到我哪儿去，我扶你起来。”

说着，惜君把楼梦月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正打算带她走，楼梦月却把手收了回去，拿着酒壶胡言乱语。

“我不走……我还要喝酒，谁都不要拦我……嘿嘿嘿……酒……”

“你真是……”惜君感到无奈。

这时，何元寿取来了酒，边倒酒边说：“小姐想喝酒，在下陪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哈哈哈。”

惜君一把扣住楼梦月伸向酒杯的手，怒视何元寿道：“她醉了，这没你的事！”

何元寿脸色一僵，不满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和这位小姐一同喝酒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呢？我看是不关你的事吧，如果她真的醉了，我家里有的是地方给她住。”

对这种胡搅蛮缠色欲熏心之徒，惜君不想和他多言语，低头查看楼梦月的情况，心中愤恨此人行径恶劣，竟给她灌了这么多酒，不过她也真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要一个人喝酒……

惜君搀扶着楼梦月，往门口走去。

何元寿踱步到她们前面，眯着眼睛道：“我说了，我家有地方给这位小姐住，朋友喝醉了，自然由我这个朋友来照料。”他话音刚落，守在门口的家仆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站在他身后，门外的路人指指点点。

“你想干什么？”惜君喝问。

“哈，干什么。”何元寿背着手慢慢踱步，转头对惜君说：“自然是请二位到我府上小叙了。”

惜君抬腿边走。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快给我上，手上轻点，千万不要伤了二位小姐。”

何元寿一声令下，几个家奴打手顿时露出邪恶的笑容，拽拳围了上去。惜君并没有把楼梦月放下，刚走了一步，这些家奴就对她出手了。可是，这些人哪是惜君的对手，须臾之间，惜君只用腿脚便将他们料理了，一个个躺在地上打滚哀嚎。

见状，何元寿喉咙骨碌一下，冷汗涔涔。此时此刻，他算是知道了，白衣女子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他这会是踢到了铁板，惹了不该惹的人。

惜君一步一步靠近，何元寿一步一步后退，牙齿打颤，结结巴巴道：“女、女侠饶命，在、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人你、你带走，求女侠饶了在下。”

何元寿不小心绊到了长凳，一屁股跌落在地，“唉哟！”

当他缓过劲来，眼前哪里还有两位绝色丽人的身影。

天气依旧闷热，惜君又要牵马，又要顾着走路不稳的楼梦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回到家门前，还出了一身汗。

家里的大门紧闭，惜君料想春兰秋菊她们应该都去看河灯了。但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还是拉响了门环。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是丫鬟春兰，她眼睛一亮。

“二小姐回来啦！”

在这座宅院，丫鬟仆役称呼陆婉儿为大小姐，惜君为二小姐，灵儿自然就是三小姐了。

“是春兰啊，你怎么没去看灯？”惜君奇怪的问。

春兰接过缰绳，应道：“这不是念着二小姐不知几时回家嘛，到时没有人开门可不成，所以奴婢就留下来看家了。”

惜君点点头，吩咐说：“去做一碗醒酒汤端到我房里来，天色尚早，你也出去逛逛吧。”

“春兰知道了。”她答应着，在这儿当了几个月丫鬟，她们都知道，几位主子都是江湖上的人，不是寻常的矜贵小姐。她们第一次见到陆婉儿的时候，陆婉儿曾经一剑劈开巨石，意思十分明确，她们这些下人，只要听从主子的命令就够了，旁的不要过问或者多嘴。

所以，即使惜君带了生人回家，惜君没有开口，便不用她们服侍。

把楼梦月放到床上没多久，春兰端着醒酒汤进来了。喝完醒酒汤，楼梦月倒是老实了许多，也不胡言乱语，慢慢睡着了。

一路奔波，灵儿的事情依然没有结果，惜君已是身心俱疲，又不得不拖着疲倦身子，去厨房烧热水。沐浴后，惜君再次走进厢房，楼梦月睡得很沉，惜君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回应。于是，惜君在床头静坐了片刻，便起身回房休息。

第二天，接近中午，春兰前来告诉说楼梦月睡醒了，惜君立刻赶到东厢房。

见到惜君，楼梦月目光一滞，惊异地说：“梅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惜君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微笑着说：“你的问题，也是我想问的。总之，这里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哦……”楼梦月点了下头，低头喝水，忽然又问：“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昨天晚上，我喝酒来着……”她沉吟着，看向惜君，迟疑道：“是你碰见了我，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你喝了很多。”惜君说，“你什么时候到白河镇的？”

楼梦月想了会儿，说：“有三四天了吧，对了，她人呢？”

“楼千霜已经和师父碰面了，她们不在这里，在紫竹林。”惜君说道。

“这样啊，她们总算相见了。”楼梦月松了口气，“这是她一直期望的，幸亏有你，没有让悲剧发生，你们这一路，肯定经历了很多波折吧，可惜我没能帮上什么忙。我本来说好，要守护在她身边的……”

说着说着，她忽然落下泪来，哽咽着说：“梅姑娘，我对不起她，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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