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过惜君,楼梦月只好依言。
趴在惜君背上,楼梦月这才发觉,背自己的人明明就是个娇柔的江南女子,肩膀消瘦,柳腰纤细,手指不经意碰到惜君的脖颈,传回顺滑温腻的触感,贴着脸颊的秀发是那么的柔软芳香……
“这不是下山的路啊。”楼梦月发现惜君正往上走,不解地说道。
“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剩下一步不走完岂不可惜?”惜君说,“美丽的景色可是在前头呢。怎么样,你要不要紧,若实在疼,现在下山也可以。”
“……脚在你身上,我的意见重要吗?”楼梦月撅着小嘴,故作生气说。
“确实,是我多此一举了。”惜君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秋亭不远了。
“那个……”
楼梦月似乎有话要说,惜君于是侧耳倾听。
“就是……”她在犹豫该不该说。
“梦月,你想告诉我什么?”
惜君的鼓励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楼梦月依旧轻咬着下唇,迟疑不决。
“不是,”她说,“我就是想问……那个,我重不重……”
“……”
惜君不禁停下脚步,认真揣摩这话的意思。
重不重?
她该怎么回答……
“要是感到重的话,”楼梦月神色沮丧地说,“你就把我放下来……你这么瘦,大不了你扶着我,走慢点就是。”
“梦月,你说什么呢。”惜君叱道。
“我只是……”
“要我说,你太轻了。”惜君叹息道,“这根本不是一个练武之人该有的体重,你的脸色也比离别之前差了好多,这几个月,你都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吧。灵儿跟我说,那天晚上,你受了重伤,第二天还昏睡不醒……你受了这么多苦,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梦月。”惜君叫道。
楼梦月轻轻嗯了一声,不由贴近了惜君,仿佛这样做可以获得温暖和慰藉。
“你……幸苦了。”惜君望向前方,语气平缓地说道。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声轻轻的“嗯”。
惜君察觉背上的女子在颤抖,不多时,肩头传来凉意,惜君知道,这股凉意来自楼梦月的泪水。不论以前楼梦月个性如何张扬,可她到底,是一个需要温柔呵护的受过伤的女子。
楼梦月迄今为止的人生,一直都是不幸的。
楼千霜发现了她的创伤,却无能为力。只因楼千霜心里一直念着陆婉儿,怎么可能去为其他女子抚平伤痛呢?即使这个女子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楼梦月一个人孤独地承受了所有痛苦。
“梦月,想哭……就尽情地哭吧,”惜君柔声劝慰道,“不介意的话,你就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有这副肩膀可以借给你用。”
强忍的泪水终将决堤,所有的酸楚和委屈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楼梦月把脸埋在惜君的肩上,双手死死揪住惜君的衣裳,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遇见我……你知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骂我、打我,娘也不要我……他们还要我嫁给那个混蛋……我杀了……杀了很多、很多的人……那天,我本来是想死的……可是我看到了阿霜,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耀眼,如此悲伤的女子,我不想她被人伤害,我想保护她……”
惜君愕然。“梦月……”
“我才知道……女子和女子也有刻骨铭心的爱……她叫我不要寻死,她生病了……可她不告诉我是什么病……我不姓楼,我姓秦,是关中秦家……”
听完,惜君颇为惊讶。
关中,死了很多人?
楼千霜曾经说过,她是在五年前碰到楼梦月的。
五年前,关中发生两起震动朝野的大案:代国公窦家和武林世家秦府结为姻亲,新人是代国公大公子窦泽和秦府庶出的小姐——秦如月。成亲后半夜,窦府突然燃起大火,因为刮风,火势迅速蔓延,窦府一家老小七十余口几乎是在酣睡之中葬身火海。据说,火是从新房烧起的,两位新人首当其冲,几乎烧成了灰烬。短短七天,秦府亦燃起诡异的大火,只有几个下人活了下来。
由于两家主要家族成员都当场死于大火,因此没有关系亲厚的苦主催促官府破案。朝廷派了几任官员负责这两起案件,可是,一直都找不到重要线索。案发一年后,朝廷便不再花大力气查这起案子了,取消了特别委派,把案子交付给地方官,让地方继续查。朝廷都办不成的事,地方能有什么好办法?
以至于,直到今天都未能找出犯下两起纵火大案的罪魁祸首。
“你叫……如月?”
这两起案子传遍天下,惜君也略有耳闻,人们传说秦如月绝色倾城,只可惜天妒红颜,不过二十便香消玉殒,使人嗟叹。
结合楼梦月方才所说,杀的人用“很多”来计量。她姓秦,梦月和如月只差了一个字,而秦府只有如月这一个女儿……
“曾经,我是叫这个名字。”
楼梦月证实了惜君的猜测。
“那你是怎么,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的,官府不是说秦如月已经——”惜君疑问道,“死了”两个字,她没有说,因为她背着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楼梦月啊。
“被烧死的那个不是我。但是,以前的秦如月已经消失了。”楼梦月说,“阿霜说:‘从前是一场噩梦,以后,会是一场美梦。秦家如此亏待你,你就不要抱什么念想了,也不必感到愧疚。从此以后,你就跟我姓楼,月字很好,很衬你,你就叫楼梦月’。她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什么都没有了,她接受了我,给了我新名字。她用那双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手,握住我沾满血污的手,我能感受到,来自她的温暖,像一道阳光,照亮我心中的黑暗,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惜君暗衬,那些不堪回首的悲惨经历也许是楼梦月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她有何必穷追不舍,刨根究底呢?既然楼梦月一语带过“大火”的话题,惜君遂决定不再多问。
楼梦月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她还说,再多的,她给不了我。那时候,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这个人,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我又不能对她发脾气,只能躲起来生闷气。你跟她处了这么些时日,肯定知道她这个怪癖,真的很气人!”
惜君想了想,赞同道:“是有些印象。”与此同时,惜君松了口气,既然楼梦月开始埋怨起别人来,就说明她正走出郁结。
“除了这点,她哪里都好。”楼梦月说,“有机会,你一定要带我见见陆婉儿,我想知道,让她死心榻地的人到底长什么样。虽然我也知道,早在二十多年前,陆婉儿便名扬天下了,她也说,陆婉儿的样貌和武功都是绝品,可我还是要亲眼确认才放心!”
“好,我答应你。”惜君说道,“秋亭到了,我放你下来吧。”
“嗯,好。”楼梦月应道。
惜君于是把她放下。
秋亭台基较高,举目四望,仿佛置身于火红的海洋之中,山风掠过,沙沙的浪涛翻涌不止。清澈的白河波光粼粼,犹如一条翡翠玉带穿梭于崇山峻岭,小河两岸古色古香的小镇安宁祥和,路上的行人变成了一个个行动缓慢的小蚂蚁。
楼梦月不禁想到,别人站在山上看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也是一个小不点呢。
“真的……好美……”楼梦月呢喃着,合上双眼,放松身体,流动的风带给她无比惬意的舒适感,焦虑的心终于回归平静。
“君姐姐,我好开心,谢谢你带我来这么漂亮的地方。”
“我心里也很高兴。”惜君走上前,和她肩并肩,欣赏着相同的风景,她缓缓说道:“我很荣幸,你对我倾诉。”
楼梦月看着惜君的眼睛,过了半晌,说道:“你不怕吗?我杀了很多人,比最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杀得还多。我手上,既有仇人的血,更多的,却是无辜者的鲜血。现在知道我是一个杀人魔头,你还愿意接纳我吗?”
“从五年前起,”惜君回看她,“世上再无秦如月,只有楼梦月。难道不是这样吗?梦月。”
楼梦月目光一滞,接着她听惜君说:“我亲耳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梦月是个怎样的人呢?她是一个重情重义、信守诺言的女子。她敢于承担责任,勇敢面对敌人。哪怕自己受了多么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会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哪怕她要保护的人是个冤家。对她,我是既钦佩又心疼。”
“她杀了很多人,是个魔头。既然是她亲口说的,那我就信。但是我不觉得她做错了,同样,也不认为她做对了。因为对错在她自己心中。我不是一个看完热闹,就说风凉话的路人。我说过,她和千霜一样,是我的亲人。不管我是否了解事情的原委,我只希望,她能够一如既往,作为梦月,行走在世上。只有梦月。”
“……你这人……就知道说好话来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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