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纱帐,轻烟缭绕。
一袭大红衣裳的女子,平素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坐于妆台前。
倒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平静的面容。
身后,为她梳头的人,脸上却始终透着柔和的笑意。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梳头吧。”
“或许,会是最后一次呢。”
陆婉儿嘴角微微上扬,“我原以为,你我师徒二人,会过上闲云野鹤般无欲无求的日子呢。”
“可惜,师父并非通晓未来的神仙,世上的事和人,因为不可预见,才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失之复得,苦尽甘来的滋味,师父想必已经深深的感受到了。”
见她沉默,若有所思,惜君继续自己的工作。
手里浓黑的乌发,梳子轻轻划过,便犹如黑色的绸缎般柔顺光滑,烛光摇曳中,和女子羊脂白玉般光洁细腻的肌理相得益彰。
梳好之后,惜君着手为她绾发。
尽管陆婉儿向来不喜繁琐的装饰,可为了这个大喜的日子,惜君几乎是竭尽全力筹办,这该有的金银饰物,一件都没落下,而且都是名匠精心打造的佳品。
打开的妆匣中,凤钗、步摇、耳坠、项链、手镯等,珠光宝气,满目琳琅。
惜君精心挑选,逐一为陆婉儿佩戴上。
“为师有句话,想和你提一提。”陆婉儿忽然开口。
惜君嗯了一声。
“你若没这个意思,听了,也别往心里去。”陆婉儿补充道。
“是什么事,让师父这么为难。”惜君问,一边为她整理衣领。
“你看,”陆婉儿说,“这次回家,灵儿也有着落了,你这个当师姐的,还孑然一身……”
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惜君已经听明白了,她手下一顿,微微一笑,问道:“师父突然关心起君儿的终身大事,可是……相中谁了?”
陆婉儿说出了两个字“洛凝”。
“她……”惜君轻声呢喃。
“你觉得她怎么样?”
惜君沉思片刻,回答道:“洛姑娘的样貌自是不必多说,清灵隽秀,是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可是,我和她不过见过数面,对她的品性,实在说不上来。”
以为她确实有想法,陆婉儿不由喜上眉梢,说道:“她还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她,是个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孩子。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事,是应该互相了解。其实也好办,她很听我的话,我留她住一阵子,你们就有充足的时间见面了。”
惜君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既是师父有意撮合,她自己也并不反感洛凝,便由师父安排。
“灵儿的事情,”陆婉儿又说,“她或许还能帮你的忙呢。”
“此话怎讲?”惜君问。
“你不知道,”陆婉儿笑了笑,说,“洛凝最擅长的不是医术,而是毒道。如果灵儿之事用正途不能圆满解决,保不准要用些旁门左道。因为这不是用剑把人杀了就一了百了的事,要做,就要做得不留痕迹。我只是提个醒,具体怎么样,我也无从知晓。总之,既然你不反对,洛凝那边,我去和她说。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别真使唤她,凡是都要看她自己是否出于真心。”
“师父。”惜君唤道。
“嗯,怎么了?”
“洛姑娘……我自己跟她说,”惜君说,“师父你还是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个一直在等候你的人身上吧!”
陆婉儿脸色一红,说:“这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关心你嘛……”
“我的好师父,我看呀,你是紧张了,你听听自己的心跳声。”惜君调笑道。
陆婉儿正尴尬不已。
这时。
“师父你还没好吗?师娘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少女瞬间化解了她的郁闷。
她穿了一身缎面交领襦裙,上衣为酡红色,装点着白色小花,裙子颜色偏淡,是丁香色。看得出来,她的头发也用心打理过,梳成了双平髻。
突然,她脚步骤停,瞪着眼前这个变了个人似的绝美女子。朦朦胧胧的烛光中,女子朱红的嘴唇好似摄人心魄的彼岸红莲。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陆婉儿嘴角噙着笑,望向目瞪口呆的少女。
“妖……妖……”灵儿张口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陆婉儿倒是听清楚了,少女说了一个妖字,她转过身子,向少女招了招手。少女仿佛受到了妖精的魅惑,目光呆愣地慢慢走近。
“傻姑娘。”陆婉儿勾了下少女秀挺的瑶鼻,嗔道,“我是你的师父,不是吃人的妖精。”
灵儿恍然回神,猛地后跳一步,指着师父,嚷道:“师父,你竟然……竟然……”语气越来越弱,她慢慢走回去,小心翼翼地说:“你真的是……我师父?不会错吧……”
“唉……”陆婉儿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坐回到镜子前面,幽幽地说道:“看来,这孩子已经傻了,我们不管她。君儿。”
惜君笑了笑,将红盖头轻轻为她罩上,稍微调整了方向,陆婉儿随即起身,惜君挽着她的手。
灵儿眨了眨美眸,一定神,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妖精!
她赶紧转身,追上即将走出房门的师父和师姐。
喜堂里,盛装打扮的宾客早早地到了,供桌上点着两根红烛,青烟袅袅升起。
两位新娘子,分别拽着牵红的一端,在亲近之人的引领下,慢慢走上铺满鲜花的阶梯,步入喜堂,沐浴在喜庆的红烛温暖的光辉中,心中油然喜悦。
很久以前,她们没有分开,在一起的时候,楼千霜曾主动提起,要和陆婉儿成亲。
陆婉儿很高兴,但她没有立刻回应,她说了很多话,意思只有一个:还不到时候。
当时,楼千霜并不理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好几天都没跟陆婉儿说一句话。在分开的漫长岁月,她无数次幻想,和陆婉儿成亲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孩子,她们显然不会有孩子。而且,如果要她分出一部分爱,到另一个人身上,她是不愿意的。她的爱,只对陆婉儿一人。
她知道,陆婉儿有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徒弟,和她年龄差不多。梅惜君,听名字就知道,定然是名美丽的女子。
有道是日久生情,师生相恋,可不仅仅存在于故事中。
但,陆婉儿为了她,长达五年不曾离开过一日。这五年的时间里,陆婉儿不曾一次见过梅惜君,尽管提起梅惜君无数次,但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只是纯粹的喜爱。
因此,楼千霜确信,陆婉儿对自己,亦是始终如一。
这股信念,支撑着她,度过无数个思念欲绝的夜晚。
今天,迟到了十年。
十年,是如此漫长。
然而,最重要的,不是缅怀过去的悲伤,而是向往今天的幸福。
失去十年,她们却获得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获得了相伴到永远的可能。
听到“礼成”的时候,楼千霜的手在颤抖,心更是颤动不止,就要跳出来似的。要不是顾及那么多人在场,她真想把盖头掀了,拥抱身前这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儿。
陆婉儿的心情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她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在场大多数人的长辈。她可不想在纵目睽睽下做那羞人的事,上次在灵儿面前,她已经丢过一次脸了……
终于挨到“送入洞房”,坐在铺着红色绸缎的喜床上,两人不约而同呼了口气,俱是一愣,接着娇笑出声。
“霜儿,是不是该喝合卺酒了?”
“好呀,”楼千霜立刻回应,在盖头下面,她露出笑容,说:“夫人,你是不是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我看不见你,怎么跟你喝酒?”
“……我没忘,只是,我也被盖头挡住了眼睛……”陆婉儿正为难着呢。惜君走之前,没告诉她遇到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啊!
“真笨……”
“霜儿,你说什么?”
陆婉儿并未听清她这声呢喃。
楼千霜连忙说:“我叫你把喜秤伸过来。”
“哦,这个。”陆婉儿换忙答应。
在这大喜的日子,没想到她居然有些迟钝,楼千霜心中直笑,把伸过来的喜秤,伸到头顶。接着,她把自己的喜秤伸过去,陆婉儿心领神会。
“准备好了?”楼千霜问。
“嗯,好了。”
“来,一起。”说着,大红的盖头慢慢撩开。
看清对方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眼睛,波光盈盈,却是一动不动,竟然痴了。
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这副面孔。
尽管,以她们的容貌,无需任何装点,绝代之姿,风韵无限。
可是,谁又能说,心爱的女子为了自己,用朱笔画上精美的花钿,用口脂染红娇美的芳唇,而无动于衷呢?
“霜儿,我们,喝酒罢。”
“……好。”
各执一杯,互相看着对方,慢慢饮尽杯中佳酿。
由于她们都是女子,没有闹洞房这一说。并且,她们也不用到外面去敬酒,她们可以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良辰美景。
“那……你饿吗?”陆婉儿。
“……还好。”她声音很小,而且低着头,握住双手。
“这样……”陆婉儿点了点头,看着垂头不语的女子,转过头,轻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一般,眼里闪烁着坚定,她回过头,说:“我帮你……”
“你帮我什么?”
她略显急躁的回应,犹如一道突然出现的墙,挡在陆婉儿面前。
陆婉儿顿时犹豫了。
以前,这种事,都是楼千霜主动。
可是现在,也许是因为羞涩,楼千霜显得有些扭捏。
而要陆婉儿主动说出那羞人的话,真是难为她了。
她默默给自己打气,箭在弦上,不发可不成。再怎么难为情,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眼前这个还是自己的爱人,她不能继续做个缩头乌龟!
她调整了紊乱的呼吸,像是在做战斗之前的准备。
嗯……即将到来的,确实是需要消耗大量精力的大战。
她这样做并没有错。
“我帮你……把戴在头上的那些东西拿下来,可以吗?”
陆婉儿终于把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了。
不仅是她,其实楼千霜心里也捏了把汗。因为她了解陆婉儿的性子,在房事上,陆婉儿总觉得自己年龄大,因此羞于主动。
这次,她就是要逼迫陆婉儿。
她要让陆婉儿看到,自己绽放的样子是多么的美。
并且,她只为陆婉儿一个人绽放。
“你来帮我弄吧,过会儿,我再帮你。”
楼千霜羞涩嗫嚅的声音,听在陆婉儿耳朵里,犹如魅魔的低语,穿过身躯,到达灵魂深处。
所以,她只能从命。
朦胧的烛光映照下,降下的轻纱香帐,不时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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