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

饭后，毓灵正在院子里喂鱼，下人匆匆走过来，说：“赵小姐，南宫小姐找你。”

毓灵把手里的鱼食都撒了出去，拍了拍手，向回廊张望，却不见南宫怜心。

“她人呢？”

“南宫小姐说她不进门，现在门外等候。”下人回道。

“行，你去回禀一声，我随后就来。”毓灵说完，往屋里走去，取了披风披在肩上，看了看青霜剑，心想这洛京城不会有要动手的场合，遂转身出了房间，穿过庭院，不一会儿，便看到等候在大门口的南宫怜心，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子。

“赵灵儿，你来啦，”南宫怜心招呼道，“这是我二师姐，叫仪华卿。”

“南宫姐姐，仪姐姐，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被毓灵“姐姐、姐姐”甜甜的一叫 ，仪华卿的心瞬间融化了，柔声说：“我们也是刚到，灵儿，我们走吧。”

“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里玩？”毓灵问。

“容我卖个关子，”南宫怜心勾起嘴角说，“你到了就知道了，相信不会让你失望的。”

毓灵于是搭着仪华卿的手上了马车，车内空间相当宽敞，进门左手边是一个三尺高、有许多抽屉的箱橱，橱顶的边角磨圆，上面刷了锃亮的红色油漆，显然是作为桌子之用。而在座位和靠墙上都铺着柔软的织锦软垫，坐上去十分舒适。

这种带箱橱的马车，自问世以来，便成为了富贵人家喜爱之物，夫人小姐们尤其喜欢乘坐这样舒适的马车出游访友。那些小抽屉里面，有的放着首饰，有的放着胭脂水粉，有的甚至装着衣服。俨然成了一个移动的香闺。而那个两扇门的柜子，里边通常放着食盒，出游之时，到了一个合适的地儿，便可将美酒点心取出来，对着美丽的风光，愉快地食用。

马车往前走了一段，在路口右转，绕进一个胡同，人声逐渐嘈杂。

“灵儿。”

毓灵闻言，望向南宫怜心，看她有何话说。

“有些事情，我想你心里是有数的，”南宫怜心接着说，“我只是提个醒，希望你不要介意。”

“南宫姐姐，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初到京城，很多人都不认识。”南宫怜心说，“我只希望你遇到突发的状况能够三思而后行，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莽撞了。”毓灵信誓旦旦说，“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我是气昏了头……”

“你自己知道就好，”南宫怜心打断她的话，安抚道，“却也不必过于自责，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再想也无济于事。这次再见，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成长了很多。”

“嗯。”毓灵点了点头。

“文鸢呢，她没同你一道？”南宫怜心又问。

“她去百草谷了。”

“百草谷？”南宫怜心奇道，“那不是洛神医的家吗，文鸢生病了？”

“不是这样的，”毓灵否定道，“鸢儿后来对医术产生了兴趣，现在正跟着洛凝学习呢。哦，对了，洛凝是洛神医的女儿，听她说，洛神医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洛神医不是很有名吗？怎么……你们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

“洛神医已经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仪华卿解释说，“算一算，应该有七八年了吧。倒是偶尔能听到洛凝的传闻，据我所知，洛凝的毒道比医术更有名呢，倒也是个奇女子。”

“不仅奇怪，还十分可怕。”毓灵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复杂的神色，她说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和楼梦月打了一架，楼梦月几乎死在她手上。”

“竟有这事！”南宫怜心和仪华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惊呼出来。

“我还骗你们不成？”灵儿蹙起眉头，说道，“楼梦月中了什么蛇的毒，昏迷了七天七夜，最后洛凝才给了师姐解药，那毒太厉害了，楼梦月现在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飘的，叫人放心不下，师姐只能寸步不离地照看她……”

一时间，仪华卿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惋惜。

虽说楼梦月是她们峨嵋派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她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却是所有人料想不到的。

仪华卿忽然想起，前年有一次见到惜君的时候，惜君看起来萎靡不振，莫不就是因为楼梦月受了重伤？

在成都的茶楼中，惜君同样在袒护她……

“以后若有机会，”南宫怜心说，“我也去看望看望，给她带点名贵药材什么的，你说是吧，二师姐？”

仪华卿愣了一下，旋即轻轻点了下头。

“外面怎么如此吵闹？”毓灵把窗帘掀开，只见路上满是身穿华美服装、欢声笑语的行人，他们行走的方向，和马车前进的方向相同。远远便望见洛京城高大雄伟的城楼，黑色的飞檐犹如巨鹰的翅膀，守护着城里千千万万的百姓。

“因为每个人都很高兴啊。”仪华卿收拾了心情，笑着说。

马车混在人流中出了城，沿官道走了一段路，行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豪华宽敞的大马车随意停在路边，毓灵甚至看到了头上插着鲜花的骑士。

真滑稽。她心想。

马车继续朝前走，空气中飘荡的花香愈加浓郁。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南宫怜心问毓灵。

“好像是二月……十五？”毓灵有些不确定。

“你没有记错，”南宫怜心笑了笑，说，“你想想，在这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的时节，你在家时，一般在做什么？”

“踏青！”

南宫怜心点点头，“二月十五，在洛京一带，还是一个节日，叫花朝节。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每当这时，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市井百姓，在花朝节这一天都要到鲜花怒放的郊外游玩，在观赏花中饮酒赋诗，纵情欢乐。”

她顿了下，眼睛里噙着笑意，望向毓灵：“对我来说，今年的花朝节又有些特别之处。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能来京城，我真的很高兴，希望你可以敞开胸怀，欣赏和南方不一样的北国风光。”

毓灵红着脸说：“看到你，我心里也是十分开心。”

一刻钟后，车夫说：“小姐，桃园到了。”

南宫怜心和毓灵先下了马车，仪华卿提着红漆食盒紧随其后。

桃园，顾名思义，即桃林。

芬芳馥郁的桃花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延伸到天际的粉色花海。桃林中，隐隐约约传出欢声笑语，像在欢迎游人向前走。

置身于无数桃花汇成的海洋，毓灵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令人心醉的美景。

三人继续往桃林深处走，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流水和落花相互依偎着奔向远方，溪流上的木桥落满了花瓣，忽然刮起一阵风，卷起漫天花舞。

距木桥不远处有一座八角亭，隐约可见几个束发纶巾的儒雅文士，有的手持书卷，有的举杯饮酒，有的左手握纸笺、右手执笔，凝眉思索佳句……

才子佳人在桃花树后面若隐若现。

南宫怜心看到一颗盛放的桃树，提议道：“就这里吧。”

毓灵和仪华卿皆表示赞同。

三人已在桃花林中漫步小半个时辰，正好摆上美酒糕点，小憩片刻。

毓灵帮忙把绸布铺在落满桃花的草地上，坐下后，仪华卿将几碟点心一一摆好，最后是一壶桃花酿，三只瓷杯。

“江湖儿女，就别遵守那些繁文缛节了。”南宫怜心举起酒杯，微笑说道，“这杯酒，咱们三个谁也别敬谁，一起喝如何？”

仪华卿担心毓灵尚年幼，恐怕甚少沾酒，于是，对毓灵说：“桃花酿清冽爽口，芳香甘醇，前劲后劲都不大，即使不胜酒力，小酌两三杯，也是无碍的。”

毓灵遂对她投去感激的笑容，说道：“那么，就按照南宫姐姐的提议，一同饮了此杯酒。”

举杯欲饮，忽见一朵桃花飘下，落入杯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毓灵轻轻一笑，仰起雪颈，一饮而尽。

果如仪华卿所言，桃花酿入口之后，毓灵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只觉满口香醇，回味无穷。

桃花酿虽不烈，却也是精心酿造的美酒。毓灵又缺少饮酒的经验。这不，一杯下肚，双靥已经染上了红晕，双眸更是微微泛着红润，只有她还不自知罢。

“仪姐姐，你没有骗我，再给我倒一杯！”毓灵扬起嘴角说，酒迹未干的芳唇两朵娇艳欲滴的桃花，盈润光泽。

她的笑容，却比盛开的桃花更美，更耀眼。

在三人视线看不到的一颗桃树后面，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崔公子，你在看什么？”一个美貌的女子轻轻拍了下男人的肩头，问道。

“哦，咳，没、没什么……”

眼里的慌张和通红的脸颊将他的谎言毫不留情地击碎，女子自然是不信，走上前去，打算看看崔俊成刚才张望的方向。

崔俊成却拉住了女子的手腕，与此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冒昧，急忙道歉：“对、对不起，许小姐，我该死，我——”

“唉——”见他掌自己脸，许小姐赶紧抓住他的手，满眼心痛地说道：“崔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冒犯了许小姐。”崔俊成支支吾吾地说。

“那你也不能打自己呀！”许小姐生气道，忽又垂下眼帘，轻声说道：“而且，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拉了下手，也……算不得什么……”

“许小姐……”对女子的体贴，崔俊成一时无从适应，凝视着垂头不语的许小姐，慢慢的，好像变成了那个白衣胜雪、神情傲然的女侠……

不——她是那么高傲，不可能对自己露出娇羞可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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