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终于从寝室出来,若无其事地从宫女们面前经过,走向偏殿厨房。
饭后,文鸢想买点儿东西,和仪华卿一起出宫去了。
毓灵睡了会儿,醒来后,和南宫怜心来到上官棠的仙居殿,走近殿门时,隐约听到谈话声。
“有客人?”毓灵停下脚步,问侍立在殿门口的宫女苏萱。
“是嘉柔长帝姬。”苏萱回答。
昭皇帝子嗣稀少,皇室宗亲当中,和毓灵关系最近的,便是在九玄观修道、和毓灵的父亲一母同胞的祈福长帝姬。毓灵之所以一直未去九玄观,和她相认,主要是听取了上官棠的意见,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祈福的心兴许已经彻底的沉静下来,她这时候前去,只怕会勾起前尘往事,让祈福更加痛苦。
但是,毓灵仍然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等有合适的时机,就去见见那位亲姑姑。
嘉柔长帝姬赵陵容是昭皇帝的小女儿,她是昭帝偶然临幸的宫女所生,有道是母凭子贵,诞下她后,她的母亲被封为美人,不过也仅此而已。昭帝晚年一直沉浸在思念妻子、悔恨过失的痛苦之中,因此不曾关心她们母女,赵陵容的名字还是母亲取的,便是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
论辈分,毓灵该叫她姑姑,其实她只比毓灵大了不到五岁,正当女子一生当中最美的花信之年。
而母亲被赐死,成为了康皇帝生命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后来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个婕妤的儿子,母亲是陷害太子赵愆的主犯之一,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于是,他开始讨厌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巧立名目,削减兄弟的封户。
赵陵容是他的姐姐,他也不能容忍,是以陵容一到十五岁,便被他册封为长帝姬(爵比亲王),打发到大名府食邑去了。
也许是康皇帝忘记了,赵陵容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却一直不管不问。
不出所料的话,赵陵容如今依然是单身。
见毓灵踌躇不前,南宫怜心温声提醒:“长帝姬进宫,应先向皇太后请安,再向陛下请安,陛下既然到了这里,不妨进去,也省得她多走一趟。”
这时,上官棠的贴身侍女冬儿出现在门口,行礼道:“陛下、南宫昭容,太后有请。”
两人于是往里面走。
见她们进来,上官棠看将过来,脸上展露笑容,与此同时,与她相对而坐、身穿雪青绫罗宫装的高挑女子起身向毓灵行万福礼。
“陵容,叩见陛下。”
不知是否错觉,毓灵隐约听到了颤音,这意味着,赵陵容此刻的心情不平静。
“姑姑,快快请起。”毓灵连忙上前搀扶,然后向上官棠问安,坐在她右手边。
冬儿端茶上来,并打开矮几上的红漆雕花食盒,盒中盛着十来颗蜜枣,颗颗呈半透明状的琥珀色,果肉饱满,甚为诱人。
“这是陵容送来的金丝蜜枣,你且尝尝。”上官棠对她说。
“甜而不腻,不错。”说着,毓灵用小巧的银叉子又插了一粒。
“这枣儿是我府里后园自己栽种的,由大名府的王师傅制作而成。”面对皇帝,赵陵容毫不忸怩,绽露阳光般和煦明媚的笑颜,并用干脆的嗓音说,“我带了两盒,太后这儿一盒,另一盒正打算给陛下送去呢。”
毓灵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亲切。
“姑姑有心了,姑姑精心培植出来的精品到底是不同,比贡品美味的多。”毓灵回以笑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姑姑现在是住在驿馆吗?”
“我昨晚日暮抵京,现住在四海驿馆。”赵陵容回答。
细细打量眼前坐姿端正的小姑姑,但见她柳眉细长,目光炯炯,琼鼻秀挺,薄唇微抿,隐隐透着一股子勃勃英气,玉颈下的肌肤虽是细腻光润如凝脂,却不似富家女子那般雪白,而是近似于棠梨色,是常年沐浴光照的色泽。
身为尊贵无比的帝姬殿下,金枝玉叶,她自然不必像农夫那样下地干活,遭受风吹日晒。
又见她胸部高耸,腰肢纤细,双腿笔直,坐姿不像大家女子那般矜持柔软。
毓灵确信,她必是坚持不懈修炼外家功夫。
这位小姑姑,不简单。
无诏不许回京主要是针对诸侯王,对帝姬并没有多少约束,并且,和在位皇帝关系近的帝姬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
却不知赵陵容从凉爽的大名府突然回到炎热的洛京是因为什么?
“在这暑气逼人的三伏天,姑姑跋山涉水一路奔波,应该不会只为了送两盒蜜枣吧?”
不等赵陵容答话,上官棠嘴角浮现狡黠的笑意,她接话道:“我看是陵容相中了如意郎君,迫不及待,要你这个皇帝侄女儿赐婚呢!”
“哦?有这等事?那可得恭——”
“喜”字尚未出口,却见赵陵容倏地站起来,俏脸悄然浮现一抹红晕,她气呼呼地说:“哪、哪有这样的事!”
“还嘴硬呢,你看都脸红了哟。”
“我、我这是气的!”赵陵容胸口起伏不定,“就算你是太后,也不能血口喷人呐!根本没有那种事,别胡说!”
“你就不用害羞了,”上官棠一副不嫌事大的姿态,“是哪位王公贵戚的儿郎,你且说出来,只要合适,皇帝肯定满口答应。”
赵陵容的眉头邹成一团,看得出来,她此刻的心情十分激愤,若非顾及身份,怕是要在众人面前爆发了。
“呃……姑姑你歇歇气,”毓灵安抚道,“没有就没有嘛,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又是个火爆脾气……毓灵不由想到楼梦月,不过,楼梦月现在的脾性倒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而这位小姑姑的暴脾气,怕是改不了的。
如果某人不点火就好了——
毓灵知道,这只是她一厢情愿,因为某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捉弄人的机会的!
“哎,别呀,毓灵。”上官棠瞪大眼睛叫道,“你还小,看不出你姑姑在害羞,你再问问她,她肯定会松口的!”
闻言,毓灵迷茫地眨着双眼。
小?
是说我吗?
在座的,虽然你棠儿太后的地位最为崇高,可论年龄,你才是最小的人呀!
而且,对情爱之事,你根本一无所知好吧?!
我要是看不出姑姑在害羞,你更不可能看出好吗!
“陛下,太后,请容陵容告退!”赵陵容闷声说。
又是个直肠子的……毓灵白了似笑非笑的上官棠一眼,亲自走过去拉着赵陵容重回座位,然后端来自己尚未动口的清茶,说道:“姑姑别急,喝口茶,消消气。”
皇帝亲自出马,纵有滔天的怨气,也得歇火,况且只是两句玩笑话。
赵陵容于是顺着毓灵搭的台阶下来,清茶入口,凉意顺流直下,赵陵容的情绪趋于稳定。
“陵容陡然进京,”她说,“实有两件要事。但绝不是什么儿女情长,我亦没有什么相好。陵容是不受宠的,所以我做什么都没人管。多年来,我并非浑噩度日,到大名府一年后,我不甚闯入一座不具名的山中,遇到了我的师父,她教会我武功。后来我会骑马了,时常和几位志趣相投的好友出镇北关,扬鞭策马于北方苍茫辽阔的草原之上,就着猎到的飞禽走兽,畅饮马奶酒,好不快活。”
回首往昔,她有些怀念地绽露一丝微笑,可是,这抹笑容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她目光游移地看了看左右。
毓灵会意,说道:“怜心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不必有所顾虑。其他人且退下。”
侍女们离开,赵陵容继续说道:“而今,洛京虽是正值三伏天,燥热难耐,草原的气温却正好适宜,而且水草肥美、牛羊遍地。我像往常一样,打算去哈伦草原狩猎,可是,我们出关走了一天都没见到一只牛羊,只好打了几只水鸭。接着我们继续往草原深处走,两天后,终于看到成千上万的牛羊,可以我对草原的了解,一般的部落绝对没有这般数量的牛羊。我不敢靠近,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全身罩着黑袍、裹着黑色包头巾的男人骑着高大的黑马立于山坡上向我们张望。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所以马不停蹄回到大名府,稍作休整后,便立马赶来京城。”
“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草原民族。”毓灵面带疑惑说,“黑袍黑巾……不是漠南牧民的穿扮吧?”
“绝对不是!”赵陵容斩钉截铁说,“我去打猎的时候,有时会在牧民的帐篷借住,对他们的穿扮很熟悉,而且,现在没有战事,长城边上有大片肥美的水草,完全没有必要突然迁徙那么远。这是我说的第一件事。”
“确实值得深思。”上官棠若有所思说。
赵陵容继续道:“原本,我在大名府无拘无束,快活自在,练武不过是为了方便玩乐。借着这件怪事进京,是希望留在京城,为陛下效力。”
“这是你说的第二件事?”毓灵诧异地问。
赵陵容点头称是。
“姑姑想留下,我自然高兴,这偌大的宫苑,空旷得很,姑姑大可住回原来的屋子,抑或你自己挑个地方住。”毓灵面露迟疑,“可说到效力……姑姑贵为金枝玉叶,岂有为侄女鞍前马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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