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评判：终焉之顶

（一）

“所以说，这是怎么回事？”

天依站在三个仿佛电子层一样交错并不断转动的装置中间，双手向两侧伸开，两脚开立，呈大字形。

爱丽丝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回答道：

“所以说，就是检查。”

“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什么检察我的时候这么严对你说几句话就了事了？”

“我可是天使军团的加百列诶，你这家伙可是外人哦，能让你进来就应该感谢我了。”

检查装置仍旧来回扫瞄着天依全身上下，不要说身上的携带品，连身体状况都详细地检测了出来。

当然这样大动干戈是有原因的，他们此时身处于原动天的中央“天盖”，可以说是整个天族联盟最重要，守卫也最严密的地带，天使军团的指挥中心——巴瓦罗圣议院。

“巴瓦罗”是天族联盟古语中至高的意思，圣议会的议员，干部级别的天使经常在此出入，这是其戒备森严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在于其内部“创世者的遗产”。

就像进行评判的遗迹一样，天族联盟保存着许多可以使用但无法进行干涉或者说改动的“遗产”，大到建筑群，小到零件，都是天族联盟整个社会系统得以正常运行的根基，关乎一个种族的存亡，谨慎对待理所应当。

不过直到来到天盖的大门，开始接受一系列繁琐的检查之前，天依还完全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是这样一个地方，若早些得知的话，他宁愿多去尝试几次试炼也不愿意既被审讯又被搜身还被扫描。

而爱丽丝和艾利正是了解天依的这一特点，才卖了个关子把他骗过来。

“然后，我们要去见谁？”

进入天盖内部的两人踏步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周围匆匆的哒哒声此起彼伏。作为一个秘密基地或者至少是指挥中心性质的设施，这里并非是一片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无窗监狱，反倒像是一个历史遗迹的景点，各种建筑保留最原始古朴的风格，甚至还有庭院，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一个半透明的巨蛋之中罢了。

“天使的最高统领，似神者，绝对的正义，等等。关于他的称谓数不胜数，不过真正的名字只有一个，我们信仰的中心，米迦勒大人。”爱丽丝骄傲地回答道。

“哦，原来是米迦勒……等，等一下！我要去见天使长？”

天依猜不出米迦勒会见他的理由，实在无法想象仅仅因为某个即将成为天使的人进行评判的问题就可以让天使的军团长亲自出面。

爱丽丝像是看透了他的思虑，摊开手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当然平常的话天使长大人不会因为某个不知名人士的个人问题而出面的，这次还有些别的原因，所以借别的事情能一赏米迦勒大人的尊容就感恩戴德吧。”

面对妹妹略带轻蔑的言语，天依正欲理论理论，却被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打断了。

“下午好，天依阁下。”

之所以说不可思议，是因为这个声音虽说不上天籁，但一字一词中都让人感觉到平静，体味到神圣，柔和的语调道出的只是普通的句子，却如一股微凉的清泉流入心间，洗涤一切不洁与阴暗。

“米迦勒大人！”

爱丽丝的惊诧持续了不到一秒，便立即转变为严肃，“米迦勒大人，”接着恭敬地轻轻弯腰行礼，“有劳您亲自前来，这位便是艾尔弗雷德.天依，我的……兄长。”

妹妹会称呼自己为兄长这一点让天依感到大为震惊，不过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在这位米迦勒大人身上。

这个看起来和天依年龄相仿的少年有着一头柔顺的金色短发，焰心一般黄色的的眼眸，标志的五官总带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既给人以亲切，又看不透笑面之下是否隐藏了什么。

“不必拘谨，此次是我主动要求和天依阁下见面的，所以应当是我尽东道主之礼。”

面对如此正式的交际用语，天依一时不知所措，对方可是天族联盟的大人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变国际，甚至是更大的问题。

“那个……这个，谢——”

“兄长大人很感谢您的热情，只不过他比较愚……内敛，不擅长应对这样热情的礼仪，请用普通的方式交谈就好。”

爱丽丝代替语塞的天依回应了米迦勒，军团长微笑着点头说着“我明白”，便带着两人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

这是一间各个角落塞满各式文件，但被整理得毫无杂乱感的房间。一张办公桌，一套接待客人用的沙发桌椅，剩下的就是饱和状态的书柜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很难想象这是天使之长米迦勒的房间。

“只有清茶可以吗？”

或许是听取了爱丽丝的意见，米迦勒的说话方式更平易近人了一些。

“啊，可以，非常感谢。”天依的紧张感逐渐散去，谈吐也回归了正常。

冒着腾腾热气的茶很快就放在了天依的面前，他看到周围的如山纸堆，不由得感叹道：

“感觉，好辛苦。”

“的确非常忙碌，”米迦勒也坐了下来，“不过这也是米迦勒这个荣耀之名应当承担的责任，所以并不会觉得辛苦。”

“那在如此的繁忙之下为何要找我呢？”

“一方面是要道歉，一方面还要感谢。”

听着不知所云的话语，天依不解地侧头。

“我说了一个谎，或者说在我的请求下通过炎林阁下向您说了一个谎，”米迦勒带有歉意地低下头，娓娓道来，“炎林阁下委托您带给艾丽大人包裹中装的其实是那本记述着创世者知识的书本。”

道出事实的米迦勒等待着天依的回应，无论是吃惊还是愤怒他都能够接受，因为那本书就是如此的危险。

“是这样啊。”

天依捧起茶碗，向着冒出蒸气的水面轻轻吹气，淡然地说道。

“不，不是，天依阁下，您要知道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携带那本书有多么大的危险，很多图谋不轨的人盯上了……”

“但没有出什么事，不是吗？”天依抿了一口茶水，脸上闪过了奇怪的表情，放下杯子后继续说，“怎么说呢，我一开始就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这应该也算不上是骗了我吧，毕竟我自己也没问。”

米迦勒惊讶地听着眼前这位少年出乎意料的答复，眉毛稍稍蹙动了一下，然后露出自嘲一般的微笑。

“阁下真是非常温柔的人呀，”笑容消去，或者说变成原来的淡淡笑意，天使长的余光撇向邻座的爱丽丝，“我稍微明白加百列小姐敬重您的原因了。”

“米迦勒大人？！”爱丽丝有些生气地惊叫着，脸颊红丝蔓延。

米迦勒仍旧用不变的笑容应对着她，转而向天依说道：

“无论过程如何，从结果上来讲天依阁下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原本预定的运输途径确实被人觊觎，并且发现了入侵痕迹，恐怕不是转给了阁下的话书早就失窃了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还会被偷，那些负责护送的人呢？”天依脱口而出问道。

“咳！‘那些负责护送的人’就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被爱丽丝气势压倒的天依嘴角抽动着，发现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他无奈地苦笑。

“是这样啊，哈，哈哈…….”

“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暂时放在一边吧，”米迦勒调和两人间不妙的气氛，熟练地转换话题。“总之我通过加百列小姐了解到阁下正在接受judgement但遇到了瓶颈，有可以让我帮忙的地方就请尽管说吧。”

虽然米迦勒态度诚恳，但天依心中还是踌躇不决，毕竟有一些事情并不方便让天使长知道。

然而米迦勒如同看穿了天依的犹豫，补充道：

“judgement不过是给予适合者合适的试炼，继承者并不一定会重蹈先任的覆辙。”

“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论天依阁下继承的是谁，天依阁下就是天依阁下，不能仅凭一个名字判断一个人的未来。”

米迦勒炯炯的双眸与天依对视，耿直的话语中看不出任何虚伪的成份。

（这个人好像，是可以相信的吧。）

天依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努力组织好语言，尽量详细的把试炼中经历的，所见的毫无保留地陈述给米迦勒。

等到最后一个字音渐落，天依舒了一口气，等候米迦勒的反应。

一旁的爱丽丝也稍有忐忑，她对天依在试炼中与天使作战这件事本身就抱有很大的疑问和不安，即使天使长说过不会以“名”取人，让其他人知道的话也会引发事端。

“原来如此，和堕天使还有真正的天使战斗过，而且还发生了天使内部的斗争，后者我也是闻所未闻。”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米迦勒这样说道。

“这样啊，”看到天使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信任，就如所说的一样对自己的问题一视同仁，他也松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呢。”

“那……那个，米迦勒大人，关于兄长试炼内容的事希望您能保密，拜托您了。”

在天依惊讶的眼神的注视下，爱丽丝向米迦勒深深低下了头。

“嗯，当然，我能理解加百列小姐的担忧，这件事我自然会守口如瓶，”米迦勒点头表示应允，并请爱丽丝抬起了头，“另外，天依阁下所讲的在燃烧的房屋中看到的十字架，可以详细描述一下吗？”

天依点点头，其实他本来尝试过能不能把试练中的一些物品带出来，而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所以只能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当时的情景。

“嗯……看起来和普通十字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材料感觉上更像是木质的，而且可有一些文字。”

“和这个一样吗？”

米迦勒从胸口的衣领中拿出一个挂饰，而链上所系的—虽然洁净并且崭新许多—正是天依所见过的那种十字架。

“没错，几乎一模一样，就是这个！”天依激动地肯定道。

总算摸索到线索了，他暗自欣喜着，然而天使长则摇了摇头。

“即使知道是这个也是无能为力的。”

“什……请问怎么回事？”

天使长解开脖上的链扣，把十字架捧在手心，好让天依和爱丽丝看清上面的文字。

“这些是创世者的文字，并且它本身就不是十字架，而是一把钥匙。”

“钥匙？”

爱丽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身为大天使加百列的她都不曾耳闻这件事，令爱丽丝即疑问又吃惊。

“是的，”米迦勒将“十字架”的长端竖起来，“仔细看它的表面。”

两人的目光聚焦到尖端上：看似平坦的表面实际上布满了大量细小的凹槽，好似计算机芯片上的二极管。

“钥匙的功能就是由此来实现的。”

“它是用来打开什么的？”

有钥匙就必然有锁，顺着这样的思维，天依问道。

“遗物，”米迦勒回答，“创世者遗留下来的设施，想要使用的话就要用到这把钥匙，钥匙本身只有极少数被选中的天使才会拥有，并不是人为决定的，所以无法确认你看到的那把是属于谁的。”

拥有钥匙的是复数的天使，每一代的人选也不甚相同，即使可以调查也将是无比巨大的工作量。

再次走入死胡同的天依仰天长呼出一口失望的气。

“非常抱歉没能帮上忙。”米迦勒戴回十字架形的钥匙，道歉道。

“哪里哪里，这是兄长大人的问题，天劳烦使长大人费心了，我们就此告辞。”

爱丽丝用力捅了捅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的天依，拉起着他准备离开。

“请让我送你们一程吧。”

尽管爱丽丝推辞了一番，米迦勒还是跟了出来。

“走这边。”

“可是出去的路不是那边吗？”天依对自己的方向感还是蛮自信的，米迦勒指出的路来时的路线完全相反。

“所以说，我要'送一程'。”

天使长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不知其用意的两人也只好紧随其后。

向着穹顶更中央的方向走，经过几栋风格古典的建筑后，眼前的景象让天依乃至爱丽丝都发出由衷的惊叹。

像是被砍伐的树林边缘一般，错综的房屋在一条看不见的线之前戛然而止，这条线的另一侧则是一片不大空旷的草地。

天依小心地踩在草坪上，他才注意到地面上随着轻微的空气流动柔软地摇曳的并非是植物，而是有着一点清凉触感的绿色物体，像是透明的水晶，只是并不坚硬罢了。

草地只有不到百米的长度，其另一边是一座不高的院墙，墙内正是穹顶中央的位置。

而最令人诧异的，是院墙之前另一堵“高墙”。

惊人数量的高位天使，全副武装，仅仅每间隔五步就有一名。

镀金的重装铠甲，缠绕闪电的枪尖，散发幽光的配件，宛如火焰的羽翼，足以令任何妄图强行进入的人胆寒。

然而……

（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的装扮，那座墙的外形，虽然有所不同，但与天依记忆中试炼所遇到的有几分相似。

“有什么问题吗？”米迦勒注意到了少年凝重的表情，问道。

“不，没什么。”

三人经过了开满奇异美丽花朵的花园，路过一座涌出透明泉露的泉池，一栋巨大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一路走来，不过一分钟就可以遇见一队巡逻的天使，戒备的森严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米迦勒大人，请问这里是？”爱丽丝问道。

“这里才是真正的原动天，我们世界的核心，”米迦勒回答道，把十字架的钥匙**屋门，伴随“嗡”的一个完全不像开锁声的音响，门敞开了，“这里有很多绝密的创世者遗迹，并且这里是一个对我们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警备确实非常严密。”

“让我们……不对，让我这个异族人进入这种秘密基地没问题吗？”天依毫不避讳地问道。

天使长回过头，盯着天依的眼睛，金色的双瞳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然后米迦勒嘴角上扬，回答：

“无论是作为上代加百列大人的儿子，或者爱丽丝阁下的兄长，还是作为天依你个人，我都可以相信你，你不是什么异族，而是我们的一员。”

面对天使长露出的足以抹平任何心灵创伤的微笑，天依只是随意抓着银色的头发，低声念着：

“随你怎么说吧。”

二人跟着米迦勒的脚步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大厅，路上仍旧不断遇见无死角巡逻的天使守卫，大厅中间有一个类似于天族联盟传送亭的圆台，只是台本身的材质很显古旧，上面的文字也是创世者的文字。

“这是时空之台，遗迹中的一个，功能是传送。”米迦勒走上圆台，把钥匙插入石板。

“这跟外边那些有什么区别吗？”

天依想所谓的绝密应该给人感觉更危险厉害一些的东西，问道。

“目的地是完全任意的。”米迦勒回答。

“完全任意？！”两人都惊叫出了声。

（原来如此……）

完全任意的话，也就是说在这个传送装置面前，一切外部防御都成了摆设，只要有坐标，瞬间就可以直捣敌后。

“虽然没有直接破坏力，但能力作用的确很大，”天依肯定着它的效用，“那么，我们要用它来做什么呢？”

“就是送你们回家哦。”米迦勒毫不在意地说着。

“等......我说这么重要的东西用来做这个不好吧？”

“没关系的，我外出时也经常用的。”

“咳，米迦勒大人，请自重。”

“诶呀，加百列小姐真可怕呀。”

“请不要在最后露出本性。”

也许是因为离开了工作的场所，天使长的态度变得更加随意了，这跟他最开始的严肃有些不协调。

“很奇怪吗？“米迦勒问。

天依老实地轻点着头。

”也是呢，毕竟是天使军团的总统令，应当给人一个成熟沉稳的映像才对，不过其实我和爱丽丝还有天依阁下是一个年龄段的。”

“这么年轻就成为天使长，不是很厉害吗？”

“哪里，我经验还不足，还有诸多应当学习的东西，而且......”米迦勒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大家都是很年轻的。”

“什么？”

“嗯？我是说大家都是同龄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就好，不要有多余的顾忌。”

天使长立刻就回到了往常的状态，微笑的面容遮掩了一切内心的波动，让人无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相反的，他不含敌意的眼神总能准确地把握他人所想。

米迦勒平静地看着天依，仿佛在等他说话。

“唉，那好吧。“天依不耐烦地说着。

他心中确实是烦躁不堪，既想确认这里是否就是试练中所见过的地方，又害怕因此惹祸上身，现在米迦勒主动给了他诉说的机会，可以说松了一口气，又为对方敏锐的直觉心寒。

”天使长……大人。”

“不必这么拘谨，叫我米迦勒就好。”

“嗯，那么，米迦勒，其实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我发现一些事情。”

“和试炼中的场景很相似吗？”天使长道出了天依心中的疑虑。

“您到底知道多少？”

“所以说也不要用您之类的啦。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听到你的叙述时我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这里，所以决定带你来碰一碰运气。”

“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这么说？”天依问。

“如果当时就告诉你'天依的敌人可能是天使军团的中央喔'，你还会亲自来确认一下吗？”

天使长的手指灵巧地在石台的控制板上跳跃着，但眼睛并没有在看着石板，而是盯着天依的双眼。

答案当然是不会。假如真的如同米迦勒所说的那样，天依一旦被确认为天使的敌人，而且还身处对方中央，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啊~真是败给这个人了。）

“那现在你准备排除我这个敌人吗？”

天依豪不刻意修饰自己的言语，他已完全明白“隐藏”在这个人面前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一旁的爱丽丝紧张地观察着两人脸上任何一丝波动，右手缓慢地滑向左侧配剑的剑柄，只是不知利刃到底会帮助哪一方。

“我说过，我相信天依，”米迦勒结束了石板上的操作，走下石台，轻轻拍打天依的肩膀，“放松，接下来我和你们一起去祭坛，剩下的事情之后在说吧。”

爱丽丝的手放回了原位，天依不知不觉僵硬的肩部也松落下来。

“米迦勒大人能来帮忙的话真是太好了。”

“好吧，不过我觉得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这次不一样，”天使长站到了传送阵中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二）

看不见的雷在耳边震荡着，还有无数发生在云深处的轰鸣此起彼伏。

这里是一个黑色的顶峰。土壤仿佛被高温煅烧过数次，成为不含一滴水的焦黑色沙砾，微热的疾风呼啸着吹动翻滚的浓云，空气中弥散着烟与血混合的味道。

（上次是地狱，这一次就是世界末日了吗……）

天依半掩着鼻口，然而也无法抵挡难以忍受的气味。

他皱紧眉头寻找着有用的标识，但仍是一无所获，光秃的地面不但没有植物，倒不如说除了自己，只有两个身影立于这片荒芜之地。

其中一个，就是被人们称为加百列的大天使，天依的妹妹，爱丽丝。

她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是得力于天使长的钥匙。钥匙可以让使用者获得使用遗迹的高级权限，米迦勒则是用这个权限，对祭坛的功能进行了测试。也就是说允许多人一起进入祭坛，进行一个人的试练，当然此次试炼是无效的，就像程序的试运行一样。

然而即使结果是无效的，其过程仍是真实的。

两人的神经紧绷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尤其是爱丽丝，她的手牢牢握住鞘中的剑，腰部收束，蓄势待发，面对秽浊不堪的热风眼睛也不眨一下，集中于眼前的敌人，无比危险的敌人。

无法分辨眼白与瞳孔的眼睛弥散红色的光雾，从密封的面罩中溢出，单手持用的长剑缠绕着若隐若现的紫气，如同具有生命，从剑身环绕而上，在尖端四散，浑浊得墨染一般的翅膀，一展蔽空。

而最引起两人恐惧的是这巨大羽翼的数量。

“三对……。”爱丽丝低沉的声音颤抖着。

羽翼是天使身份的象征，其数量更昭示着一切，并且最可怖的不止于此。

“你不是说过天使的翅膀最多只有两对吗？”天依紧张地问道，眼睛不敢移开哪怕一瞬，

“这不可能，一定有什么搞错了……“

“爱丽丝？”

天依保持备战的姿态，眼睛的焦点稍微偏向妹妹的方位，用余光观察着她。

这位一直保持高傲的年轻大天使在颤抖着，即使她强装平静，越来越紧握住剑柄的手，也暴露了她无法掩饰的动摇。

天依的视线回到了与他们相对的堕天使的身上。不要说或许还没有过几次实战经验的爱丽丝，连他都可以真实地感受到来自于敌人身上巨大的压迫感，本能告诉他应当要马上逃走，纵使连逃的希望也是渺茫的，也绝不想于这样的对手为敌。

不过他不能逃。

“爱丽丝！”

突然被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爱丽丝浑身一颤，头也不回地回应道：

“干什么！现在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不要……”

“你在发抖哦~”天依半捂着嘴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什…….”爱丽丝的脸颊霎时涌上红晕，甚至顾不上警戒，转头怒吼。

“你……你说什么！不要开玩笑，我会发抖？我可是继承神之力的大天使加百列之名的爱丽丝，区区三对翅膀的堕天使怎么会害怕！”

“喔，我只是说你在发抖，可没说你在害怕什么的哦~”

爱丽丝的肩膀又是一震，静止片刻后，锋利的白色剑刃瞬即出鞘，不过并非指向堕天，而是架在了天依鼻尖的正前方，纯白的的金属反射着光线，开锋的利刃还在嗡嗡作响，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向着我的佩剑`粼’发誓，加百列不会畏惧任何对手，不会逃避任何战斗，不会放过任何与天族联盟为敌的人。”

“那作为爱丽丝呢？”

“……”爱丽丝经过稍许的无言，而后露出无比坚定的眼神，“我和以前不同了，我不会在一味地躲在大家的身后，把一切托付给别人，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们了。”

剑尖垂落，随即指向另一个方向，六翼堕天的所在。

“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就是我的战斗方式。”

白银色的金属剑身溅起阵阵波纹，色泽消退，像透明的水晶一样晶莹，而且内部充满了水一样的液体……不，那就是水，摇曳流转，弯曲着穿过其中的光线。

爱丽丝的后背一双巨大的羽翼缓缓展开，不同于天依之前所见过的，它不仅宽大，而是更加美丽。同粼相似，琉璃一般的层叠蓝羽，甚至可以看到其中流动的清露。而两只羽水之翼的中间，以及大天使额头的中央，都印有一个光亮的古天族联盟纹符。

“吾乃掌管四大元素之水的大天使加百列，水即吾之力。”

天族联盟非常注重言语的力量，他们相信语言之中蕴含的源是不可忽略的。这种力量不是比喻，而是真真正正的存在之力，即所谓“咏唱”，通过特定的话语集中精神，获得力量。

空气中蕴含的水份浓度上升，直到被液化，视野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皮肤可以明显感受到原来远大的湿度。

六翼的堕天使意识到一系列的变化，随意地用剑在空中拨开雾气，无形的水汽顺着挥动的轨迹散开一点，但立刻又有意识一般聚集回去。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水蒸气

，这种违和感是……）

天依有一种置身于水中的错觉，身体的一举一动都有着莫名的阻力，明明没有实在的力量在阻挡，移动起来却有些吃力。

恐怕堕天使也有着这样的感觉，所以在试探着吧。

正如此想着，堕天看上去失去了继续观察的耐心，用力向下空挥一刀，仅仅是剑风就把地面撕裂，掀起的暴风把雾气瞬间吹散。

几乎与冲击传来的同一时刻，堕天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向一动不动的爱丽丝。

“爱丽丝！”

黑色的长剑在天依能够有任何动作之前落下，切开了爱丽丝的身体。

但伤口处并未流出一点红色，而是连同整个身体，逐渐模糊，消失。

攻击落空的堕天使身后的光线发生了扭曲，察觉到异常的堕天迅速回身一斩，但依然没有命中的实感。

（刚才雾的作用吗?）

天依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他不清楚爱丽丝的所在，只能猜测她的意图，不过直觉和身体上的不协调感告诉天依，爱丽丝的能力不只如此。

陷入暂时的疑惑的堕天使停下了无谓的挥砍，甚至没有摆出任何准备迎击的姿态，双手和剑都自然地垂下，仿佛在挑衅对手主动攻击。

爱丽丝当然接受了挑战。

大天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战场上，堕天使身体后下方的视觉死角，悄无声息，毫无预兆，粼的色彩比初见时更加暗淡，闪烁着的彩色幽光像在宣示敌人的死亡，爱丽丝的动作倏然加速，大天使的利剑如一道闪电笔直地刺向堕天使的心脏。

（胜败已定。）

他本是这样想的。

静止不动的堕天使在爱丽丝突进的一刻，忽然后摆长剑，准确地阻挡在粼的正前方。

两把长剑交错的一霎，翻滚的冲击波夹杂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席卷而来，天依靠着立刻创造出的长矛固定住身体，才勉强没有被吹飞。

短兵相接的一刻起，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两名天使的动作骤然加速，蓝色和黑色的羽翼交错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忽而碰撞，忽而远离。

爱丽丝在消失与突袭中交替，她的身影总是在与堕天使咫尺之时化为无形，又从对手的视野之外袭来，乃至出现数个爱丽丝从不同的方向攻击，完全无法预读出攻击的套路。

爱丽丝的战斗方式已经足够让天依叹为观止了，而堕天使的强悍更令人不寒而栗。

既然无法预测对手攻击的虚实，那么就全部迎击，这就是堕天使的选择。无论爱丽丝从哪个方向凭空出现，他都可以完美地挡下她的剑，就算受到数个幻影的围堵，也能够避开所有利刃并一一反击。

看着身影时虚时实的爱丽丝，动作几乎带有残影的堕天使，自己想要去帮忙，可是也切实地感受到，他的想法只会给爱丽丝带来困扰，这不是以他的能力可以参与的战斗。

几番鏖战后两人进入了胶着状态，最后一次两个斜斩的交锋中，爱丽丝用尽全力逼退了对手，在飘散的火花中两人拉开了距离。

“看起来有些吃力啊。”天依靠近呼吸有些紊乱的爱丽丝身边，小声说道。

“你还不是光从一边看着。”不服输的少女回敬道。

天依顿时无言以对，毕竟这是事实，他见识到了当今两人之间的差距，被这样说是应得的。

“不过没关系，”爱丽丝擦拭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露出天依十数年来从未见过的，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与幸福的笑容。

在柔和的余晖下走在空旷原野上的三人，灿烂地笑着，足以掩盖夕阳的光芒。

“爱丽丝除了成为天使之还有别的愿望吗？”

淡蓝发色的幼小少女无邪的笑脸与拥有蓝色羽翼的大天使的重叠在一起。

“陪在我的身旁，这样就足够了。”

爱丽丝的粼再次指向堕天使的方向，剑身的颜色开始变化，昏暗的颜色消退，转而代之的是近似于清水的透明色。

这次堕天使没有急于进攻，黑红色的剑明暗不定，等待爱丽丝的攻势。

大天使的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随即持剑者猛力蹬地，瞬间双方的距离变回为零。透明的剑尖在空中形成一条笔直的细线，于敌人之前流畅地画出圆弧，水平斩向堕天使。

迅疾的水平斩击对于普通的敌人或许有效，但针对眼前这个六翼堕天则过为简单。红色长剑发出危险的光亮，从与爱丽丝横斩相反的方向以劈斩迎击。

无色与深色的刀刃交错之时，本应爆发出激烈的碰撞，不过却没有。

爱丽丝的长剑击中了堕天使的铠甲，留下浅浅的伤痕，如若不是对方在最后一刻时后闪躲避，恐怕这一剑之下重伤不可避免。

爱丽丝没有留给不明状况的堕天使思考的机会，第二次攻击紧随其后，爱丽丝追上对手，粼的利刃由斜上落下，堕天使反射性地用剑阻挡，然而还是失败了。

两刃接触的瞬间，粼的躯干发生了变化，坚硬的剑身化为了真正的水，堕天使的剑就这样在其中穿了过去，而剑身交错而过后，粼重回实体，锋利的刀刃直接袭向对方。

即使看清了攻击的原理，面对这样无法防御的攻击，堕天使只能一味地闪躲，陷入被动。

在爱丽丝重重追击下，堕天使的铠甲上多出了一道又一道沟壑，而且越来越深。

正在这时，一直被压制的堕天使突然放弃一般不再逃避，径直地迎击上去。

“爱丽丝，快躲开！”天依喊道。

他可以感觉到堕天使下一个攻击带着玉石俱焚的觉悟，因为爱丽丝的这个能力是双向的，剑交错而过之时，两人都是毫无防备地处于对方的刀刃之下。

然而爱丽丝没有听从天依的警告，毫不犹豫地突刺上去。

两个无情的利剑同时挥向了互相。爱丽丝的剑，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堕天使的胸口，然而坚硬的漆黑之铠竟直接当下了粼的前进，仅仅爆出金属扭曲的重音，未能触及堕天使的肉体。而堕天使的长剑，可以轻易撕裂爱丽丝的轻铠的长剑，根本没有伤及她分毫。就像初学者随意的一挥，长剑轻飘飘地从爱丽丝身前几厘米的地方滑落，连衣服都没有碰到。

这不可能是六翼堕天使会犯下的低端错误。

堕天使巨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然后单膝跪地。

他看起来终于注意到自身的异常，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合拢，再张开五指，观察着问题的所在。

“即使注意到也无济于事，”爱丽丝的粼周围围绕着最开始时出现的白雾，她举起剑笔直地指向对手，“这些雾已经渗透到你的身体之中了，它们都是粼的一部分，这会造成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爱丽丝.加百列是掌管水的大天使，对于水的控制力是最高的，不过这仅限于“自然”的水和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但通过把近乎于自己身体的粼注入到敌人的内部，直接影响构成生命体最为重要也最多的物质，水，其后果会是怎样可想而知。

这就是爱丽丝，就是一名高位天使的战斗方式。

就算一小部分守护者获得了本能，拥有了和天使相近的能力，人们能想到的，或者说能做到的不过是用火焰去烧，用水去冲击，把疾风当作利刃。而天使，则真正地从根本上去运用源，发挥其真正的力量。

“看来这次终于胜券在握了。”

“还不是多亏了我。”

天依亲眼见识到了自己妹妹的成长，即使不甘心，他也只得承认爱丽丝的实力早已远远超过了他，昔日最弱小的少女在今天成为了第一个实现承诺的人。

（你的确成长了很多呢，爱丽丝。）

天依在心中称赞着自己的妹妹，把手中的矛变化为一柄和粼相同长度的长剑，希望在最后一战中多少能与她一同战斗。

（虽然还是没能得到更多的情报，不过光是知道对手中存在六翼的堕天使这一条就足够确认被继承者了吧。）

堕天使缓缓站了起来，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放弃的预兆。

寒风的方向开始改变了，杂乱的风被吸引一般集中向堕天使的脚下，浓云旋转，在其上方形成巨大的漩涡。

就在两人还未完全理解对手要做什么时，六翼堕天使的气场骤然改变。漆黑重铠上的伤痕被红光所覆盖，然后完好如初；阴暗的长剑把周围的光线全部吸尽，乃至观测不出其在阴影中的形体。

六只羽翼的中央，红色血瞳的中间，浮现出暗红色的符文。

“他一直没有进行blessing？！”爱丽丝余裕的表情早已不见，明显的忧虑写在脸上。

“什么意思？”

“他刚才不过是在和我们玩罢了，”爱丽丝咬紧牙关，压抑着不甘和颤抖说着，“他刚才根本没有使用blessing的能力，仅仅是凭借自身的力量来战斗的。”

没有使用祝福得来的能力，也就是说没有使用作为一名天使的权能，只是靠着蛮力挥舞剑刃，靠着身体的基本机能来和全力以赴的爱丽丝战斗。

“怎么可能……”

不使用能力，就意味着这名堕天使在性质上和普通的守护者没有区别，只不过肉体用源强化过罢了，但这种强化的程度，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堕天使站起身来，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两人。

他高举起黑色长剑，剑身周围的空间变得扭曲，暗紫色的光芒越发刺眼，引擎般的轰鸣声刺痛着耳膜，不祥的预感席卷天依的全身。

在达到顶点的那一刻。

轰！

紫色的冲击波四散，形成真空一样的空间。大约只有一秒，耳畔只遗留着嗡嗡的鸣响，飞离地面的天依，用剑支撑着自己的爱丽丝，扬起的尘沙，横窜的碎石，全都以堕天之剑为中心静止了。

而又在下一刻，冲击波猛然收束，一切冲击所波及之处的物体，全都遭受到巨大的引力向中心集中，甚至包括空气，也化为肆虐的旋风，向一点凝集。

两人同时被吸引向堕天使的利刃，反应迅速的爱丽丝在腾空的状态下调整姿势，一脚踢开天依让他撞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的一停下，自己则借力回旋身体，加上吸引的力量，不顾身上被碎石划伤的刺痛和混乱的气流，径直冲向架起长剑的堕天使。

双重力的作用下，爱丽丝的粼以闪电的速度与堕天之剑咬合……

咔！

水晶一样美丽的剑刃破碎了。刀刃接触的一刻，并未再次迸发出金属碰撞的震耳欲聋，仅仅是单纯的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粼就这样简单，毫无抵抗力地折断了。

失去平衡的爱丽丝因为前进的惯性与堕天使交错而过，坠向其身后，如断掉丝线的木偶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她无力地爬起来，剑柄在颤抖的手中滑落，海蓝色的眼睛木然地注视着地上的残骸，没有注意到黑色的身影早已来到她的背后，无情的利刃缓缓抬起，落下。

天依扶着因直击岩石而眩晕的头，模糊不清的眼睛目睹了这一过程，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但当剑刃落下的前一刻，大脑瞬间清醒了，瘫软的双腿在本能下爆发出力量，天依挡在了两名天使之间，以身为盾挡下这一剑。

漆黑之剑轻易穿过了他的身体，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

剑，堕天使，黑压压的浓云，坑洼不平的山顶，全都化为幻影，回归虚无。

“米迦勒吗……”天依看着周围熟悉的祭坛内部，自言自语道。

他和爱丽丝都没有说出结束试炼的标志词语，那么唯一能想到的救他们一命的人只有拥有控制权的天使长了。

紧绷的心弦突然松开，天依的身体突然被抽走力量般跪倒在地，一手支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按在胸口，感受到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和浸透上衣的冷汗，急促地吞吐着空气。

他不敢想象刚刚的战斗如果不是可以随意终结的试炼会怎样，恐怕那时的他心中只剩下绝望，和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我差点连爱丽丝都要失去了……）

天依看向她的方向。不久前还强气自傲的少女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的活力，虽然不留一滴眼泪，呆然的脸上依然毫无血色，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粼的碎片，一动不动。

是爱剑被折断的打击，还是被堕天使打败的不甘，还是和他一样……可能都会有一点。

勉强支撑起自己，他走到爱丽丝身边，欲言又止，最后蹲下身，把她的双手搭到自己的肩上，小心翼翼地把爱丽丝轻盈的身体背起来，并撕下衣服的边缘，把粼的遗骸包裹在其中。

爱丽丝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举动，闭着眼睛伏在天依的后背，看起来仿佛静静地睡着了，仅仅是看起来。

天依也沉默着，在摇曳的亮光中，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墙壁上照亮的光渐渐少了，外界的光芒照亮进来。

一个刚分别不久的身影在大门中间守候着他们，天依正想着如何答谢救命之恩时，复数的天使出现在其身后。

天使长米迦勒迎接刚刚逃出生天的两人的第一句话是：

“你们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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