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加百列之城，与以往趾高气扬大步前行不太一样的，爱丽丝顾不上形象，在街道间，屋顶上全速奔跑着。

“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被她的身影吸引，但当看到紧随其后的全副武装的天使之后，都立刻退避到房屋之中，以免被卷入战斗。

爱丽丝被追的原因很简单。她发布了虚假的搜查令，利用大天使加百列之名向所有天使下达了对那个与米迦勒会面的人——当然名义上是针对典籍盗窃者的追捕——的搜查令。

不过仅仅是发布了一个表面上是“虚假”的，实际可能并非如此的搜查令还不至于让追捕者这样大动干戈，即使加上爱丽丝有意无意中所做的非法信息调用也是，她身后全副武装穷追不舍的上位天使都是不可能轻易出动的精英。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可以给予他们紧急出动的命令，而在爱丽丝看来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天使军团的最高司令米迦勒。

根据脑海中城市的地图，她钻入到一个复杂的巷道，稳住脚检查口袋，确认了从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后，朝小巷更深处前进。

与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爱丽丝不同，紧随其后涌入小巷的天使们立刻丢失了目标，面面相觑，三言两语的讨论后分头在天空和地面上进行搜索。

爱丽丝潜伏了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她选择静静地等待天使搜查无果离开后再出去，而非靠武力突破。除了正面突破实属不明智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从这里磨损的窗户玻璃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三三两两一组的巡逻队中不只有专职战斗的能天使与力天使，在空中可以俯视整个街区的位置，有一个张着一双蓝色羽翼天使，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既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穿着任何与战斗有关的装束，但隐藏在那看似木然的少年外表下的是堪称危险的睿智。

“智天使艾瑞德，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正是被爱丽丝拜托过帮助天依查找试练相关讯息的智天使，同时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就在她窃窃自语的时候，艾瑞德的目光移向房屋的方位，爱丽丝急忙从窗前退开。

“是错觉吗......”

虽说艾瑞德是她的友人，但实际上她并不太喜欢这位天生聪慧的智天使，或者说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和自己不一样，艾瑞德这个名字是在天使体系中占多数的“未载入的名字”，相应的blessing（祝福）也形同虚设。

就这样被埋没才更像是这个无人知晓之名的结局，然而这些被艾瑞德称为“小问题”的障碍阻挡不了他，这位年轻的智天使靠自己的才智重塑了艾瑞德之名，无论是科技、学术甚至是军事，他都靠自己有所成就，是真正的从“底层”爬上来的天使。

爱丽丝一边回忆着相关的记忆，一边把口袋中的东西摊开在一张老旧但清理得很干净的桌子上。

这个存在于城中极不显眼位置的小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里的每一个桌子角上划痕的来历，每一个抽屉中杂物的摆放，爱丽丝都一清二楚。因为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是承载着少女追随者两位少年背影时的回忆的地方。

每每来到这里，空荡荡的房间内就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几个天真无邪的娇小身影，这次也是一样。

短暂地沉浸于回忆中的爱丽丝眨了眨眼睛，在一切回归宁静之后把视线放在了桌子上。短小的卷轴展开来也不过二十厘米长，浮现在其表面的荧光像显示屏一样出现了文字和图片。手指慢慢地滑动着一侧的条目，爱丽丝快速阅览天使从各方搜集来的相关情报。

这些情报量大且繁杂，短期内寻到有效信息恐怕不是易事。但爱丽丝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她也不可能每次都能躲开天使的追捕者，最坏的打算早已做好，自己所拥有的时间没有期望的那么充足。

“爱丽丝，你看起来有些困扰呀。”

出乎意料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仅用半秒种就凝结于手中的冰晶之剑挥向后方，停在了发出声音的喉咙旁一厘米处。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艾瑞德。”

“身手还是和以前一样令人钦佩，不过这好像不是粼呀......”戴着方框眼镜的少年不见丝毫动摇，瞟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刃，然后是整个房间，继续说着，＂虽然有一定的时间没有休整过了，但房间还是非常干净呢，一定是有人经常来打扫的缘故。＂

“不要岔开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找到这里的？根据你的回答，我会决定下一步剑的走向。”

“我不是来战斗的，加百列大人。”

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着对方，水晶光辉的剑刃散发着可见的寒气，白色的雾气向下扩散，消失于空气中。终于剑尖抖动了一下，而后放了下去，剑刃则如幻影般回归于大气。

爱丽丝转身准备收起记载资料的卷轴时，艾瑞德开口说道：

“请等一下，加百列大人，那个我或许可以供绵薄之力。”

她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回头看着这位奇怪的智天使。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加百列大人，您是我承认的值得尊敬的天使，和外边那些不同，帮助您是理所应当的。”

“得到你的承认我可高兴不起来，还有既然你想帮我，为什么还和你所谓的‘外边那些’在一起行动，另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这两者并不冲突，我只是借助那些人的力量来接触您罢了，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是我感觉到您在这里，于是就过来看看了。”

“不要胡说。”

“诶呀，真是瞒不过您，实不相瞒，只要对比一下您进入小巷的时间，方位，我们的视觉死角，周围的地形和建筑，以及这里是加百列大人儿时的秘密基地，不难得出这个结果。”

“我看最后一个才是关键吧，我的事情你还真是知道不少呀，该叫你跟踪狂吗？”

“这只是在一些相关调查中意外得到的罢了，我说过，我对身为混血儿的加百列兄妹很......”

少女的眼神突然发生了剧变，觉察到这点的艾瑞德识相地合上了嘴。

爱丽丝怒气冲冲地把头摆向一边，叹了口气，扔出了手中的卷轴。

“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

“遵命。”

艾瑞德接过卷轴，打开来在淡蓝色的荧光图像上极其快速地扫视着，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有在读其中的内容。

爱丽丝则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凝视阅读者的一举一动。她完全想不明白为何艾瑞德会帮自己，仅仅是因为朋友的关系吗？不可能，在普遍缺乏感性的智天使中，他也是特别的一位，友情爱情什么的对艾瑞德来说不过是有待研究的一个生命现象而已，除了求知欲不可能有别的动力让他付出努力。然而这一点就更匪夷所思了，爱丽丝看不出整个事件中哪里存在可以吸引他那所谓求知欲的地方，恐怕就算直接问他，也只会被“我只是对加百列大人及其家属感兴趣罢了”这样的答复敷衍过去。

“我只是对天依阁下感兴趣罢了，没有其他的意图。”像是看穿了爱丽丝的心思，艾瑞德抛出这样一句话。

“我没有问你这个，还有对兄长感兴趣是什么意思？”

“一言难尽，”他“啪”地一声合上了卷轴，转而说，“资料我已经看完了，真是一次干净利落的地毯式大搜索，也只有加百列大人敢下达这样毫不避讳的假命令吧，不愧是您的一贯作风。”

“不要啰嗦，单刀直入。”

“典籍的转交地点是outer-area，坐标是二区349.2，24.9，77.2。”

“有这么详细的位置报告？”

“不，这是我估算的，当然您拥有选择相信或不相信的权利。”

大天使的眉间闪过了一丝不友好的气息，艾瑞德则视若不见地走到窗边，扫视着外面在自己安排的恰好绕过这里路线来回搜索的天使们，继续说道：

“这样的话加百列大人最好快些，时间可不太多了。”

艾瑞德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让爱丽丝戒备起来。智天使立即打开窗户，催促道：

“这边，快！”

爱丽丝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拿起卷轴纵身跃出，走到一半，微微侧身，向背后点点头。

这是在......道谢吧，艾瑞德推断着，无论是与否，他都自顾自地收下了。

艾瑞德保持向窗外守望的姿势，直到身后传来木门被粗暴地撞开的声响。

“就算是米迦勒大人下达的搜查令，也不能这样蛮横地闯入民宅啊。”

他回身冷冷地看着这几个外表和其它一同前来的搜寻者完全不同的天使，轻质的装甲都是如火焰一般的炽色，在护心甲的中间则烙刻着两对金色的羽翼，这几名天使是天使长米迦勒的直属部队——天启。

艾瑞德自己非常清楚，作为一名智天使，却主动申请参加一场追捕行动，就算以对被追捕者非常熟悉为理由，也难免会遭到怀疑。所以他便放弃任何掩饰，就这样直接参与到了行动之中。

而与之相对的，米迦勒也是毫不掩饰地，派来几名监视者来作为他的“得力帮手”。不过连艾瑞德也难以置信的是，对方会从天启部队中抽调人选，这相当于把王牌直接亮开，这到底是威慑，还是另有企图呢？

“我们只是收集到加百列可能藏匿在此处的情报，没想到艾瑞德阁下早已先于我们找到这里，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成为智天使的天才。”

领头的人脱下头盔，比铠甲还耀眼的金色头发披散下来，卷曲的发梢延伸至肩头，俊朗的面貌甚至可以说是魅惑，但其中透露出的沉稳又将他和“花花公子”这个名词分隔开来。

“只是......”他的眼球缓缓转动着，扫描一样审视着房间中的每一个角落和物件，继续说道，“我进来之前还感觉到了其他人的气息，艾瑞德阁下知道些什么吗？”

“拉贵尔阁下，”艾瑞德无奈地摇摇头，“诚如你所言，我也是感觉到屋内有可疑的气息，但结果也如你所见，这里什么也没有。”

“那您为何会打开那扇窗户站在那里呢？”拉贵尔踱步到窗边，向外凝神寻找着什么。

“作为一名常穿梭于大图书馆之中的智天使，不由自主地会打开门窗，给阴暗的角落通一通风，以防有什么东西腐坏，如果阁下纠结于此的话，我也没法给出别的解释了。”

“阁下是认为我们在怀疑您吗，怎么可能，”拉贵尔微笑着摆摆手，然而下一刻笑容忽然冰释，“我们还是不要说这种客套话了，很让人不舒服。”

“我也是这么认为。”

“那样就好，”他径直地走向艾瑞德，以几近要撞倒对方的气势“擦肩而过”，停在那张老旧的桌前，抚摸着就在几分钟前还放着爱丽丝窃来的资料的位置，“米迦勒大人给予我的任务，是监视每一个天使的言行，而这个监视有这两层意思，一个就是字面上的，审阅‘中枢’收集到的天使们的行动统计，调查存在‘堕天’可能性的天使，防患于未然，而另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

“在必要时可以自行判断是否进行肃清，也就是常说的‘先斩后奏’，对吧？”

“完全正确。只要是背叛天使军团，违背米迦勒大人，不利于天族联盟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这是我的天职。”

“当然，这也是每一个天使的职责。”

“能得到理解再好不过了，我只是听说艾瑞德你与爱丽丝的关系似乎不太一般，希望你不要做出协助犯人的行为，我必须亲自带她去见米迦勒大人。”

“当然不会，我可是自愿申请参加这次搜捕的，仅仅是不想让昔日的友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逮捕她，不过在此之前，请容我提出一个困扰我已久的疑问。”

“无需客套，直说吧。”

“加百列确实犯下了下达虚假指令的罪过，而且还可能加上擅用资料库机密资料等等，”艾瑞德边说着边关上了敞开的窗子，拍了拍框上的灰尘，“为什么天启部队，乃至身为第四天守护者的您也要亲自出马呢？加百列大人的确实力非凡，但还不够成熟，交给其他军团处理不会有太大问题，而拉贵儿大人却急切地要‘亲自’拿下她，这也是米迦勒大人的命令吗？”

拉贵尔细长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嘴角扬起了怪异的笑。他没有回答，戴上头盔转身和其它的天使向门外走去。

“潜身远祸，这就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

留下这句话，拉贵尔便离开了。

在确认了天启的人消失在视野后，一股颤抖着的气从艾瑞德的胸口得以喘出。

让爱丽丝提前逃走是正确的，这几个人单单威压就可以让空气变得如此难以呼吸，如果真的发生正面冲突，恐怕这一带都要蒸发了吧，艾瑞德想着。

毕竟这个地方对爱丽丝比较特殊，还是保留下来比较好。

艾瑞德盯着坏掉的锁思索了片刻，用土木的源进行了“简单”的修复，轻轻带上了门。

“加百列大人，以后可不要这么乱来了。”

（五）

刺眼的阳光从大都会林立的高楼间隙洒下，又经过一层窗帘的削弱，照入这间昏暗又弥漫烟气的房间之中。

“炎林上校，就算这里并不禁烟，也请注意屋内的通风，否则……

一张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中传出了稍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女性声音。

“啊啊知道了，还有不也是你说为了隐蔽才找到这种地方的吗？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个必要。”

黑暗中唯一一点明亮的火星也被“嘶”地一声浸灭在盛有水的烟灰缸里。炎林起身伸展四肢，掀起一小片窗帘向外窥视着。

“当然有这样做的必要，根据丹尼斯收集的数据显示……”

“在这里还是说山岚吧，小阿尔。”

“不要这么叫我，糟老头。”

屏幕中的少女明显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啊呀呀，年轻人可不能这么说话啊。”

“被说年轻我很高兴，但论年龄的话我可不比你小多少。”

炎林坐回座位，习惯性地向桌上的烟盒伸出手，但中途止住了，向阿尔蒂问道。

“见过天依了吗，就是那个一头白发半睡不醒的学生。”

“见过了，还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交流，就在昨天晚上，虽然跟你叙述的有些偏差。”

“昨晚？啊，算了，这个先不管，偏差怎么讲？”

“第一点头发不是白色的，是银色的。”说着阿尔蒂竖起了一根手指。

“这怎么样都好啦。”

“不，这很重要，”接着她竖起了第二根，“第二，他做事的时候目的性很强，相当急切，没有你说的那样懒散。”

“这样啊……”炎林摸着胡子沉思了一会，“那说明米迦勒那小子做得不赖嘛，能让天依提起劲头，希望没有做得太过了。”

“这担子对一个年轻人来说是不是太重了？”

“怎么，你担心他？”

“我只是还没有拿到约定好的数据。”

“那放心好了，我的学生我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为什么天依拥有这样强的身体能力和天赋，却一直以来只作了一个小队长吗？”

“愿闻其详。”

炎林笑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搁在嘴边。

“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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