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七）

在那个不毛之地，唯独月光不合常理地明亮，而那位拥有一头银发的少年则显得更为显眼，宛如深海中的一盏灯，就算想隐藏也无处可躲。

瞄准，然后扣下扳机，果然被躲开了，不过不是这个少年自己，而是少女替他“拦下”了这一发子弹。

这有些预料之外，其实就算没有她，这个少年也可以自己躲开致命的一击的，以自己对少年的了解来看。

虽然中途出现了不少事故，后续的发展还是在掌控之内的，两人被追击，不得已分开行动，少女被俘虏，少年陷入窘境。

最后少女选择牺牲自己来拯救了少年。

而看到那时，那个少年——天依脸上的表情，就算是自己，也觉得有那么一丝……

痛心。

（六）

夹杂着一些沙子的狂风吹在脸上，轻微的刺痛感唤醒了朦朦胧胧的意识。

“这里是……”

不知何时刮起的沙尘暴弥漫在周围，愈来愈密的乌云遮蔽了阳光，周围是依稀可见台阶的座位，自己则身处于观台中心的平地上，构造上像是古罗马的角斗场，只不过是非常精简华丽的缩小版，平地的面积大约只有一个标准篮球场，但观台后的石柱，以及前面低矮的隔离围墙，都刻有着彩色的浮雕，若不是经过长久的年月风蚀，想必这里应当是一片金碧辉煌吧。

他甩甩头赶走不必要的想象，努力想支撑起上半身，但腹部遗留的疼痛使他难以完成这一简单的动作。

“审判高塔，以你们的话来说更像是决斗场吧，山岚，或者说丹尼斯。”

回答丹尼斯的，是给他造成这种疼感的罪魁祸首，堕天使。

“我可不记得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啊，而且你不是没有兴趣记名字来着？话说原来这是在塔顶啊，哈哈……“丹尼斯调侃地笑了笑，肚子反而痛得更厉害了，”另外，记得我是要作为诱饵的，是这样吧。”

稍微清醒点的头脑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丹尼斯环顾着周围，梳理出这样一个结论。

“你要找小天决斗吗？”

“小天？如果是说那个guardian的话，可以说是这样。”

好暧昧的回答，丹尼斯这样想着。因为在他的角度上所知道的情报实在太少了，而从堕天使的刚刚话来看，她对天依，或者说对他们一方的了解反而出乎意料地多。

继续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试图找出能摆脱当前窘境的方法，不过即使自己没有遭到任何束缚，他也可以预料逃跑的话只会迎来和刚刚一样的结局。

丹尼斯摸索了一下全身，发现交易的契约不见了踪影。

“呀，契约不见了，这么快就要毁约了吗？”

他故意说着。

“你以为我看不懂上边的内容吗？”

“啊~被发现了，这可糟了，你不会要撕票吧？”

堕天使一只手拎起丹尼斯，停顿了几秒，然后又丢开。

“还不会。”

“真是出乎我所料啊，我还以为你会说那个协议本身也是假的呢。”

“我说过了，我们和你们不同。”

丹尼斯一边假装随意地闲聊，一边快速思考着。

这个堕天使是谁？能一眼看懂那本书的人寥寥无几，在堕天使中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果她真的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的话，计划的实现可能会遇到困难。

我们和你们不同？这个我们恐怕不是指的泰拉族或者堕天使全体，在三战中不难发现泰拉族可不是一个多么文明的种族，从一开始见面就能明确地感觉到这个堕天使和其它人有着明显的不同，恐怕她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何在得知交易完全是一场骗局后没有急于离开，而是执意要见一见区区一个人类，一个半天使？

问题到此卡住了，因为有无数种可能的答案来回答，实际上等同于没有答案。

所以他决定亲口问一问。

“找小天决斗做什么，他得罪您老人家了吗？”

与之前美人的称赞相反，丹尼斯用带有几分挑衅意味的话试探着。

因为头盔和斗篷遮蔽住了堕天使的脸，他没法看出对方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一个仿佛贯穿心脏的视线。

“哼，不，当然不是。”

堕天使故弄玄虚地说着，正当丹尼斯想要追问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哟，可算找到你了，山岚。”

银发的少年出现在了决斗场的入口处，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孔时就在不久前，充满了愤怒，痛苦与绝望。

不过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嗨，小天，一段时间不见精神变好了不少啊。”

“托你的福呢。”

说着俏皮话，完全没有露出笑容，但看那双眼睛就知道，这是只有坚定决心和信念的人才拥有的眼神。

“虽然很想现在就把你打一顿然后问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恐怕这一位不会允许吧。”

天依转向一旁的堕天使，故意问道。

“啊，果然……”

无视两人的对话，堕天使自言自语着什么。

而在下一瞬间，她就出现在了天依的面前，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被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的天依快速拉开距离，并凝聚出一把长剑边边挥舞边揉搓着被冰凉的手指触碰到的地方。

“喂！干什么啊你！”

“呜哇，这种程度都会脸红，所以说小天你还是个处男……”

“山岚你先闭嘴！”

看到天依充满敌意的态势，才回过神来的堕天使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扯下了自己的斗篷。

飘散的长发如瀑布般长及腰部，乌黑的颜色宛如将人吸入，覆盖在高挑躯体上的是堕天使标配的黑曜石紫色轻铠，但与男性的全身铠不同，这幅铠甲只保护住了重要部位，而在关节和诸多地方都暴露在外边，暗色的铠甲与近乎不健康的白皙肤色相衬，可以说是很容易让人堕落的身姿。

但她金色的眼眸充满着异乎常人的执念，愤怒和难以言喻的悲伤，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气质。

“在亲眼看到你后我更加确信了，”堕天使说着，把手抬到半空中，握住了凭空出现的一把收在鞘中的长剑，“我的名字是希拉，曾经在这座塔的顶端，在无数人的注目之下，审判过身负重罪的人。“

她并没有急于拔出长剑，只是把其轻轻一挥，惊人的气压就在场地上掀起一阵风浪。

”我是审判者，而你，是罪人，来吧，你将肩负着重罪继续前行，还是偿还罪孽命丧与此，让我希拉亲自来审判吧。”

（七）

天依努力调整着呼吸。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赶到最开始发现山岚的地方时，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指示他们到这座高塔的留言，便快马加鞭地爬上这座高度不低的塔顶，体力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喘不上气来。

另一方面，就如丹尼斯所说的，有些脸红心跳。

（这个堕天使是怎么回事！）

他抚摸着刚刚被摸到的地方，被触摸到的一霎那，一股触电般的感觉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来，冰凉的触感还依稀留在滚烫的脸上，

甚至还可以嗅到近距离接触时仿佛把他包裹住的迷人香气。

（这一定是堕天使的把戏，肯定是如此！）

天依自我安慰着，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多余的想法抛到脑后，但并没有完全成功，因为堕天使脱下遮住面孔的披风时，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与刚刚懵懂的少年心不同，一种黏稠，或者说浑浊的感觉开始蔓延，像是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头，然而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天依。】

脑海中少女的声音暂时把天依拉回了现实。

在艾利埃姆被打败之后，薇希恢复了意识，但还是不方便让伊芙和受伤的薇希爬上这么高的塔，而且即使上来也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事先已经观察到了塔顶的面积并不大，也有很多障碍物，无法让薇希提供火力上的支援，所以就决定由他先爬上来，如果发生战斗的话就采取边打边诱导的战术，把战场转移到薇希埋伏好的地方，大体和之前名为艾利菲斯的堕天使战斗时的流程一样。

而三人之间的通讯还是借助伊芙的能力来完成。

【啊，谢谢你伊芙，我刚才……】

【‘再鬼迷心窍的话就一枪崩了你’，凌小姐让我这么说。】

【哈啊啊？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因为……】

【你听到她的名字了吗？】

没有理会天依无意义的辩解，伊芙转而问道。

【……嗯，当然。】

面对刚刚报上名号的堕天使，天依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紧绷，第六感告诉他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胡思乱想简直就像开玩笑一样，或者说让他与这样的对手战斗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这个名字就是之前获得的情报中出现的那个吧，伊芙你认识她的吗？】

说来最开始听到希拉这个词的时候伊芙就说出了这是个名字的答案，不过当时没太在意。

【嗯。】

【强吗？】

【如果她想的话，随时可以杀死天依。】

哈哈，这个自己还是清楚的。

（刚刚的移动不是我的幻觉，恐怕只是动态视力完全跟不上吧。）

自己并没有看清堕天使当初是怎么出现在面前的，如果是在真正的战斗中，那时大概就已经决定胜负了吧。

“小天，这个堕天使非常不妙哦，劝你还是快跑吧。”

丹尼斯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作的堕天使像是看透了他的恐惧，问道。

“害怕了吗？”

“才不会，还有山岚，我说过你先闭嘴啦，”天依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希拉？审判者？我是不太了解啦，不过我必须在这里打败你这个事实，是绝对不会变的。”

“是吗。”

希拉微微一笑，然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瞬间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能看到！？）

天依挥下长剑挡下了剑鞘的攻击，虽然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感到牙齿都在颤抖，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还在最坏的意料之中，接下来同样迅速而猛烈的攻击，都凭借反射性的防御勉强挡了下来。

希拉向后一跳，满意地抬起了鼻尖。

“嗯，还不赖，即使面对远远强于自己的敌人也可以寻找最佳的战法勉强持平，锻炼和实战积累的经验也可以很好地发挥出来，以一个战士的资质来说是最上乘的。”

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发麻的手凝聚源，修复了几下就被打的坑坑洼洼的长剑，甚至觉得自己都能看见刚刚被攻击的几个地方冒出了缕缕白烟。

“被敌人夸奖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呀，而且什么叫‘远远强于自己的敌人’，我觉得你也不是那么厉害嘛。”

“哼哼，适当地挑衅可以激怒敌人，从而打乱对手的节奏，不过也要看场合啊。”

当然自己是在嘴硬，明显即使希拉并没有和他动真格的，当前的情况他也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战胜眼前这个规格外的堕天使了，幸运的是希拉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并没有像她所说的被激怒。

【伊芙。】

【嗯。】

【等会我会想办法把山岚弄下去，虽然可能会摔个半死但也没什么办法了，是他自作自受，你们带上他逃跑，尽快。】

大约隔了几秒。

【‘那天依怎么办？’薇希小姐这样问，有些生气。】

【嗯……解决了这边的问题后我就追上去。】

【‘骗人’薇希小姐这样说，更生气了。】

天依无奈地笑了笑。

“有什么可笑的？”

“啊，不是，和这边没关系。”

希拉歪头思考了一下。

“原来如此，一直跟你对话的，是伊芙吗？”

听到伊芙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天依的心一下子被勒紧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他耸耸肩膀解释道。

“伊芙？奇怪的名字呢，我只是想起来以前有个朋友……”

“我知道你们结下了契约，所以可以通过感应来通话吧，不过距离应该不会太远，所以她应该就在附近？”

而且之前她也看到了还有一名人类，所以应该是埋伏在了附近吧，希拉补充道。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不，更重要的……）

“所以呢，给我说这些做什么呢，要用他们来要挟我吗？”

因为紧张喉咙开始变得干涸，天依咽下一口唾液，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我说是呢？”

天依架起手中的剑，凝聚力量重塑了它的外形，并用尽所有的力量赋予其最高的硬度和锋利度，同时余光瞥了一眼山岚，会意的山岚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没等他出手，希拉就用凭空消失一般的快速移动瞬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勉强反应过来的天依挡下了正面而来的一击，几乎要让地面震裂的力道从剑身传到手上，而且后续力量并没有丝毫减弱，交错在一起的剑震撼着周围的空间，过大的力道压得身体内部的骨头发出奇怪的声音，每一块肌肉都在悲鸣。

大约僵持了几秒，天依突然后撤，借助对方的力量和自己的引导让希拉的攻击落向一侧，失去平衡的身体暴露在天依的攻击范围之内。

然而倒下去的希拉直接抛弃武器，以手为支撑，用倒立的姿态从正上方踢开了天依挥下的剑，顺势一个空翻起身后剑也回到了手中。

“力量不足的部分，就用技巧来弥补，也是一种不错的思路。”

“哈哈，你一个女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啊，而且那些所谓的技巧恐怕对你也没用吧。”

天依故作镇静地说着，他握着剑柄的双手，鲜血正一滴滴地留下来。

（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了。）

突然猛蹬地面，速度虽然不及希拉，但强化过的身体依然非常人所及，五米的距离只在中间踏了一步，没有任何佯攻，而是从正面而来的一击用上全力的劈斩，但就在两剑交错的一霎，天依改变了剑的方向，砍向了什么都没有的一侧，并顺着攻击袭来的方向俯身躲避对方的攻击。

他真正的目标是堕天使身后的山岚。

（好，就这样……）

“小天，危险！”

丹尼斯的警告未能及时地让天依做出反应。

腹部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让他飞向了相反的方向，撞破了场地边缘的围墙，又不知陷进了观众席多深才停了下来。

“过于在意一点的话可是会忽略周围的东西的。”

铁锈的味道在天依的口中扩散开来，五脏六腑全部传来灼烧一般的剧痛，他搀扶着倒塌的岩石试图站起来，但颤抖的双腿并不能如愿。

（糟糕，意识.…..）

他跪倒在地上，希拉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玻璃，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隐约可以看到她放下了踢飞自己的左腿，慢慢走了过来。

天依咬着牙拾起了忽明忽暗的剑，以其为支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糟糕，是不是太用力了？要是你死了我可就伤脑筋了。”

“哈……完全看不出你说这句话的诚意啊。”

稍微一说话，就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涌出来，他努力忍住了，咬紧牙关，继续问道：

“你想要什么？”

“这你应该知道的吧，就是那本书啊，记载着创世者知识还是什么的那本书。”

希拉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如果真的是那样，何必跟我这么过不去呢。”

“毕竟是因为你我才拿不到那本书的呀。”

“才不是吧，我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后来才知道事情真相的受害者。”

“哦，是这样啊，真是可怜。”

“那请问可不可以放我走呢？”

“很遗憾，不行。”

已经走到天依跟前的希拉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高度。

“啊啊，看来到此为止了呢。”

“你不害怕吗？”

“本来，是会怕的吧，”天依由于疼痛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过面对你，不知为何就是怕不起来。”

希拉用沉默回答了他。

天依闭上了双眼，他对自己迎来死亡的形式并没有兴趣。

本来因为激烈的战斗有些模糊不清的大脑变得出奇的清醒，但并不是去思考如何扭转现在的困境，而是陷入了回忆。

（这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

爬上这座塔之前，伊芙好像向自己交代了些什么，虽然不擅长表现，但这次她但有的样子已经明显得可以一眼看出来了，那种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呢，是说什么来着？

薇希也一直在说不要逞强，明明自己都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那副身体……希望她们能够顺利逃脱啊。）

丹尼斯那家伙，看到我的时候一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的感觉，真让人不爽，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因谁而起的，我还有一堆事情要找你算账。

（不得不做的事，呐。）

在那片废墟之中，巨大岩石之间，那名少女坠下的瞬间，那种无力，绝望，悔恨，直到现在自己也无法忘记。

如果自己在此倒下，不就和那时一样了吗？

丹尼斯，薇希，还有伊芙，他们真的能逃的掉吗？

不应属于记忆的场景逐渐在眼前浮现，他可以看到自己下定决心要守护好的东西再一次被破坏殆尽。

“不……只有这个……”

悲痛化为不甘，不甘化为恨意，恨意化为愤怒。

烧灼的情感吞噬了理智，一直堵在胸口的东西像是藤蔓一般延伸，直到黑色淹没了视野中最后的光亮。

如果，能够保护他们。

即使化身恶魔也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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