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
是夜,烛火微颤在纯白墙面上泛起波澜,月光无言盘旋于桌面之上,与点点泪光交相辉映,紫发少女立于门口,手轻抚腐朽门框,凝视着坐在烛光中之人,微微抿了抿樱唇。
她抬眼轻唤那人之名,见他将压与臂肘之下的纸揉成一团,行为举止里不乏慌张。
“恒…哭了。”
少女径直走入房间,来到之恒身旁,抬手捻去位于眼角的残余泪水,见其肩膀微微颤抖,干脆抬起双臂给予他一个温暖拥抱。
“恒,不哭,幽若花,在这里。”
“我没哭。”
“恒,有哭,我,看到了。”
“都说了没有。”之恒强撑精神从怀抱中挣扎出来,顺手将纸团塞入口袋内,“大晚上不睡觉你脑子里是点了灯吗?”
幽若花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其中满含理所当然之意,“果然,恒,就是恒。”
“那当然,我不是我难道还能是隔壁老王?”之恒抬手弯起食指和拇指,轻轻弹在幽若花被绷带覆盖的额头上,“快去睡觉,不然早上吃咸豆腐脑。”
“嗷!”幽若花的笑意变得楚楚可怜,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吊床前,展开双臂猛地扑进被褥之间,因为没有人睡过而冷冰冰的。
之恒推开椅子站起来,皱眉喊了一句:“喂!”
“幽若花,要和恒,一起睡。”幽若花用脸蹭了蹭并不是很柔软的枕头,“这样,恒就不会,偷偷哭了。”
幽若花说完这句话,呼吸声变得轻微起来,气息也变得不那么充满怜悯性。
她睡着了。
“你……算了,随你吧。”之恒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无可奈何。他吹灭了颤动的烛火,拿起衣架上的大衣,慢步离开了家。
月光依旧纯净,碧玉之瞳般俯瞰着世间,之恒身后的影子越拖越长,直至与角落虚影混为一体并加以糅合。他仰首看向闪烁星空,明亮的星星早就被继承着人类未来的“空中花园”替代。
所幸之事唯有天灾基本上不会在晚上出现,因此夜晚反而是最好的外出机会。
之恒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双眸变得稍稍暗淡下来。
群星皆为虚假,放眼皆无真实。
“不管多少年都无法习惯啊。”之恒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沿着残垣断壁跟随月亮前进,最后在一处楼房前停了下来,他敲了敲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一阵细碎声响传进耳朵,过了一会儿,长方形小窗打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你要买什么?”
“蝙蝠的触角。”
“我们这里不卖。”
“那请给我一副白鲸的骨头吧。”
在用德语进行的对话结束之后,那双眼睛骨碌碌一转,墙壁瞬间从正中间一分为二,向左右两边打开。
一间规模不大的酒吧映入眼帘。
充斥着香烟的呛人气味,还有酒香,长时间身处其中搞不好会令人变得醉醺醺。
无论男女围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前,桌上摆满了高矮不同,形状不同的酒杯,每一杯里都盛满了酒。他们似乎在聊什么要事,之恒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
门在身后徐徐关闭,之恒从守门人手中接来椅子,推至桌前,一言不发地坐下去。
“之恒。”发话者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年长的,他捋了捋花白胡须,眼中藏着复杂神色。
“嗯。”之恒拿起面前的酒杯,将其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特芙死了。”老者一字一板地说道,每一个字眼都无比沉重。
之恒沉默了一下,夺过他身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手里的高脚杯,不顾她不耐烦的唾骂声,一口气喝光了所有葡萄酒。
他狠狠地把酒杯砸在桌面上,这只高脚杯做工精致,却被他轻而易举打碎了,但谁都没敢吱声,就连骂骂咧咧的女人也就此收声,只是看着玻璃报复似的将他的手割破。
鲜血淌在白色桌布上,和那女孩死去时流的血是同样的颜色。
“我告诉过那个蠢丫头她是新人别去送死,她怎么就是不听。”
有人怯怯地举起手,“她是为了救我……才……”
“特芙的搭档是吗?”之恒向着那个卷发男孩看去,“让我猜猜,你们俩又是大白天出现在天灾面前了吧,我有没有说过夜间守夜的新人不要白天瞎跑,你们没有对抗天灾的经验……”
“可是我们是去侦查的!就算是我们也想为前辈尽一份力!”
男孩打断他的话,似乎并不愿意处于下风,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违反规定的原因。
“尽一份力…?”之恒冷笑一声。
除了在状况外的新人,几乎是所有人心说不妙。
“你所谓的尽力就是大白天跑出去自杀式侦查?你们一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要遵守规则吧?规则上清清楚楚写了新人不要白天外出,这是——”之恒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这是唯一确保你们这种新人不被天灾杀死的办法了。”
“……”男孩突然沉默下来,因为他在之恒脸上看到了深深的自责。
“之恒。”靠在门口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没吃药吧。”
“你才没吃药,你全家都没吃药。”之恒习惯性地反驳。
男人一手刀劈在之恒头上。
“我是说真的,你是不是没吃药。”男人抬手揪住之恒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拖拽着向里屋走去。
所有人都目送着之恒老老实实被带走,其中一人递给卷发男孩一杯酒。
“喝点?”
这个房间里没有窗,唯一通风设施就是排风扇,它摆放在不起眼的位置。月光透过扇叶落在屋内,一张张铁床摆放在屋内,周围鼾声四起,吊瓶内无声流淌着透明液体。
这是基地内唯一的医疗设施,设备并不充足,仅保持在伤员有地方休息的程度。
之恒与克里斯提面对面坐着,男人用修长的手指扣着水壶把手,往茶杯里倒水。
哗啦水声带起节奏,不知不觉竟与之恒的呼吸合为一拍。
“虽然我天天都在吃药,但我并不觉得我有好转。”
之恒从克里斯提提手里接过名为舍曲林的药,混着水咽下去。看着他吞下药,克里斯提舒了一口气,之恒有私自停药的行为,他必须亲自确定之恒把药吃下去才算放心。
之恒反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盏明晃晃的灯。
“……哥,你说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别瞎想。”克里斯提提抬手敲在之恒头上,“还没听说过这个病好不了的。”
“可是我刚刚,在来之前还在写遗书。”之恒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会去死。”
他说的不是“死去”,而是“去死”。
克里斯提隔着厚厚一层镜片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逆十字有你,有花,有因先生,有雷娜塔大姐,随便一个人都能取代我。”之恒垂着头,眼眶发红,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我活着,总有一种不被需要的感觉。”
克里斯提双手放在之恒的肩上,“不,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你,你必须要活着。”
之恒愣了一下,勉为其难的笑容变得越发苦涩。
“有可能明天我就会被杀死呢?”
克里斯提想都没想,干脆地回答道:“你没必要胡思乱想,哪怕你不出击,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我尽量。”
克里斯提叹了口气,从身后柜子里拿出消毒水等物品,拉过之恒的手,将碎玻璃用镊子取出来。
“这个时候应该说‘是’才对吧?”他哭笑不得地说。
“我还做不到……再给我点时间……”
“再给你点时间你就肯在大家面前流露真情实感了吗?”克里斯提用棉签吸走了血污,给伤口涂上消毒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自残行为是为了阻止自己产生不合时宜的感情变化吧?”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特芙死了,大家都在悲伤的时候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之恒将双臂架在桌子上,深深地埋下头,“那时候……我的嘴角上扬了。”
“有个词叫共情,你可以了解一下。”克里斯提耐心地回答,他将之恒的绷带两端打成蝴蝶结,“你不用觉得这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心理上的一场感冒而已。”
之恒抬起头看了一眼克里斯提,克里斯提冲他耸了耸肩膀。他比之恒大不了几岁,但在之恒精神最脆弱的时候,反而成熟得像个兄长一样的角色。
“我知道了……”之恒小小声地回答。面前却突然递过来一根芝士威化,这让之恒的眼睛瞬间亮了。
“给,好孩子的奖励。”
“我不是孩子了。”之恒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接过了威化,“我从后门离开了,和大家说一声。”
“这么早就回去?”克里斯提有些吃惊,之恒通常是与大家喝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肯回去。
之恒背对着克里斯提搓了搓头发,“哈啊——花那丫头今晚在我的房间睡,我不在的话她又要害怕了。”
他的语气很轻快,根本没有先前那份失落感。
“原来如此。”克里斯提点点头,目送着之恒离开。
他听到门轻轻关上之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合照。
那是逆十字人数最多的一次,那个时候,之恒还真的只是个小鬼。
“当个孩子有什么不好。”克里斯提看着合影,轻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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