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这儿，是这儿。”

一个穿着像是农民工兄弟的男人把车票小心地揣进了兜里，把他手上的那些大包小包随意地往座位下一扔。然后像是终于解放了一般塌在我对面的位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身上穿着一件大衣，依稀能分辨出原来应该是灰色的，被洗的发白的大衣袖口还能看到缝补的针线痕迹。

他像是注意到了我，递了根烟过来的：“小兄弟，要不？”

他的手黑黑的，指甲里还藏着垢，看得出来这是因为生计而奔波的证据之一。

我没有说话，微笑着只轻轻地摇了摇手。

他也不尴尬，顺势叼着烟说到：“小兄弟还在读书吧，将来出了社会，这些都是要学的，男人不会抽烟可不行啊。”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指了指禁止吸烟的警示牌，摇了摇头：“这里不能吸烟。”

“哈呀，这特级电车规矩这么多啊，那总有一个吸烟的地方吧？我上那里去。”

我还是摇了摇头：“特级电车没有吸烟的地方，全程禁烟。”

他似乎很惊讶的样子随即又咧着嘴笑了笑：“这高档的车就是不一样嘿，这规矩都多些撒。”

他收起了烟，脸上还是挂着那么朴实的笑容。为了对抗烟瘾，他转而磕起了瓜子，还抓了一把塞给了我。不知为何，实在不忍心三番五次拒绝他的热情。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他的瓜子。

可以闻得到，他是一个老烟民，感觉就连他抓给我的瓜子上都散发着香烟的那种味道。我习惯性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随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为了这次出行特地找了地方洗了澡，还换了一身新买的衣服，看来还是很有效果的。

这趟列车人不多，也许是因为这班车途径的地方比较偏僻吧，这个车厢显得空空荡荡的。除了我和那位大哥以外，可以看到还有两位老人，一男一女。男的拖了一个大麻袋，手里还拽着一个保温桶。每每他拖着麻袋挪动一步，那保温杯就在他手上晃悠一下。那老太太戴着眼镜看两眼车票又看两眼座位。在我旁边看了又看，终于像是找到了位子，在我过道的另一边找准了位子一屁股坐下去，感觉整个车厢都好像震了震。我疑惑的看着她的车票看了一会儿。她好像是发现了我的目光，瞪了回来。也许不是故意瞪我的，但是我习惯性的避开了目光。

“算了，大概我看错了吧。”

那位老大爷，总算是把麻袋拖到了他的位子上——离我两排距离的一个靠窗的位子，小心地坐下，小心地拧开保温桶看了两眼，又小心地合上保温桶的盖子。

那大爷长得很高，即便是老了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可是他刚才佝偻着身子护着保温桶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反差萌。

不一会儿，又上来了三个年轻的女生。看穿衣打扮像是大学生，脸上已有了化妆品的加持，但是手法还显得过于稚嫩。

三人叽叽喳喳的一路拖着行李箱向这个方向走来。她们中穿黄色连帽卫衣的那个女生走在最前面，上车后飞快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身后的行李箱仿佛要飞起来似的，她一路小跑夹带着一股香风停在了我旁边。

“这儿，这儿，快来。”

她呼唤着身后两位早已被她甩下的同伴，可惜效果甚微。穿着牛仔休闲夹克的女生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但还有一位看来是遇到了一点小困难。

“哎呀，慢点，等等。”那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生两手推着箱子往前一步步挪动着。

黄衣女孩都收拾好了，可是蓝色裙子的女生还在路上一步三喘地挪动着，急得她又蹬蹬蹬跑回去一把拖起蓝裙女孩儿的行李箱，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哎呦。”黄衣女孩跑得太快了，行李箱撞到了我的脚尖。还没等我痛呼出声，黄衣女孩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在地。

“真倒霉。”我心里暗想，然后微微皱着眉头，平缓着脚尖传来的痛感和麻感。

“你干嘛绊我？”

预料中的道歉我没有听到，一抬头反而是那黄衣女生的控诉。还没等我回答，她抬起拉杆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看到她忿忿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我不喊就代表我不疼吗？！”

“看什么看！”

又被她冲了一句，我微微摇了摇头。

“这什么人啊，今天真倒霉。”我心里暗想

“对不起啊。”蓝裙子女生终于是抵达了终点，看到我和黄衣女生起了冲突，赶忙向我道歉。随后又搂着黄衣女生的手臂小声的说：“行啦，你少说两句吧，你刚刚行李箱都打到人家了。”

黄衣女生低头瞟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说。转头捏了捏蓝裙女生的脸：“都是你，这么慢，属乌龟的呀。还拎这么大个箱子，不要叫贝贝，以后干脆叫龟龟算了。”

牛仔妹搭话了：“她叫龟龟，那你就叫兔兔啰。我最喜欢吃兔兔了。”

黄衣女生装着可怜的样子：“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呢。”

我看着蓝裙女生在一旁咯咯咯的笑，似乎空气中都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

“真幸运，能和这样的女孩子坐同一班车。”我心中如是想到。

“吵死了，坐个特电都不能安静一点。”

发出声音的是先前入座的那位老奶奶，空气中甜蜜的气息完全被她尖利的嗓音而驱散。

“唉”我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啊。”道歉的依旧是贝贝。嗯，我想我已经记下了她的名字，这算不算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呢。

望着那个名叫贝贝的女孩儿。她真的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换做是以前的我，也许会鼓起勇气上前去和她认识一下。但是现在……

“唉。”我又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今天真倒霉。”

“我的位子就在这个地方。”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又传来了骚动。

看热闹这种事情真是全世界人民热衷的一大兴趣爱好，老奶奶这么一嗓子吸引了车厢里所有的人。就连两排远的那位老爷爷也伸出了头往这儿看。

“可是，奶奶，你坐的真的是我的位子呀。”

虽然这个时候不该胡思乱想，但是贝贝这软糯的声线对付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激发他的保护欲。但非常遗憾的是这一次，它的对手不是男人。

“小姑娘，你不要以为我老了就好欺负我了。我腿脚利索的很，眼睛也没花。”

“可是，奶奶，你看我的车票，41D，真的是靠窗的这个位子。您要不然把您的车票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儿子亲自给我买的车票，他说了给我买的靠窗的位子。”

“可是……可是我真的是这个位子。而且我们三个买在一起的。”

贝贝尽量还在对那位老太太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可对面的黄衣女生忍不住了。

“我们就是让你把票拿出来看看，又不会偷你的票，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怎么啦。”

我内心有些幸灾乐祸：“敢对老头老太这么说话，脑子应该是被门夹过了。等着吧。”

果不其然，老太太一听，火气也上来了：“什么意思啊，你们欺负我一个人是吧。我就是不拿给你们，我就是坐这儿了。”

天底下欠打的人很多，但是最烦的就是很作的老人。不管什么时候，谁对谁错，似乎只要是弱势群体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法律在保护弱者，道德也在保护弱者，社会秩序的维护者更是提倡保护弱者。这样的结果往往是原本的强者反而成为了人为造出的弱者。有时候就在想，人类到底是因为创造了道德而产生了进步，还是因为道德的限制而阻碍了自己的进步。

“算了，苏伊，我和你们俩挤一下好了。”

牛仔衣女生这时也加入了战场：“这么小的位子，我们三个怎么坐啊？”

她又对老太太说道：“奶奶，我们三个是一起的。你看旁边还有那么多靠窗的位置，要不然你就移一下，好不好？”

老太太瘪着嘴，斜眼看了下农民工大叔旁边的空位，嘴里嘟囔了两句不知道哪里的方言：“要换你们换，我不换。”

大部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那个牛仔衣女孩是这样的人，我也是这样的人。本来我不想管这件事的，诚如那个牛仔衣女孩所言，老太太可以换位子，贝贝也可以换。要是老太太就是赖着不走，贝贝很可能就要换个位子坐。我旁边就有空位，要是就这么僵持下去，在剩下的位子当中挑选的话，贝贝说不定有机会坐在我的旁边。

可是看到贝贝一脸为难的样子，无助地站在走廊上，我还是战胜了自己心中原先龌龊的想法，进而诞生出了更加龌龊的想法：“比起赌运气，还不如给她留下个好印象。”

我走了两节车厢找到了列车的乘务人员，说明了一下情况，当然我肯定是下意识地偏向了贝贝她们。不一会儿，我便领着“检票员”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此时列车已经开启了，三个女生挤在一边的位子上，依旧嘻嘻哈哈的。而那个老太太直接躺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假寐着。肥胖的身子蜷在座位上，看样子躺得并不是很舒服，但是脸上却硬是凹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看到这一幕，列车员更加相信了我的说辞。

“来来来，检票了啊。”列车员特意走到了老太太身边，“不要躺啊，一人一座，你躺了待会儿别人上来了，别人怎么坐啊？”

说完，他拿着贝贝三人的票看了一下：“你们三个不要挤在一起，又不是没有位子坐。”

他指了指靠窗的那个位置——没错，此刻这个位子正被一位找票的老太太坐着——接着说道：“你们谁叫金贝贝？一会儿自己坐回去啊。”

那个牛仔衣少女皱着眉头酸了一句：“还不是因为某些人。”

说完，又轻声地抱怨了一句：“为老不尊。”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谁。老太太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但也没多说什么，估计是碍着检票员还在

检票员把票还给了贝贝她们就去检其他人的票了。象征性的检了一圈，老太太才把那张好好的藏在小钱包角落里的特电票搜出来。

“咦？奶奶，你不是坐在这里的。这个位子是41D，你票子上是41B。”

“我腿脚不好，大包小包的，我不想动了。我和这个小姑娘换个位子吧。”

“我来帮你。”那农民工大哥坐的是靠窗的位子，41A。一听老太太是坐自己旁边的，可高兴坏了，上去就帮着老太太就把东西挪到了我们这一边。

看着也没什么借口了，老太太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到了农民工大哥的旁边。贝贝也不再和另外两个女孩挤在一起，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总算是搞定了，一个位子也能争半天，人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啊。”我心里舒了一口气，“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是人一样。”

我自嘲着摇了摇头，拿起早就买好的泡面，往开水间走。

“啊～好久没有吃过泡面了。”我不自觉地哼着小调，拿起酱包的一刻，我又有些犹豫。

“还是少放点酱包和粉包吧。”我想着把剩余一半的酱包和粉包丢进了垃圾桶，和酱包粉包一起进入垃圾箱的还有我一半的好心情。

“刚才，谢谢你。”

我一转身，贝贝正站在我的身后，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你谢我什么啊？”

“啊！好感大作战彻底失败！这个时候就应该趁机炫耀一下刚刚我机智的行为并顺便要个VX号码才对啊！我在装个屁啊！”

虽然内心深处我的呐喊和嘶吼可以突破天际，但是表面上我还是面带着微笑看着贝贝，也许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那种微笑吧。

“我知道刚才是你把检票员叫过来的。”

“哦，耶斯！”这就相当于考试作弊被老师抓到了，但是老师不但不拆穿你还帮你打掩护这么爽。没有什么比心仪的人看到了你为她的付出而感动的瞬间更值得纪念的时刻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但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我低下头慢慢靠近她，她也许受不了陌生人突然的靠近，退后了两步。但又对我说的秘密感到好奇，眨巴着眼睛希望揭开谜底。

我心里默默念了一声可惜，这时候要是运用我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和她说话，绝对能让她对我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也许是我操之过急了，都怪刚才的氛围太好了，害我有点得意忘形。

我抬起食指立在唇前，轻声说道：“你别告诉其他人哦。”

她点了点头。我对她勾了勾食指，示意她靠近点。她似乎想要听得更清楚我说的话，向前走了一步。

“特电启动以后，不会再检票了。我让他骗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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