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古刀传承

04 古刀传承

少年踩着青灰色的石阶一路往上，他身上披着深蓝色的羽织，羽织上绣着三叶葵纹，这种家纹一开始为贺茂神社的神纹，后成为了德川家专属的家纹，但德川家最终没落，贺茂家重新夺回了葵纹的使用权，在如今的日本，葵纹便是阴阳道王家的象征。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三月的雨依然透着一股淡淡的寒意，少女撑着油伞与少年并肩而行，她将伞的一侧倾向少年，自己的一边被雨淋湿，但少年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点，他抬起手接过少女手里的油伞，将伞面罩住少女纤细的身体，自己半边的身体却露在了外面，那件考究的手工羽织被淋得湿透透的。

“感冒了怎么办？”贺茂炀轻声说。

“可不能让你淋着呀，你接下来是要去神社的，那是非常庄重的场合，得穿得体面。”贺茂桜气鼓鼓地看着他，似乎对他抢了雨伞的事很不满，“绣着家纹的羽织就是身份的象征，可现在它都湿透了。”

“没事，你别淋到就好了。”贺茂炀声音淡淡的。

“你呀你，又要让那些老头子看你的笑话了。”贺茂桜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对方的决定，于是伸出手去抱住对方，两个人的脑袋靠得紧紧的。

贺茂炀转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我们俩挨得近，你就不会被淋到了。”贺茂桜小声说，真的非常小声，就像是蚂蚁在讲话，雪白的脸颊变得通红。

她是闻到了贺茂炀身上的味道犯了花痴了，那种淡淡的清冷的香味，就像寒冬里的腊梅。

贺茂炀哦了一声，把脸稍微朝外偏了过去，因为他僵硬的脸上也是烫烫的。

他们穿过一座有一座朱红色的鸟居，鸟居自古以来在阴阳道中都代表着“神域的入口”，用于区分神栖息的神域和人类居住的世俗界。鸟居之所以被漆成显目的朱红色，是因为这是在提醒到访的人，踏入鸟居便意味着踏入神域，之后所有的举止都应该特别注意。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赖光神社，位于京都附近的深山中，顾名思义，这座神社是为了纪念源赖光而建造的。

源赖光是平安时期的武将，在日本流传着许多有关他的传说，但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还是他讨伐百鬼之王酒吞童子的故事。相传酒吞童子是占据大江山的大妖怪，他常以处女的双乳为食，嗜酒如命。

有一日池田中纳言的女儿也失踪了，源赖光受池田中纳言之托请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进行占卜，这才知道是酒桶童子干的好事。源赖光来到大江山才发现这些恶鬼除了掠拐妇女残食孩童之外还会袭击富人的宅邸，将金银珠宝抢掠一空，于山中建造金碧辉煌的宫殿。

源赖光奉天皇之命率领手下“赖光四天王”以及十万大军攻打大江山，但酒桶童子和他的百鬼夜行轻松地击溃了十万大军，人类终究抵不过恶鬼。源赖光大败而归，这时候安倍晴明出了一计，源赖光听从安倍晴明的建议，带着两坛神酒独身去见酒吞童子，嗜酒如命的酒吞童子见到神酒欣喜若狂，竟要与源赖光月下同饮。酒里有安倍晴明下的咒，人喝着就是普通的酒，但对于鬼来说则是致命的毒药。

酒吞童子深中剧毒倒下，但剧毒也只是让它陷入沉睡罢了，源赖光这才拔出腰间的长刀，斩下酒吞童子的头颅。但斩下头颅的瞬间酒吞童子竟然苏醒了过来，百鬼之王就算是被斩下头颅也不会死去，它的头颅在空中飞舞，眼睛发出炽烈的金色光芒。

但被斩下头颅的酒吞童子确实是被削弱了，安倍晴明这才现身施法，他以桔梗印做无上封印，将酒桶童子封印在大江山上，以他的鬼身做土御门大阵的阵眼。

这就是传说最可信的版本，记载于土御门家族的家书中，酒吞童子就是这样可怕的妖怪，非人力可敌，就算是重伤的它也能够轻松杀死像源赖光这样的强大的武士，而安倍晴明也是在对方只剩下一个头颅的时候才能将其封印。

贺茂炀与贺茂桜走进神社，陈旧的木板看上去像是几百年的古物了，除却花开院以及草壁家主，阴阳寮十姓家主都到了现场。家主们于神殿两层正坐，神殿的最深处供奉着一尊源赖光像，源家家主源义经端坐在赖光像前，这是他为数不多正儿八经的时刻，因为这座神社为源家的所建，源家每任家主的继位仪式便是在这里举行的，当着老祖宗们的面，源义经也不敢那么脱线。

“各位久等。”贺茂炀站在神殿的中央，随后正坐，他是一个人走进的神殿，贺茂桜留在了殿外，这里唯有十姓家主才可进入。

“这就是贺茂家的继承人么？”君明家主打量着贺茂炀。

在场的家主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贺茂炀，但贺茂炀的名声可不比他的父亲贺茂武低，大家都说贺茂家的小少爷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六岁的时候就获得了式神冰天雪女的认可，十三岁学遍各大流派的剑术，他还是日本近十几年来唯一一个被阿瓦隆学院录取的人。

但其实阿瓦隆学院在原则上是不收日本学生的，贺茂炀之所以被录取是因为他给校长普林姆尔写了一封自荐信，普林姆尔看中了贺茂炀的资质这才破例录取。

“看上去远比年轻时候的贺茂武要瘦弱啊。”中谷家主低声说，“你们确定他能够驾驭住那把刀么？”

“中谷老头你太以貌取人了，你瞧瞧他的眼神，那是毫无畏惧的眼神啊，就像狮子或者老虎。”橘家家主说，“这样的年轻人想必面对极恶之鬼也会有拔刀斩向其头颅的勇气。”

“那可未必。”中谷家主冷哼，“我一直都不提倡让这样的毛头小子上战场，可你们却都不听我的，你们是人老了都怕死了么？”

“中谷家主只说对了一半。”说话的是平家家主，“不是我们怕死，而是我们真的老了，百鬼夜行的王又岂是我们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够对抗的？不如把希望托付给年轻人。”

“贺茂武阁下真的放心将自己的儿子投入最前线的战场么？”中谷家主看向贺茂武。

一旦挑起于酒吞童子的战争，那么大江山必定会变成残酷无比的战场，阴阳寮要对付的敌人不仅仅是酒吞童子，还有他的百鬼夜行，这里面可不缺乏高级的鬼。

“能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如果他战死在大江山，那么只能说他并没有继承家主之位的能力。”贺茂武的声音坚硬得像是石头，“如果他成功拨除酒吞童子，那么他将正式继承贺茂家的家主之位，那个时候我会退下位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贺茂武竟然有了退位的打算，要知道贺茂家可是王家，王家的家主要换人了，那是天大的事，这么大一件事对方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来了。

“贺茂武阁下还是该好好考虑一下，炀少爷还那么年轻，恐怕做不好家主的工作。”鹰司家主沉吟。

“谁都是从菜鸟慢慢上来的，我相信他能够用做好家主的工作。”贺茂武笑了笑，“不过这也是在他能够拨除酒吞童子的前提下，我这把老骨头可是打心底里盼望着他能够成功，这也我就可以做做别的什么事了。”

家主们变换着眼神，不知道他们在心里都想些什么。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这时候贺茂炀轻轻地开口，所有家主都看向他，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变过，平淡得像是清水，但却又坚硬如海岸上的礁石。

“把刀呈上来。”源家家主轻快地打了一个响指，但他忽然瞥到各位家主都在皱着眉头，忽然就想到今天的场合非常庄重，于是他沉了沉嗓子，“请刀！”

家主们纷纷侧目，穿着巫女服的巫女踏着木屐缓缓地走了上来，她踩着空灵的步伐，像是山中的精灵，红色绸带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晃动。她手里捧着一把偏长的古刀，刀未出刀鞘，像是静静地沉睡着。

“童子切安纲，昔日源赖光斩下酒吞童子所用的佩刀。”源义经郑重地从女巫手中接过古刀，“此为源家代代相传的家宝，赖光祖先料到酒吞童子会有破除封印的一天，死前嘱咐后人如果鬼王再次临世，便将此刀赠予能够斩鬼的英雄。”

众家主打量源义经手中的童子切安纲，纷纷露出惊叹的表情，童子切是这把刀的刀名，因斩首酒吞童子而有了这个名字，而安纲则是打造这把刀的工匠的名字。童子切安纲与三日月宗近、数珠丸恒次、名物大典太、鬼丸国纲并称为天下五剑。

这是真正的古刀，是斩鬼的利器，传说这把刀曾经流传在各个将军家族，丰臣秀吉以及德川家康也相继使用过，但这把刀从未离开过源家，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得到的只是赝品，这把赝品刀现在被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成为了供游客观赏的文物。

酒吞童子再次于世间苏醒，源家家主秉承组训，要将这把代代相传的斩鬼刀借给身怀勇气的年轻人，上次童子切安纲没能杀死酒吞童子，那么这一次一定要将它彻底消灭。

贺茂炀缓缓起身，他走上去想要取刀，但源义经却对着他摇了摇头：“这把刀只能跟着有能力的主人，你还没有得到我的认可。”

“要怎样获得你的认可？”贺茂炀低声说。

“原本赖光祖先是希望源家有后人能够担此重任，弥补他未能够杀死鬼王的遗憾，但现在的源家确实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点。”源义经说，“你如果能打败我，我就把这把刀借给你，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过，那不如我自己去杀鬼王。”

家主们微微吃惊，这完全就不像那个二世祖源义经能够说出的话，虽然源家自古以来就是武将之家，但大家都知道源义经是什么德行，吃喝玩乐他会冲在最前面，你让他打打杀杀他老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贺茂炀没有说什么，他对着源义经微微鞠躬：“请！”

“炀小孩，你这副表情是吃定我了。”源义经看着他，“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我从小揍到大的？”

他说的是实话，贺茂炀从小就喜欢和他玩，但不是去那些风俗店，而是和他玩刀。源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将家族，源义经虽然咸湿但却也是一位剑术大师，他年轻的时候便精通各大流派的剑术，也是他教会了贺茂炀用刀。

“义经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贺茂炀低声说。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刀剑般的气势出现在他的身上，锋利无比，此刻的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剑，所向之处，无坚不摧。

“气势不错，有我老爹当年的风范。”源义经大声赞叹，“一切我们都是用木刀玩的过家家，这次就真刀真枪的上吧，我也挺想试试这把传说中的斩鬼刀的。”

他缓缓地向后迈出一步，握柄！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拨付！切下！血振！残心！纳刀！一气呵成！这是极速的居合，刀光闪现的同时刀身以至，家主们心惊，这绝对是必杀之剑，他们难以想象这个被酒色掏空的二世祖竟然能斩出如此暴力的居合！

源义经动的同时贺茂炀也动了，握柄！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拨付！切下！血振！残心！纳刀！同样的居合，三日月宗近斩出狂风暴雨般的刀光，刀与刀的轰鸣声像是打雷，空气在震荡，离他们不远的巫女竟然被他们碰撞的余波给轰倒了。

双方出手就是致命的刀术，很难想象这源义经嘴里所说的“过家家”究竟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这样的场面一定出现了无数次。他们彼此之间非常熟悉对进攻的方式，所以双方也并没有就此停下动作，源义经反握住刀柄往上调，童子切安纲在空气中滑出青色的光芒，贺茂炀翻身躲开，但他双脚着地的瞬间身体便向炮弹一样冲像源义经，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他一瞬间斩出了六刀！

柳生新阴流，燕飞！

如果张子尧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是在爱德华的课上贺茂炀打败使魔用的剑术，这种剑术讲究速度以及连贯性，力与力的叠加产生巨大的暴力！

以贺茂炀的能力他足以挥出八刀，但源义经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侧翻避开了三日月宗近的攻击范围，童子切安纲在地上划出半圆。

钟卷流，凤翥龙蟠！

源义经像是蛟龙跃起，他跃起的同时手里的古刀斩出海浪般的刀光，刀身划开空气的声音像是龙在嘶吼凤在鸣叫！

贺茂炀也跟着跳了起来，他们双方学习的剑术是一样的，源义经等同于他的师傅，凤翥龙蟠的最后一式才是真正的杀招，从天而降斩出必杀一剑，就像中国神话里的盘古将天与地劈开。贺茂炀不能让他使出这最后一式，他们在空中碰撞，刀与刀之间碰撞出明亮刺眼的火花。

双方被巨力反震，他们同时落地，又同时朝对方冲过去。

柳生新阴流！

北辰一刀流！

神道无念流！

驹川改心流！

奥山神影流！

圆明一刀流！

各大流派的剑术在他们的手中迅速成型，家主们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那刀刀致命的紧张气氛显然是感染到了他们，有人称赞也有人叹息，他们是真的老了，家族的年轻人此刻在他们眼前表现得就像是猛虎与雄狮。

源义经咆哮着挥舞着手里的刀，那是柳生新阴流里的天狗抄，柳生宗严毕生所创剑术在他的手中“活”了过来，贺茂炀虽然能跟上他的速度但也来不及接下天狗抄。他毕竟是师傅，剑术门派的弟子要想战胜师傅得花数十年的岁月，很显然贺茂炀还太年轻了。

贺茂炀忽然将三日月宗近抛向空中，他迎着刀刃而上！

柳生新阴流，无刀取！

无刀取收录在《无刀之卷》中，即以空手制住敌人，并从其手中夺刀，这本是柳生新阴流为不杀死而创造的剑术，但现在却被贺茂炀加以利用。童子切安纲脱手，源义经被巨力轰退，贺茂炀握住童子切安纲的同时左手反握住从天上落下来的三日月宗近。他挥刀横劈，两把古刀架在源义经的脖子上，只差分毫就会没入血肉中。

“到此为止！”贺茂武大声说。

“我输了。”源义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童子切就交给你了。”

贺茂炀点点头。

所有家主都站了起来，家主们为胜利者鼓掌，至此没有人再质疑贺茂家少主的实力，认为他有能力独自面对百鬼之王。

贺茂炀缓缓地将童子切安纲收入刀鞘，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古老的刀鞘，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他对源义经慎重地说：“这是源家的至宝，我会好好使用它。”

“希望你能成功。”源义经哈哈大笑，“今晚我在新宿包下了一家风俗店，大家有空来捧个场啊，香槟与美女管够！”

这个时候紫黑色头发的少女从门外探出头来，然后小跑到贺茂炀身前，伸出手将他护住：“他不会去的，不能让他学坏！”

众人哈哈大笑，源义经开玩笑说原来炀小子早就有老婆管着了，贺茂桜红着脸但却气势汹汹地反驳才不是老婆，刚才还十分严肃的场合一下子就变得欢快了起来。一些家主扶额，有源家家主在的地方就少不了脱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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