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茨木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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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茨木童子

山田旬拎着一根棒球棍游走在三段池公园的水池前，他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穿着黑色的棒球服，带着红色的鸭舌帽，将格子衬衫系在腰间，但他袖口露出的手臂上却刺着狰狞的纹身。

行人们纷纷避让，山田旬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害怕，不管怎么看山田旬都像是个混混或者黑道，虽然对方年纪不大但人们也不敢贸然接近这样的人，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棒球棍，这种棒球棍显然是专门定制的，用的材料是不锈钢，砸东西或者用来教训什么人不要太方便。

行人感受到山田旬向他们投来恶狠狠的眼神，他们匆匆从山田旬的身边走过，眼睛不敢抬一下，怕对方突然发起怒来。

山田旬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他实际年龄只有十四岁，国中生，目前正在撤学中，撤学的理由很简单，他午休的时候把班主任的手给打折了，学校觉得山田旬有暴力倾向，于是决定将他开除。但后来事情有转折，山田旬的母亲跑去了学校，当众给学校领导下跪道歉，并赔偿了出事老师的医疗费以及精神损失费，学校领导这才撤回退学的决定，但要求山田旬在家反省。

撤学中的山田旬在家游手好闲，他是单亲家庭，他的父亲五年前就去世了，去世前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有些存款，所以这些年他母亲单独把他拉扯大到也不是很辛苦。山田旬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美人，他父亲去世后许多娘家的亲戚来给山田旬的母亲说媒，说就算是为了孩子好也应该振作起来重新嫁人呐。但这些都被他母亲婉言拒绝了，山田旬的母亲知道山田旬的脾气，他不可能会认同别的男人做父亲的，她和亲戚说我先生留下些钱，我可以单独抚养孩子的。

但也许是从小失去了父亲的教育，山田旬很早就走上了不良的道路，他小学就开始学大人抽烟，为了不让母亲发现他就偷偷躲在厕所里抽，把烟头冲进马桶。他还经常和一些流氓混在一起，放学后游戏机厅是一个好去处，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大人们油腻的手在弹珠机上按动，烟雾像是要漫进人的肺里，他打着《侍魂》，有时学着身边的不良朝门外穿短裙的女生吹口哨。

上国中后他情窦初开，喜欢上了班上的同学麻美，麻美的父亲是他们的班主任，他自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要大方勇敢，于是午休的时候到学校的天台拿着喇叭对着整个学校喊，他说麻美是我的女人了，以后你们男的都绕着她走！

麻美的父亲当时在办公室享用女儿和妻子亲手为他做的便当，听到这小子的喊话后天打五雷轰，觉得这个流氓小子是不是怎么着自己女儿了，他盛怒之下冲到天台要质问清楚这个混蛋小子，结果就被人家把手给打折了。

山田旬之所以出手是因为班主任说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他山田旬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可不能遭到这样的质疑，他也许是受了漫画或者小说的毒，总觉得岳父大人看不起自己那咋就靠无力解决，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很多小说的男主角都是把岳父打服气了岳父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的。

但现实不是小说，他把麻美的父亲给打了，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什么可能了。

在经受退学和失恋的双重打击过后，山田旬决定跟着一起的好兄弟去混黑道！

在他的好兄弟口中黑道可不是平时大家所说的那种恶毒的形象，组里的大哥很讲义气，经常会带着小弟去夜总会或者舞厅玩耍，还会给你发烟，甚至给你尝点毒品，那是比烟草厉害百倍的玩意儿，一点点就能让你欲仙欲死。

他的兄弟说你只要有实力与气度就能当上组长，组长的身边围绕的可都是花一般的女孩子，就像松田瑠华或者内田理央，她们给你端茶送水，洗衣做饭，到时候麻美这样的女孩子还不一定能入你的眼。

山田旬被他说心动了，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能成为这样的人上人，受人尊敬，于是他跟着那位兄弟去见了传说中的“组长”，那可真是个威严的男人，山田旬在他面前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组长说你要加入我们组可以啊，但要完成一个任务。山田旬当然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问任务是什么，组长说有个叫山本的男人欠了他们的钱，你去把钱要回来。

山田旬觉得这是组长给他的考验，这件事做好了他就正式在组里站稳了跟脚，以后也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听说黑道都纹身，那是身份的象征，于是他特地在手上纹了一只夜叉。

山田旬打听到那个叫山本的男人每周五会来三段池公园和女友约会，他拎着棒球棍吹着欢快的口哨，脑子里想象着山本跪在他脚下求饶的表情。

这时他注意到水池对面的那个女人，那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黑长的头发整齐地散落在腰间，山田旬从没亲眼见过这样可爱的女孩子，那女孩就像是电视节目里的女明星，打扮朴素但却一点不缺乏女明星身上的那股光鲜亮丽，山田旬发现女孩也在偷偷打量他。

山田旬的口哨吹得更欢快了，他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孩是喜欢自己的，不然对方为什么要偷偷看他呢？他想大概是对方害羞不知道怎么上来和他搭讪，这没关系，对方害羞他可不害羞，他打算主动出击。

他整理了下头顶上鸭舌帽的角度，润了润嗓子，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相貌都颇为自信，觉得这些年星探之所以没有找到自己只是因为自己生活在这座靠山的小城市，小时候他就幻想着要去东京，在那里他才能干出大事业。

“这位小姐......”他走了上去，顿了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非常老套的搭讪方式，山田旬很想抽自己一顿，在走上去的那个瞬间里他的脑子完全变成了空白，女孩美丽的脸近在咫尺，可他却说不出一句漂亮话来。

女孩羞涩涩地看着他，表现出很困扰的样子。

“你不要那么害羞嘛，我们去哪里玩一玩好不好？”山田旬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他以前看那些小混混都是这么搭讪的，也有些女生会吃这套，会和他们走。

“我妈妈.......”女孩的声音非常小，“我要去找我妈妈，所以不能陪你玩。”

找妈妈？山田旬上下打量起这个女孩子，怎么看这个女孩子都和他差不多年纪大，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般不会那么依赖自己的父母了，女孩子们也都开始在学校里找男朋友，不让父母查看自己的手机。

“找妈妈干什么？”

“妈妈答应我要带我去法国玩。”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她却没有做到。”

“那你妈妈现在在哪？她没准忙。”山田旬下意识地说，带孩子去法国玩那也得是有钱的家庭才能做到的事，总之他是想都不敢想。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天上。

“死了？”山田旬愣住了，他就是这么直来直往的人，也不会想到用委婉的方式表达。

“死了。”女孩说。

“那你上哪儿去找她？天国？”山田旬瞪大了眼。

于是女孩指了指公园后面的山：“我妈妈葬在那里了，我想去和她说说话。”

山田旬长舒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女孩要去天国见她的妈妈，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死了怪可惜的。

“我爸爸也死了，很久很久以前死的。”他想了想觉得要安慰这个女孩一下，“死去的人不可能活过来了，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

他在心里为自己喝彩，这绝对是他说出的话里最漂亮最富有哲理的话了。

可是女孩还是闷闷不乐的，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看，山田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麻美。”女孩低声说。

“麻美？”山田旬吃一惊，内心诧异这也太巧了，他随便遇到个漂亮姑娘就和他暗恋对象同名？但他转念一想麻美这个名字算不得是什么罕见的名字，在日本叫麻美的女孩多到海里去了。

“我叫山田旬，你可以叫我旬。”山田旬说出这种话毫不脸红，在日本也只有是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才会直呼其名，他和麻美这才第一次见面，这样做无疑是在耍流氓。

“好的，旬。”可这个女孩似乎并不介意这点，“旬在这里干什么。”

山田旬被她问得有点尴尬，他虽然对自己的黑道事业引以为傲且很有自信，但却也不好意思和麻美讲，他怕对方知道自己是黑道就会和其他人那样逃走。

“我来这里打棒球......对！打棒球玩！”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慌烂到爆了，打棒球得有伙伴啊，最起码得有球啊。

“旬是那种热爱运动的男生吗？”麻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撒谎。

“是啊是啊，我将来的梦想是要进军甲子园（作者注：甲子园是日本高中联赛决赛的球场的名字，现在仍然是高中联赛的场地，同时是日本棒球职业联赛阪神老虎队的主场。）！”山田旬挥舞手臂，做出“投球”的姿势。

麻美欢喜地拍了拍手大概是觉得他很酷，山田旬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如此单纯，只是热爱运动，有个像模像样的梦想就能让她如此崇拜。

“麻美呢，麻美想做什么？”山田旬问。

“想做一名糕点师。”麻美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为什么是糕点师？”

“因为能做好多好吃又可爱的蛋糕啊！”麻美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神采。

“真想吃吃看啊。”山田旬下意识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当麻美说出她要当糕点师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脑补了各种在杂志上看到的美味蛋糕，他想象着穿着白围裙的麻美站在烤箱前，手里拿着刚出炉的曲奇放进他嘴里。

“那我就做给旬吃，以后一直都做。”麻美握着小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这句话，但刚说完她就怯场了，马上捂住烧得通红的脸。

“好......好啊。”山田旬的脸也很红，他的情商也并不是负数的，对方的意思他是听得出来的，他心想这就是爱情啊，像暴风雨那样挡也挡不住，只要遇到对的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我陪你去看妈妈吧？”山田旬想了想说，他早就忘了自己是来这里堵人讨债的。

麻美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这个女孩一直不敢看他，把头垂得低低的，山田旬怕她这样会摔跤，于是牵上了麻美的手，麻美没有说什么，大概是默许了。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三段池公园后的公墓，麻美在一座刻有“龙崎爱花”名字的墓碑前停了下来，然后认真做祈祷。山田旬这才知道麻美姓龙崎，不过他的脑子又在意淫别的画面，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后，麻美改姓成山田麻美的情形。

“妈妈，你在那边也要好好吃饭啊。”麻美小说说。

山田旬深受感动，他觉得麻美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如果能和这样好的女孩子在一起就算死了他也愿意啊。他不是不能放弃成为黑道组长的梦想，毕竟黑道都是打打杀杀的，他以前毫无牵挂，可现在却有了麻美，为了麻美他可以成为顾家的好男人，男人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女人的。

就在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双绿色的眼睛在他们身后睁开，狰狞的生物从墓碑后悄无声息地爬出来，强而有力的四肢死死地插入地面。

“你妈妈在天之灵会高兴的。”山田旬安慰她，可他忽然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他猛然回头，却看到了一张血盆大口。

山田旬吓得向后摔了出去，这一下刚好就避开了怪物的进攻，他发了疯一样的大喊，想要站起来去抓麻美的手，这个女孩到现在还在低头祈祷，浑然不知身后那可怕又畸形的怪物。

“麻美麻美！”山田旬呼吸急促，他太慌张了，根本不能好好说话，他只能喊女孩的名字。

“怎么了么，旬？”麻美疑惑地看着他。

山田旬盯着麻美身后的怪物又用余光瞥了瞥麻美，他心说你愣了你都快死了啊！他此刻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这种怪物是怎么冒出来的？是未确认生命体么？古郎基（作者注：古郎基，日本特摄剧《假面骑士空我》中的怪人，以杀戮游戏为乐，被警察称为“未确认生命体”。）？那么现在是不是该有个骑摩托的超人来救救他？

麻美身后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咆哮声，它的动作就像是猿猴那样灵活，越过墓碑扑向麻美，山田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他的意识里麻美已经算是他的“女人”了，他山田旬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如今却被这怪物吓得腿软站不起身来，真是可笑，麻美就要死了，那怪物的爪子会把她撕裂成无数的碎块，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原来自己弱小得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吵死了！”麻美冷漠地回头，那咆哮的怪物竟然在她的注视下颤栗！它发出痛苦的哀嚎像是在祈求麻美的原谅，可麻美冷冷地看着它，朝它伸出了一只手，只是一瞬间那怪物的身体就四分五裂，绿色的血飞溅开来。

山田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放心吧旬，我会保护好你的。”麻美朝着山田旬微笑，还是那样羞涩的笑容，可此刻却显得有些狰狞扭曲，“因为你是我的猎物啊！”

她缓缓地脱下了身上那件白色的长裙，可山田旬并没有看见什么香艳的场景，因为麻美的身体正在缓缓变形，她不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像是时光在她的身上飞逝，几秒钟的时间里她已经是成熟女人的身形了。黑发渐渐斑白，头顶生出一对畸形的角，红褐色的鳞片遍布在她的脸颊两侧，便如同某种狰狞的图腾。

山田旬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的这个人，她那么性感妖娆，裸露的肌肤上流淌着诱人的粉红色，但她身形却狰狞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怪物！”山田旬惊恐地看着“麻美”。

“我是麻美啊，旬，你喜欢的麻美。”麻美轻声说，她盯着山田旬脸上惊恐的表情，笑得那么愉悦又那么狰狞，“我真是太喜欢你现在的神情了，被我杀死的男人们死前都是这样惊恐的表情，你们眼中的这份恐惧，就是我果腹的食粮。”

她缓缓地靠近瘫痪在地上的山田旬，像是要拥抱他，但山田旬知道那绝对是死亡的拥抱，他会像刚才那个怪物一样被撕裂！

清澈如水的刀光在山田旬的眼瞳中一闪而过，“麻美”被惊退，因为不退后，那把锋利的古刀就会斩断她的双手。

“你是谁？”麻美冷冷地盯着出现在山田旬身边的男人。

“贺茂家，贺茂炀。”持刀的男人缓缓地将手中的刀收入刀鞘，“来此拨除百鬼。”

“阴阳师么？”麻美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