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风寒而已,不碍事的,我开一剂方子,吃上三天,好好休息就行了。”忘千川收回搭在对方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笑如春风扑面。
“谢谢忘大夫,谢谢忘大夫。”少女连连道谢,抓起忘千川刚刚写好的药方,转身离开了这间小草庐。
忘千川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又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来到这文家村已经三年了,三年来,一直凭着自己以前学过的粗浅医术,在这里客串村医。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应对小伤小病还是绰绰有余,也正是因此,让他在这个村庄里得到了不低的地位,毕竟天高路远,能有个医生已是万幸。
“转眼已经三年啦。”他推着自己的轮椅,缓缓走到了窗前,窗外熏风阵阵。初秋暮夏之际,蝉声绕耳,炽烈的天光透过层云,落在他门前的梧桐树上,投下点点斑斑的疏影。
转眼已经三年了。三年前的一场意外,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腿,还有修炼二十年的全身武脉。
也曾青衫仗剑,如今老病床前。
忘千川听着蝉鸣声声,微微叹了一口气。
“忘先生!忘先生!”
正当他缅怀过去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少女声音,忘千川转过轮椅,正看见身着红衣的俏丽少女踏进了他的草庐。
“是你啊,灵儿。”忘千川淡淡微笑。
少女名叫灵儿,是村长大哥的遗孤,据说村长的大哥曾经是一位游侠,三年前参与了正道讨伐魔教的夺天之战,却又不幸战死。而灵儿又自小没有母亲,这才辗转投到了村长这里。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村长对于他大哥的遗孤还是很疼爱的,但是灵儿的婶婶对她却是百般嫌弃,灵儿也自知不讨喜,也就白天尽量不在叔叔家里出现。
三年前也正好是忘千川来到文家村的时候,无家可归的少女一次误闯进了他的草庐,二人因此而结识成为了朋友,久而久之,他这里也就成为了灵儿白天落脚的地方。
对于忘千川来说,灵儿可谓是他的福音。他行动不便,灵儿又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她每次来都可以帮助他解决大量的家务,而灵儿又可以从他这里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二人互惠互利,直到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
“忘先生,猜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灵儿双手负后,一脸俏盈盈的笑意,大眼睛狡黠的眨着,泛着盈盈的水光。
“就算你藏在背后,这酒香可是骗不了人的。”忘千川抽抽鼻子嗅了嗅,心下便已了然,“我没猜错吧?”
“切,没劲。”灵儿吐了吐舌头,将手上的小酒壶放在了桌子上,“其实忘先生是个酒鬼吧?对于酒味这么敏感。”
“也谈不上是酒鬼吧,只是以前有个朋友很爱喝酒,每次和他说话都会闻到这种味道,久了也自然就认得了。”忘千川拾起酒壶,笑了笑。
“诶,忘先生,你还一直没给我讲过你以前的故事呢。”灵儿很自然地走到了她身后,推起了他的轮椅向屋外走去,她每天都会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一起散步也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传统,“今天不如看在这壶酒的份上,跟我讲讲呗?”
“都是些往事了,不提也罢。”忘千川脸上流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之色,明明未到而立,尚是少年,却有着看破红尘般的眼神,“没什么好听的。”
“诶呀跟我说说嘛,你那些江湖传奇我都听腻了,偶尔换换口味也好嘛。”灵儿松开了轮椅推把,摇晃起了他的双肩。
“真的要听?真的挺枯燥的,不骗你哦。”
“说嘛说嘛。”一看忘千川有松口的迹象,灵儿马上又推起了轮椅,“我很好奇呢,忘先生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么?”忘千川笑了,“以前也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三年前的夺天之战,九州正道云集,其中不乏少年英杰。儒家的百世经纶白玉楼,棋会的天地一先鱼忘机,楼外楼的弹指风雷太宰哀,江上晴雪的御笔丹青暮秋眉,合称天下四奇,为一时之冠。除此之外,还有道门的俗家弟子,少年游侠易云霆;佛门的世尊再世,孽海菩提优昙钵罗;等等等等,都是万中无一的少年英杰。
但是当时道门最为耀眼的,却不是如今已经被认定为下代道尊的崇真三子之首天玄子,也就是当时的的易云霆,而是忘千川。道门三脉中道反一脉的嫡传弟子,道门三尊之一,逆尊返本穷源李青城之徒,坐忘尘鞅,忘千川。
儒门百世经纶,佛门孽海菩提,和道门的坐忘尘鞅,在当时被公认为是三教的未来与希望。
直到决战前夕,魔教教主屠天心知自己可能凶多吉少,暗中偷袭俘虏了忘千川以为人质,废了他全身武脉和双腿,以此作为他最后的退路。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屠天竟被儒心蒙尘的白玉楼毙于掌下,魔教树倒猢狲散,正道也在推倒魔教之后忙于瓜分战利品与地盘,忘千川又已失了功力成了废人,耻于回返道门,便离开了道反一脉遁隐江湖,这才来到了文家村,成了这里的村医,认识了灵儿。
再回到草庐的时候已近黄昏,灵儿推着忘千川,来到篱笆处,却看见屋里有一点灯光摇曳。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看病?”灵儿有些奇怪,“但是看病可以在门外等啊,进屋子和小偷又有什么区别?”
“先进去再说吧。”忘千川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示意灵儿推他进去。
推开草庐的门,眼前却不是想象中的患者,而是三个少年人,围坐在忘千川吃饭喝酒的桌子旁,地上却是一地的瓷器碎渣和饭菜。
“怎么是你们?”灵儿看清这三个人的脸,惊讶地叫出了声。同时忘千川也借着烛光看清了这三个人的身份,乃是村长的三个儿子,也就是灵儿的表兄。由于老子是村长的缘故,这三个人在村里也算是一方恶霸。
“哟,灵儿,你对这残废还挺好啊,推他出去散步到现在?”三个人中的老大吐掉嘴里的草根,语带轻蔑,“你对他这么好有啥用,他又不能娶你,一天到晚往这破地方跑,也不怕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你不要脸,我们文家还要脸呐。”
“你!”灵儿刚要发作,却又想起这毕竟是自己表兄,自己又是寄人篱下,脸色变了变,终归还是没说出其他的话。
“啧啧啧,看这模样,小妮子还挺水灵的。”老二绕着二人转了几圈,口中啧啧叹道,“也不知道你这残废有哪里好,竟能迷了这小妮子的眼。”
“这还用问么二哥?当然是下面的东西好了!你看那小妮子的骚贱样,八成已经……嘿嘿嘿。”老三一脸色相地淫笑了几声,老大老二听了也露出了相同的淫笑。
灵儿咬着嘴唇,这般污言秽语,又岂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忍的,只是她叔父对这三个表兄实在是溺爱至极,这才把他们变成了这么个地痞流氓的样子,若是反抗,说不定会被逐出家门,还要连累了忘千川……
“三位公子此时造访,不知是何事啊?”忘千川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拱手行了个礼,泰然自若地问。
“也没啥事,就是听说我家表妹在你这,接她回去而已。”老三嘿嘿笑着,还伸手刮了刮灵儿的脸蛋,“唉,表妹你真是,这么晚不回家,三哥很担心你啊。”
灵儿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敢反抗。
“三位公子,贵表妹与我只是普通朋友,天色已晚,用过晚餐自然会回去的,三位公子不用担心,请回吧。”
“啊呸!”老二张口就是一口唾沫吐在了他身上,“我们三兄弟来你这,你还敢下逐客令?找死是不是?告诉你,别惹老子,不然老子现在就埋了你!”
“三位---”
话还未出口,忘千川就被老三连人带轮椅一起踢翻在了地上,老三踩住他的脊背,一脸的厌弃,“我们三个在你这办好事是可怜你,明白么?你个残废就给我好好在地上趴着!爷今天要是玩高兴了,说不定还能放你一马,懂么?”
“你干什么!放开忘先生!”灵儿冲上来想要推开老二,却被老三揪住,顺势就按在了桌子上。
“哎哟,老大,你看看,表妹都着急了。”
“那咱们仨也就不用讲那客套的了,先玩了再说。”老大嘿嘿一笑,伸手就扯下了灵儿的腰带,青衫滑开,露出了里面的肚兜。
“你们想干什么?!禽兽,放开我……”
“想干什么?嘿嘿嘿这你都不懂?”老二淫笑着伸手摸向了灵儿的胸前,一片香软入手,真个魂飞九天,“别怕,今儿个哥哥们就带你上天!”
“放开她!”一直被踩着的忘千川突然一挺甩开了老三,拾起一旁的碗碎片,屈指一弹,碎片划过老大的脸颊,留下一道狭长的血痕。
“你干什么!”老三见状,又是一脚踢在了忘千川胸口,将他整个人踢飞到了墙角,随后跟上又是两拳打得他眼冒金星,“看不出来啊,你这残废还有一手?”
“忘先生!”看见忘千川受了伤,灵儿焦急大喊,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远比他要危险。
“放开……她。”忘千川体内旧创崩裂,吐出一口鲜血,痛苦万状,“放开……”
“敢伤老子的脸。”老大上来就是一拳,忘千川低下头,又吐了一口血,“不想活了老子就给你一个痛快!”
“别打他!”灵儿这回是真哭出来了,“你们要来冲我来!别打他!”
“放心。”老大回手掐住了灵儿的脖子,“你们今天谁都跑不掉!”
“放开……她!”忘千川剧烈咳嗽,但还是抓起了身边的木棍,“放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哟,还说要不客气了?”老二哈哈大笑,跟上一脚将他踢翻,“来啊?让我看看你个残废怎么个不客气法?”
忘千川忽然动了,右手如同鬼魅一般径直攀上了老二的大腿,一指点在了他的丹田处---然后被老二又一脚踹飞。
武脉尽毁,现在的他连点穴的力气都没有了,更遑论伤敌救人。
“哈哈,就这么个不客气法?爷爷我不痛不痒啊!”老二大笑着走回了灵儿身边,“大哥,这残废也就这点能耐了,不如我们当着他的面搞?谅他也没什么办法。”
“诶,不错。”老大点了点头,转向了灵儿,“我的好表妹,过了今晚,你就成了我们哥儿仨的女人啦,是不是很开心?”
灵儿被老三用衣服塞住了嘴,只能扭动几下表示自己的愤怒,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嘿嘿嘿,上咯。”
灵儿再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草庐的床上,身上衣物完好,还盖着被子。
转过头,看见忘千川睡在轮椅上,脸色惨白,同样盖着棉被。
“你醒了?”
灵儿坐起,来自下体的剧痛几乎让她再次昏过去。转过头,桌子旁,坐着白衣白发的俊秀少年,正持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小酌。
“忘先生怎么样?”开口而出的,并不是问发生了什么,还是只有对他的关心。
“他只不过是受了点伤,加上旧伤复发,我已经稳住了他的心脉,再找个好医生就没事了。”少年淡淡地道,“你不问问自己的情况?”
“我……”
刚一回想,噩梦般的回忆扑面而来,昨夜种种,宛如再次经历一般刻骨铭心。
“我……”灵儿不禁抱住了双肩,眼泪簌簌而下,“被玷辱了……”
“嗯。”少年楞了一下,点了下头,“很抱歉路上耽搁了一下,本来我应该昨天下午就到的,但是路上出了点小问题,到这的时候,你已经……”
“那……我的三个表哥呢?”
“你说那三个淫贼?”少年一愣,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赶上的还是个**案子,“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亲人,以为是一般的小贼,顺手就处理了,抱歉。”
“处理了,是……”
“就是他们已经死了。”门帘突然被撩开,冷峻的少女走了进来,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你刚刚受过伤,吃点东西比较好。”
“死……了?”闻言灵儿眼泪又落了下来。
“嗯,圣司一向就是这样,从来不问缘由,杀了就是杀了。”少女将面汤放在了灵儿眼前,“快吃吧。”
“谢谢……”灵儿接过了碗,“不知二位是……”
“我是忘千川的朋友,我叫白玉楼。”少年笑了,“这是我的手下,路行夜。”
“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们也没帮上忙。”白玉楼摇了摇手,“接下来呢,你想怎么办?我会带你的忘先生去看医生,为他再续武脉与双腿,你想去哪里?”
“圣司的意思是,反正你也只剩下逃跑这一条路了,不如干脆和你的忘先生一起走。”路行夜将一碗面汤一壶酒放在了白玉楼面前,“圣司和我肯定不会留下,你要是留下那三条人命肯定会算在你身上。”
“可是我……我已经……”灵儿想着想着,又不禁抽泣了起来,“不干净了……”
“我猜他是不会介意的。”看着灵儿哀婉的目光,白玉楼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你需要过的,是自己心里的坎。”
“我们俩先出去了。”白玉楼拎起酒壶,走向了门外。
“圣司你早饭还没吃!”路行夜有些不悦地瞥了一眼桌上根本没动的面汤,也有些恼火地追了出去。
随着一声轻轻的呻吟,忘千川缓缓醒转,睁开眼,面前是梨花泣雨的少女,“灵儿?”
“先生你醒了?”灵儿惊喜莫名,刚想要过去扶起他,下体的剧痛又一次让她流出了眼泪,“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忘千川咳了一下,“灵儿你没事吧?我记得……”
灵儿只是抱紧了自己,含着泪摇了摇头,见此情景,忘千川心下便已了然。
“那……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听你的朋友说,是他救了我们。”
“我的……朋友?”忘千川有些疑惑。
“他说,他叫白玉楼。”
白玉楼站在初秋的微风里,衣袂翻飞,玉笛横吹,丰神俊朗,风姿清卓。路行夜斜倚在他身后的树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欣赏着自家圣司的笛曲。
轮椅碾过草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忘千川推着轮椅,来到了白玉楼身边。
“说好了?”白玉楼放下紫玉笛,转过身,袍带飞扬。
“嗯。”忘千川并未多言,只是点点头,他们之间无需过多言语,毕竟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对彼此的信任坚韧无破。
“那就收拾收拾,准备走吧。能医你的医生我也已经找到了,很快你就能再站起来,再与我们并肩作战。”
“能医我的腿和武脉,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忘千川眯了眯眼。
“是啊,就是他。”白玉楼微微一笑。
“阎王莫敌绘空事,没想到他还活着。”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一刀挡关的阎王莫敌了,现在应该叫他白衣沽酒。”白玉楼轻叹道,“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吧?那就走吧。”
忘千川点了点,缓缓转过了自己的轮椅,看向了身后的草庐。
“浮生隐闲终须止,一步江湖无尽期啊。白玉楼,你来找我,肯定不会是医治我这么简单吧?”
“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仅此而已。”白玉楼撇了撇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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