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司。”
书山墨海后山,世外书香楼之顶,青衣少女端着托盘,在白衣少年面前躬下了身。
“辛苦了,小夜。”
“圣司说笑了。”路行夜轻声答道。
白玉楼微微一笑,双手托起了托盘上的玉冠,“为我着冠吧。”
“是。”路行夜放下托盘,接过白玉楼手上的玉冠放在一旁,再将少年那一头白发扎起,最后将玉冠缓缓缚在他的发髻上,将拾起一旁的长钗,刺入发髻中央。
白玉楼看着铜镜,镜中的少年眉眼如画,虽然面相阴柔如女子,却自生一股浩然之气,便是那双丹凤眼也不怒自威,白袍广袖,高冠博带。
转眼已是三年。
“笑儒冠空来自误,叹流年又成虚度。”白玉楼深深叹息道。
笃笃笃,三声门响,接着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圣司,时辰到了。”
“已经到了?那就走吧。”白玉楼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走向了顶层的小门。
门外,是捧着古剑的玉天心。见到白玉楼出来,躬下身,将手上的剑系在了他腰间。
万古天行。
“好久不见啦,老朋友。”白玉楼看着腰间的古剑,屈指弹了一下剑鞘,荡出玉磬一般的锋鸣声,“这条路,还是得你陪我走啊。”
自从三年前儒心蒙尘便再也不曾出鞘的古剑,在这一弹之下竟然自行出鞘一寸,反出一道清亮的秋水寒光,似是为了主人重新振作而欣喜。
三年画地为牢,三年遁隐红尘。
白玉楼忽然笑了笑。
再回首已百年身。
叹了口气,还是推开了书楼的大门。
书山墨海,今日迎来了它最隆重的典礼,迟来三年的圣司继任大典。
“奏乐!”
文载龙渊殿前,以大道为线,两边分开,密密麻麻站满了书山墨海的儒生文士,最前排则是两队少年少女,手中执着琵琶竹笛,身边立着编钟玉磬,礼乐冲霄。
白玉楼整整衣襟,正正袍冠,踏上了中央的汉白玉石板,放眼过去,尽头是龙渊殿中央的玉椅。正御云苍渺持着托盘,托盘上的东西就算不看也知道是什么,儒家圣司令,天下儒宗之证。
三年前前代圣司就有意传位,只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儒心蒙尘不宜继位,所以这大典才迟了三年,以至于门下弟子多只知道有正御而不知有圣司。
不过这不要紧,今天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儒门掌教是白玉楼。
白玉楼叹了口气,踏上了最后的台阶,转过身,面向下方所有的儒家门人。
“儒家一百三十二代弟子,前圣司末徒白玉楼,德性宽仁,进退守矩,心性修为皆为同辈第一,奉前圣司遗训,继为书山墨海第四十二代圣司,大济天下,化育万民,礼义治世,莫令先人蒙羞。”
“弟子白玉楼,谨遵先师教诲。”
云苍渺微微点头,拾起圣司玉令,将托盘推给一边的小辈,缓步走到了白玉楼身前,“玉楼,接下此令,肩起这份责任,从此你就是我书山墨海的掌教,准备好了么?”
“既已出楼,何必再问呢,大师兄?”白玉楼微微笑道。
“我儒门的未来,就交给你了。”云苍渺挽起大袖,将玉令双手奉上,“师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一定很开心吧。”
白玉楼没答话,拾起玉令,系在了腰间。
“儒晖千古,倒映玄黄。干戈有定,仁义无疆。执万民兮所向,平天下兮有方。荡邪寇兮莽莽,射天狼兮苍泱……”白玉楼张开双手,对着下方的门徒儒者深行一礼,下方万千人等同时回礼,并同时诵起了儒门经典中的《仁王篇》。
“老师,你可瞑目了。”白玉楼听着下方的《仁王篇》,轻声叹了一句。
“白玉楼!”
忽然从长门外响起了一声高吼,音若雷声滚滚,一浪一浪,竟把万人齐颂之声也压下去一分。
“不知哪位高朋来此,寻我白某人何事?”白玉楼皱了皱眉,对方这一声颇似佛家狮子吼,意在先声夺人,听口气来者不善,当下虽不愿意,但还是提起一息浩然气,同样声若雷鸣地回问。
人群忽然散开了,露出了刚才出声之人---儒袍玉冠的中年男子,面相不怒自威,缓缓走向了文载龙渊殿前。
“尹师叔。”云苍渺也皱了皱眉,认出了来人,按书山墨海规矩,圣司同辈若是不愿受认执令之职,可自选门人一百外出自立小宗,眼前这位就是他师父的同辈弟子,因不愿受刑部执令之职而自立小宗秀士林的尹千岁,按照辈分也当得起他们一声师叔。
“不知师叔大驾光临,玉楼有失远迎。”白玉楼心下叹气,向着自己这位师叔行了个平辈礼---他已是圣司,大宗正统,就算是晚辈也不能执晚辈礼,“不知师叔来此,有何贵干?”
“不对我行晚辈礼,还真把自己当圣司了。”尹千岁走上台阶,嗤笑一声,“名不正言不顺,我儒家从古至今,还未有过末徒继任的先例,你大师兄还在这,你也能坐这个位子?”
“玉楼继任圣司乃是先师遗训,苍渺岂敢僭越。”云苍渺连忙推辞。
“就算你大师兄不愿,也万万没有立小的道理。”尹千岁轻蔑地扫了云苍渺一眼,又转向了白玉楼,“把圣司令交出来,于所有宗支之间重新遴选,方能平人心,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白玉楼叹了口气。
尹千岁当年曾经与自家师傅竞争圣司之位,看来这么多年一刻也未曾放弃过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所以才会在他继任大典这个当口跳出来加以阻挠,还说要从所有宗支之中遴选,其用心昭然若揭。
云苍渺看着自家小师弟那一脸小纠结的神色,连忙低下头咳了一声,以他们师兄弟这么多年来的默契,一声咳嗽就够了。
白玉楼听见云苍渺的咳嗽声,脸色又是一变,他当然明白云苍渺的意思,只是毕竟是师叔……
“圣司之位,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白玉楼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瞥向了尹千岁,“师叔统御秀士林多年,文治应是足够,可这武功……师叔年纪大了,还是歇了吧。”
“嘿,你这小辈口气不小。”尹千岁闻言怪笑一声,“也罢,我就替你师傅教教你仁王剑。”
六艺坪,书山墨海弟子平日习武练习之所,在这里比剑也算是惯例。白玉楼理理衣襟,看向了对面的尹千岁,大袖一扬,万古天行便已立在了身侧,单手扶住,长出了一口气,“师叔,请了。”
“小娃娃,注意了。”尹千岁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将其缓缓出鞘,在面前端平,深吸一口气,刚才还很是凶狠的神色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刹那间火山变平湖。
儒剑讲求中正平和,剑取中庸,剑取中直,因此出剑之前忌动气怀怒,仅从这一点来说,尹千岁就不愧是上代圣司的竞争者之一了。
但是还不够。云苍渺看着场中的二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常人修仁王剑都是要在出剑之前摒弃杂念,但是白玉楼之所以能拔出万古天行,就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那些多余的情感,淡漠如天心守一,因此一般的仁王剑根本赢不了他。
尹千岁猛一踏地,标准的剑式起手,乃是仁王剑第一式“儒晖千古”,直驱白玉楼心口。
白玉楼忽然叹了口气。
原本他并不想比这一场,要不是大师兄那声咳嗽,他早就息事宁人了。
云苍渺那一声咳嗽的意思,是要他拿尹千岁立威,反正有人送上门,正好展现一下他的文治武功,再说因为他年纪小,如果击败了儒门宿老,那也就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他了。
所以要把这威立起来,这一仗必须漂亮,能多漂亮多漂亮。
白玉楼睁开眼,右手一振,万古天行铮然出鞘,旋即一剑斩落,宛如九天之雷落凡尘。
仁王剑,一点浩然千里风。
剑刃相交,同出一脉的浩然气轰然震爆,白玉楼袍袖飞扬漫卷,竟是纹丝不动,反倒是尹千岁被对撞的浩然气震得踉踉跄跄连退四步才拄剑站稳。
纯粹内力罡气的对拼,竟是白玉楼更胜一筹。
“师叔。承让了。”白玉楼笑了笑,脚下一错移形换位已是近身欺上,尹千岁连忙挥剑抵挡,一时间只见场中两条人影错落翻腾,金铁交加之声不绝于耳。
“这小子根基不凡,内功深厚更胜于我,剑术修为也颇为精深,看来我那师兄眼光不错。”尹千岁战着战着便已是暗暗叫苦,来之前还以为只是个修为不错的小孩子,没想到竟是如此硬茬,较之江湖上那个成名高手名宿甚至更胜一筹,但是毕生所愿已近眼前,又岂会轻易放弃,当下强行逆转经脉,不顾浩然气逆行残废之危,强抢一步,几乎是胸贴胸的距离,硬是抢出了一式“干戈无戕”,贴身犯险,直指白玉楼胸腹之间,竟已起了杀心!
“玉楼!”一旁观战的云苍渺心知此式凶险,失态得起身惊呼。
轰!
就在众人都以为胜负已分之时,场中突然一声巨响爆开,罡风猛烈,激起万千尘土飞扬,一时间众人都看不清场中情形,仅接着就是一声痛呼,一道身影划破烟尘,狠狠砸在了六艺坪的地面上。
“居然是尹千岁?!”云苍渺也吓了一跳,旋即看见飞出来的不是自己小师弟,也是舒了一口气,“那小师弟他……”
相比于场外的人,尹千岁作为当事人,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自然是了如指掌,当正因如此,他反比场外之人更加惊骇---刚才势在必得的一剑,竟然被白玉楼用极为简单粗暴的方式破了去。面对那必杀一剑,白玉楼竟只是震了震体内的浩然气,就将他震飞了足足三十丈,必杀自然也无从谈起。
一力降十会。
“师叔,知难而退。”
烟尘散开,白玉楼依旧拄剑而立,衣袂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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