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墨海,春秋阙,依旧桃花纷飞,清香四溢。书山墨海建于连城山,山上桃花比山下晚开七天晚谢半月,因此现在已近五月,桃花依旧繁盛如初春。
“圣名玉德,文星诏命。刑部执令许讳沧海,性德严谨,进退有据,法学渊源,一脉之基,诚为儒门不世之才。然,世道艰险,总有波澜,奸邪当道,圣贤没身。儒门自古薪火相传,有以身殉道者,有为民请命者,有慷慨就义者,有投笔从戎者,万千先贤殒身不恤,方有我书山今日之伟业。先圣精神,共昭天地。我辈来者,亦当承圣贤之精魄,秉儒心之纯明,荡世间之邪祟。望诸君谨记执令成仁之义,昭我儒门光气,莫令先圣蒙羞。亦望执令泉下有知,佑我儒门千秋万载。”
云苍渺长叹一声,缓缓卷起了手上的白绢书,放置墓前,又从一边拾起了三炷细香,三鞠躬,轻轻插在了碑前的香炉,躬身碎步后退,身后则是一干执令以及许沧海名法修堂的弟子,以次进香。
忽然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吹的是一支哀乐,曲名《蒿里》,乃是前朝武帝命人所做。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怕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白玉楼倚着桃树,轻轻吹着那支玉笛,眉眼之间竟也有些哀伤。
纵是天心,亦难无漏。
“玉楼你就别再自责了。”云苍渺在他身边停下,也靠在了树上,“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什么都做到圆满,有的人你能救,有的不能。”
“可是师姐,分明是能救的。”白玉楼放下玉笛,从腰间解下了葫芦,“如果我能做得更好,或者我能更快,师姐都不会死。”
“那么这其实还是你做不到的事情。”云苍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前跟我说下棋不能执着于一城一地,事已至此,你该做什么,心里有数。”
“连大师兄你也这么说么,我应该放下执着往前看?”
“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我反而觉得你应该背着它,然后抬头往前看。”云苍渺转身向春秋阙外走去,“好好想想,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嗯。”
所有进过香的人都会从他面前经过,几个师兄弟会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他们在,其他的人也会在他面前行礼。进香的人一共也不多,很快,整片桃林便只剩下了白玉楼,和他身后侍立的路行夜。
“师叔的葬礼操办得不错。”白玉楼忽然叹了口气,“师姐的也交给小夜你,可以吧?”
“是。”路行夜也在心里微微叹息,昨日她们在看到圣司千里虹之后便迅速增援,可是赶到之后,看到的却只有白玉楼和离天涯,段常与许静仪已经变成了尸体。
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就只有白玉楼自己清楚了。
“结果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白玉楼对着天空,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把血变成势,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圣司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怎么叫你也这么说。”白玉楼摇摇头。
“不行你不能进去!”
“让开!我要见圣司!”
忽来嘈杂吵闹之声,紧接着,一道人影闯入了春秋阙,身后还跟着两个面带难色的守卫弟子。
“圣司恕罪!张师兄非说要见您我们拦不住他……”
冲进来的竟然是缺席葬礼的张鉴,双眼血红,一身的酒气,衣冠不整,好似犹然宿醉未醒,路行夜也吓了一跳,然后面带嫌恶地退了一步。
白玉楼看着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样的张鉴,慨然一叹,“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是。”
“所以,张师兄何事?”
“敢问圣司,师妹究竟是怎么死的?”张鉴瞪着双眼,一张嘴酒气逼人,白玉楼也皱了皱眉头。饶是嗜酒如他,也受不了对方口中酒臭。白玉楼虽然嗜酒,但素来只饮秋霜一种,秋霜清香凛冽,饮再多也不会宿醉如斯。
“如果师兄你是要报仇,那仇人已经死了。”白玉楼淡淡地说,“段常已经由我亲手击毙。”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那师兄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张鉴的声音就像是困兽的咆哮,白玉楼盯着他的双眼,他也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目眦尽裂。
许久,还是白玉楼率先移开了视线,“师兄想要知道为什么的话,大可以自己查不是么?法学除了礼刑名典,应该还教了寻踪索骥之术才是,查清真相,对师兄来说应该不难。”
“查……就能理清真相么?”张鉴身子晃了晃,脸上现出几分犹豫,虽然宿醉未尽,不过酒量一直不错,思绪仍然清醒,“再说,如此清晰,又有何可查?”
“你觉得清晰,是因为你知道的不够完整。”白玉楼笑了,开始在林间踱起步来,“既然师兄有意,那我便串联起来告诉你。”
“第一桩,便是许师叔身亡,师叔功体至刚至阳,因此名典祠内留招多也很正常。但是我在痕迹中一点外门武学都没见到,师兄你能想到什么?”
“要么是对方用的也是儒门武学,要么对方所用武学天生便不留痕迹。”张鉴语气低沉。
“但我们都清楚,克制许师叔功体的,只能是至柔之功,用同样的门内武功,是不可能胜过师叔的。”
张鉴脸上划过一丝阴郁,点了点头。许沧海乃是除了后山守楼人和白玉楼之外儒门最强者,儒门之内,他人万无可能胜他。
“所以,暮雨晴所习,必是克制许师叔地柔功。”白玉楼顿了顿,“但是许师叔江湖上不露声名,当年下山游学也不曾暴露身份,魔教是如何知道许师叔的功体根基和弱点的?四盗之中,只有暮雨晴能闯名典祠,但是其他几人与她武功仿佛,雪无尘还要强一些,为何营救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她?”
“有内鬼勾结魔教,泄露师父的功体弱点?”
“这是其一,其二,在昨天书山戒严缉盗,二师兄带队把门的时候,宇文恭逃走了。”白玉楼叹了口气,“一切都恰到好处,不知你可想到什么?”
“昨天……这么说,那两名逃犯是有人私纵,为的就是混水摸鱼救出宇文恭?”
“天字号里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揣着开元丹的丹瓶,但是丹瓶已空,应该是被段常离天涯二人服下,牢门则是被钥匙打开的,师兄是否明白了?”
“开元丹非是常备丹药,每一瓶出库户部都有记录,只要调查记录就能知道是哪一家勾结魔教私纵重犯。”
“第三桩便是陈朗陈教习服毒自尽之事,说是畏罪,实为封口,就是不知他是谁家的人,是替人封口还是被人封口,这背后,便是师兄想要查出的真相。”白玉楼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了一方玉牌,云龙纹中央刻着一个“刑”,正是曾经许沧海持有的执令之证,“该告诉师兄的,我已全数说明,余下的,便要看师兄你的决心了。”
“可是……”张鉴盯着他手里的执令玉牌,目光变换,语气犹疑,“我……”
“我也知道你曾和师姐说,若是当选执令便会向我请婚。”白玉楼放缓口气,循循善诱,“因为某些蛀虫害死了师姐,若是没有觉悟,师兄今日何来?”
“我……”
白玉楼柳眉一皱,声调再提,当头棒喝!
“师叔在此!你便忍心看师姐衔冤而死?!”
醍醐灌顶,张鉴猛地抬起头,不远处的汉白玉石碑上,“刑部执令许沧海之墓”几个红字熠熠生辉。
“我该怎么做?”
“成为执令,然后做你该做的就可以。”白玉楼递出了执令玉牌,“放手去做,我们都会支持你。”
“……张鉴,领圣司命。”张鉴接过玉牌的手还是有些颤抖,白玉楼将玉牌放在他手心,反手把他的手握成拳头,死死攥住了执令玉牌。
“师叔,师姐,泉下有知,会高兴的。”
“别让他们寒心。”
拍拍张鉴肩膀,白玉楼步出了春秋阙,路行夜疾步跟上,回头看时,一向锋芒毕露的张鉴,握着玉牌泣不成声。
“圣司就这么放心让他上位么?”
“师仇,妻仇,还有他的自责,只要他不被压垮,那就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了。”白玉楼摇摇头,忽然抽了抽鼻子,“诶,小夜。”
“?”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气?”
“血腥?”路行夜用力吸了一口,满鼻尽是桃花香气,“没有啊?”
“是么?”白玉楼又嗅了嗅自己的白衣,“那大概是我的错觉吧,反正我好像闻得到。”
“我先去看看师姐,小夜劳你替我拿个香斗过来,这血腥气还挺浓。”
“圣司你是喝酒把鼻子喝坏了吧?”路行夜一脸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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