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湖南道府城,又临山傍水地处要道,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人皆需在此停脚驻马,加之此处环围洞庭,有天下第二名楼,又是屈子放逐投江的所在,前来凭吊题诗的文人墨客也络绎不绝,故而岳州甚是繁华,虽不能与两都苏杭相比,却也是大周境内不多的繁华府城了。
“小师姑,咱们俩就这么把圣司扔在客栈……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啥不好的?我难得能出来,他居然还想在客栈睡一天,活该。”
“可是……”
“怎么?莫非小夜你很担心他?!”
“不,很明显更需要担心的是我们俩……临来之前正御还嘱咐了外面人多眼杂让我们一切听圣司的……”
“有啥可担心的?他难道比我们多了眼睛嘴巴三头六臂嘛?”
城南街市,明黄衣裙的少女大踏步地走着,身后跟着青衫的少女亦步亦趋,不用问,正是把顶头上司扔在客栈跑出来玩的何雨怡和路行夜,当然准确来说只有何雨怡是自己偏要跑出来的,白玉楼是见实在劝不住她才让路行夜跟着她有个照应,至于为什么圣司自己不出来……按他的说法是奔波七八天又被刺杀实在是太累了想要休息休息,当然想想也该知道这全是托辞,说不定她们俩前脚走那货后脚就出门去找酒喝,虽然白玉楼贵为圣司,但是对他的人品无论用怎样的恶意揣测都不为过,这也是路行夜这两个月的御坊听候学会的珍贵经验。
“至少……”路行夜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把后面的“他比较能打”吞了回去,何雨怡如今也有四脉初期了,在年青一代里已经是极为不错,所说同龄人里比她强的远远不止一个白玉楼,但刨去这些怪胎,在常人的范畴里,她也确实有资格自傲,想来提及白玉楼她也不会太高兴,虽然也确实是早晚要过到一个家门里……
“诶小夜你看这个怎么样?”路行夜回过头,何雨怡正摆弄着路边小摊上的一支铜钗,在头上比比划划。
“……小师姑,不是我多嘴啊,这种铜的……你带出去会很丢人的……”路行夜只感觉一阵无力,书山墨海每年光学费就有十万两白银进账,又有朝廷的春秋补俸和各脉小宗每年学费半成的供奉,十六派之中,只有佛门凭借着当朝女帝的偏爱能与儒门相比,当代佛尊梵空的师弟梵宇更是被尊为国师,帝都长安之中还立着女帝所修的摩天弥勒像。书山虽然崇朴尚俭,但本身却真的不像其他各派穷困,白玉楼身为圣司同时领着帝都国子监的太祭的虚衔,受三品俸禄,铜钗在书山执令各家之中倒也真的有些拿不出手。
“哎呀这不是挺好看嘛!”何雨怡吐吐舌头,把钗子放了回去,“小夜你看咱们平时练武读书也不用抹脂粉,可咱们总都还是女孩子不是?”
“……”路行夜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这也是实话,儒门平日只有读书练武,因此门下男子一概头巾无冠,女子不着脂粉发钗,在六艺坪上练一下午就别说别的了,脂粉花掉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无论是路行夜还是玉天心平日里都是素颜,倒是那个圣司天天换头冠腰绶,动不动还总想着女装唱戏……
路行夜虽然也没在意过这种事,但作为女孩子说不想试试也是骗人的,但最大的问题就是……钱都在白玉楼身上……路行夜身上只有三十枚铜钱,何雨怡想来也不会多到哪去……毕竟这逛街对她而言都差不多是第一次……
“小师姑,那个……银子和银票都在圣司身上,我身上只有三十个铜板啊。”路行夜劈手夺过了何雨怡又拿起来的胭脂盒丢回了摊子。
“啊?”何雨怡突然一傻,然后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果不其然,身无分文,“那我们出来还什么都买不了……都是那个傻子的错!”
“那个……小师姑,好像是您先自己走的……”
“他知道我没钱还不追出来!看我回去了不收拾他!”何雨怡狠狠地跺了跺脚。
“老板,这支钗子,我买下来了。”
路行夜转过头,递出碎银的,是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身边跟着两个青衣护卫。面容虽然只能算得上常人面目,但一身金银华贵却都不是假的,自成一股雍容气度,倒也很难令人心生恶感。
“姑娘既然想要,在下送给姑娘便是。”青年转过身,又递出了手上的铜钗。
“公子当真要送给我?”路行夜还没来得及阻止,何雨怡就已经接过来了钗子,一脸欢喜。
“既然姑娘想要,又非贵重之物,姑娘拿着便是。”华服公子淡然一笑,“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江南慕容家慕容斌,不知可否有幸能邀二位姑娘与我一同听听戏?正好是名伶舞红袖的开嗓的日子,二位姑娘可愿赏光?”
“我们……”
“好啊好啊。”何雨怡兴高采烈,“正好我们俩都没带银子,还能听唱戏,那就谢谢公子了啊。”
路行夜刚开口拒绝,就被一边的何雨怡给堵了回来,白玉楼之前也确实说过这个小师姑一直都被小心呵护养在儒门和刀宗,在两边都是宝贝,说是不谙世事都有些抬举了,实在是没接触过两家之外的人和事,接触过她的人实在是只有好意,因此对于如何分辨心怀不轨之人也实在是……
但是现在就真的是……这种明摆着上来想要对您做点什么人你也看不出来就……路行夜无奈扶额,这个慕容斌外显的修为不过两脉,那两个青衣护卫应该也和她和何雨怡差不多四脉上下,在江湖上也算是一般高手,说是全身而退有些托大,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更何况……路行夜左手略略叩了叩袖中的纸卷,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圣司拦不住她也拉不住,希望过了这次有点长进吧。
“二位姑娘肯赏光,是慕容的荣幸,”慕容斌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未请教二位姑娘芳名?”
“我是何雨怡,这是我二师兄的徒弟路行夜,见过慕容公子啦。”
“……有礼了慕容公子。”路行夜万般无奈得见礼,不知为何,她现在是越来越想看着白玉楼把这何雨怡娶回家是个什么光景了。
“原来是何姑娘路姑娘,来来来这边请,天逸茶楼的戏票子,名伶舞红袖亲自下场,可是一票难求啊……”
天逸茶楼修在岳阳城正中,七层高阁的顶层就是戏场,江南慕容家虽然不是顶尖的世家,但也算是一方豪强,抢到前排的戏票倒也不是难事。他们五人赶到的时候有些迟,人已经几近坐满,台子上也拉上了三重帷,内中一个人影隐隐约约。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古筝声轻轻响起,带着一个清脆的女子嗓音,清风穿堂,帘幕翻飞,露出一双芊芊玉手,拨弄着一架长筝。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帷幕拉开,素衣白袍的少女端坐台上,轻轻弹着面前的古筝,曲子选的是古曲《高山》,长发飘飘如仙。
“二位姑娘,看来我们来的还不算迟。”慕容斌打开了折扇,得意洋洋地坐在了茶几的侧面,“坐坐坐,这舞红袖的戏台子可不是一年都在这搭的,这票可是我花了大价钱的,二位姑娘,可莫要辜负了本公子一番心意啊。”
“……”路行夜的嘴角抽了抽,但也不好说什么,何雨怡听曲子听得正欢,她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坏了人家的兴致更何况人家现在还没做什么,当下也只能又叩紧了袖中的纸卷。她在儒门已有两年,御坊听候又是圣司的身边人,有权,人又长得颇为漂亮,自然也少不了想要跟她套近乎跟二先生跟圣司提亲的,因此这慕容斌的心思她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以这慕容斌三人的实力也奈何不了他们两个四脉,真要是把这慕容公子打出个好歹来,书山也能处理慕容家那一边,因此路行夜虽然看着这慕容公子恶心,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反正他们书山墨海除了皇亲国戚谁不敢打……
一曲《高山》罢了,少女婷婷起身,对着台下轻轻行了一礼,缓缓退回了幕后,刹那之间掌声雷动。
“何姑娘路姑娘,这是今年新上的竹叶青,是我们慕容家好不容易才从各大世族豪门之间抢来的,尝尝?据说还能养颜驻颜呢。”慕容斌摇着折扇满脸堆笑地推过了两个茶盏,幽香四溢,倒真的也是好茶。至少蒙蒙何雨怡这个分不出来好坏的外行不成问题。路行夜身为御坊听候,圣司白玉楼的那点珍藏她倒也都喝过,这新上的峨眉竹叶青虽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但其实还不入世门高族的眼,这慕容斌大概是看她们两个没什么饰品,只是带了一刀一剑,大抵是以为她们两人只是出门游历来见识见识伏魔大会的小派弟子,因此才对自己能拿下她们两个深信不疑。
“诶,新茶嘛?我从来只喝过小师兄屋子里的陈茶,这新茶还真没喝过几次。”何雨怡好奇地转着瓷盏,看得路行夜嘴角又是一阵抽,她小师兄屋子里那可都是各地小宗进献的珍品,更有只产于天奕峰下的天下九茶之一,自然是只能先从陈茶喝起……当然要是以她的想法,新茶今年都是新茶,按圣司那么个喝法就是年年喝陈茶……不过人家愿意这么来,书山之内谁能管?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现在就不会喝这两杯茶。”
路行夜眼神一寒,腕上骤现黑白二气,但又旋即隐没无形,她根本就没看清这个红衣女子是什么时候、如何来到这桌边的,而对方甚至还探出了一只玉手,轻轻把玩着原本在何雨怡面前的茶杯。至少也是齐天下级别的高手,既然无法抗衡就暂且压下敌意,这也是路行夜这几年来学到的珍贵经验。
一袭大红衣裙,头戴高顶宫帽,淡妆素面,一双含情桃花眼,两弯烟黛细叶眉,倾国倾城面上似笑非笑,眼中烟水迷离。
“你……你是……”慕容斌惊得差点起身,被这红衣女子水袖一拂,竟然直接落回了座位,路行夜却一点真元波动都没察觉,对方修为果真深不可测。
“这杯茶里,加了合欢宗的玄阴散,服下之后,前三刻只会觉得乏力目眩,三刻之后人事不省春情躁动,再接下来嘛……”红衣女子幽幽一笑,抬起茶杯抿了一口,“二位姑娘,可莫要上了这位慕容公子的当了?”
“舞大家,我……”
“慕容公子,还不走,是想让奴家……轰你出去么?”
“可是……”慕容斌贼心不死又有些不忿。
“我是在救你呀公子,这二位姑娘可不是你们慕容家得罪的起的,趁着还没被灭门,收手退走,也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是吧?”
“那……打扰舞大家了。”慕容斌咬咬牙,还是做了个揖,带着两个随从转身离开了。
“让贵客受惊了,要是真让棋会和儒门的宝贝扔在我这,我这馆子可还怎么开啊,您们说是不是?”红衣女子咬唇浅笑,眼波流转。
“还未请教您是?”何雨怡看了看被抿了一口的茶杯,有些奇怪地问,“我们应该没见过您吧?”
“不认识我也是当然,毕竟我也不一样了不是?”女子掩口轻笑,行了一个小礼,“摘星阁首席……哦现在我是阁主了,摘星阁阁主,夏珏,见过二位姑娘了。当然,叫我红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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