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月正圆1

天刚乍亮的时候，周越带着包袱入了泾阳县城。她一身青色短打，松快伶俐，走起路来，整个人都是虎虎生风。

这番模样，若是让养父周老四看见了，必然又是一番教训。

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养父和姐姐，心里倒是挂念的紧。

养父周老四靠卖艺跑江湖为生，捡到她的时候，她刚从拐子手里跑出来。身上破破烂烂的，却依稀可辨是一身刺绣锦衣，周老四一看，便知道她来历不凡。成天唠叨着，她是大家闺秀，半点苦也不肯叫她多吃，生怕日后养成了恶习，回不了家。

周老四：可别，爹还指望着你认祖归宗，爹好跟着你享享清福呢！

这一来二去，周越也失了耐心，生怕难为了姐姐周莹，只好在别处多多帮衬些姐姐，。

姐姐周莹也是养父周老四捡来的，只不过，不同于周越，周莹从襁褓里就跟着周老四。养父周老四生性活波，连带着姐妹俩都是开朗的性子。

时间久了，周莹难免问起身世，周老四常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摸摸下巴上根本并不存在的胡子糊弄周莹。

周老四：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我们父女俩都是水命。

周莹目光炯炯有神，又给周老四茶碗里添了水。

周莹：记得，爹，接着说……

周老四喝茶如饮牛，素来是“咕噜咕噜”一通乱灌，很快便见了底。

他用衣袖抹了抹嘴巴，接着说，

周老四：同治十年，发大水，哎约喂，那叫一个惨哪……处处都是饿死的人哪，哎呦……

周老四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周莹看不下去，忍不住敲敲桌子。

周莹：说重点！

周老四：重点，哦！就是那年发大水，我远远的就看见河里漂着一只木盆，里面啊……有婴孩的啼哭声！我伸手去够，可不就捡到你了么？

周莹当然不信，一把夺了茶壶。

周莹：你上次还说，什么……我是狼窝里捡的呢？

周老四：是吗？我说过么？

周莹：你说过，就在前几天，我们去城里卖艺的时候，那个空隙……

周老四：哎呦，爹这老了，脑袋都糊涂了，都记不住事了！好了！周莹，你记住，一切以我今天说的为准啊！

周莹：真的？这回儿，是真的吧？

还没等周老四回答，周越早已笑得不能自已。

周越：哈哈哈，哎呦，笑死我了，你还真信啊？他上上回儿，还说你是宫里的格格，被人狸猫换太子给换出来的呢？

周莹生了气，把茶壶重重地放下，冷不丁地跑了。

周老四见怪不怪，得了空又来训周越。

周老四：越丫头，爹怎么跟你说的？啊？你是大家闺秀，闺秀知道不？

周越：（翻了白眼）不知道！

周老四：大家闺秀……就是那街上坐轿子的那个！知道不？你可不能跟周莹似得，那家伙儿，张牙舞爪地……

周越：为啥？我不是你女儿啊？

周老四：（周老四急了）不是……爹都说了多少次，你是有家的人！不像周莹，那就是个野丫头！你要是像周莹一样，怎么回家？人家肯要你？

周越：不要就不要，我才不稀罕！

周老四：不稀罕？周越啊，爹还指望着你认祖归宗，爹能沾点福，安安稳稳地过后半生哩！你可不能给我撂蹶子啊！

周越：（偷笑）不是还有周莹么？

周老四一把扔掉手里的半截花生壳，哼哼两声。

周老四：就她？哎！难啊！周莹这个臭脾气，谁能受得了？她跟你爹一样，都是苦命哦！

周越：那指望我就行了？万一，我一辈子都找不到亲人呢？

周老四：（哼哧两声）那有什么办法？都是命！只能跟着我周老四吃苦喽。

他忽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周越笑道。

周老四：姑娘哎，别不放在心上，这世道乱的很，你找到亲人，爹心里，才踏实。得嘞！几日不赌，有点手痒，我先去了，告诉周莹，不用等我吃饭了。

周越：你真不回来吃了？我还准备烧两个好菜呢！

周越：不了，你们姐俩自己吃吧。 。

周越应了，刚擦完桌子，周莹就从院子里进来了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神情抑郁。

周莹：你说，爹为什么不告诉我身世啊？我又不想离开他，我也只不过是想知道我是谁？我爹是谁？我娘是谁？他们是怎样的人？为啥不要我啊？你说……他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周越：这世道，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要我说，你也不要逼他，他要是想说，自然会说，他要是不想说，呵，你还真拿他没辙！你瞧，都把他逼成什么样了！

周莹：我也不想逼他，可我……总得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吧？

周越：可不管怎样，他就是咱们的爹，不是么？既然他不肯说，就算了吧。

“说的也是。不过……”周莹抬头看了一眼周越，小心翼翼，“你真的不想找亲人了么？你可不是我，你有家的！”

周越：说什么傻话！这不就是我的家么？难道你也想我尽快找到家人，离开你们么？

周莹：怎会，只是怕你将来后悔……

周越：我不会后悔的，我自个儿做的决定，自然不会后悔。

周莹心大，渐渐放下心来，也不再追问身世，这让周老四很是高兴。

*****

周越又往前走了一段，老远就闻到了甑糕的香味。

这甑糕又甜又香，是她们姐俩的最爱。据养父周老四所说，当年，若不是为这甑糕，指不定她还安安分分的做她的大小姐呢，哪里用得着跟着他们流浪？

当然，这话得搁一半听，用周老四的话来说，这都是命。周越不信命，她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周越快步走到甑糕摊前，笑意盈盈，她摸了摸包袱里的碎银子，掂量掂量，终究还是说道，“老板，给我拿两块大的！”

那老头应了，笑嘻嘻地切了，递给周越。周越拿过东西付账，又往前面人多的地方去了。

如果她没猜错，养父周老四肯定会在人多的地方——骗钱。

*****

果不其然，刚走几步，便看见了周老四的踪影。

“各位泾阳的父老乡亲们，我们父女二人初来乍到，有道是脚踏贵地，眼望生人长城万丈，全靠朋友帮。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请您回家也捧个钱场。在下这厢有礼了。”

说话的是周老四，他一身粗布短打，精简干练。方才才和周莹表演了刀剑杂耍，可惜，大家伙儿兴致不高，打赏的寥寥可数。

周老四心领神会，摞起袖子，高声道，“看来泾阳的父老乡亲们见多识广啊，我今天要不使出点绝活，就扯不开这场子啊！”

说吧，立马脱下上衣，运气扎了一个马步。又让周莹拿着大刀往他背上用力砍两下，复又往他前胸砍了两下。

事毕，周老四毫发无损，周莹下场，又收了一圈打赏，依旧是寥寥无几。

周越趴在人群里瞅了两眼，心道，“该上大招了！”

果然，人群中出现一个彪形大汉来找茬。口口声声说道，周老四玩的是骗人的把戏。

周老四为了力证自己没有骗人，答应让大汉砍自己两刀，一刀下去，血流了一地，周老四倒地不起。

周莹瞬间慌了，跪在地上痛哭不止。那大汉也蒙了，人们都指责他不仁不义，突然间，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不仅指责大汉不仁，还给了可怜的父女一些钱。围观的人见状，也纷纷投了些钱进去。

不多一会儿盆满钵满，周莹看钱收的差不多了，便叫周老四起来。父女二人齐齐笑了，“我们父女二人这就是跟大家逗逗乐，博君一笑啊。”

人群一哄而散，周越看得一愣一愣的，几年不见，养父的花招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事毕，方才的大汉，义士与周老四父女坐在一块分钱，周老四递给周莹一大把铜钱，“呐！这是给你的！”

周莹接过，有些诧异，“我用不了这么多！”

“你不是爱吃甑糕吗？想吃多少买多少！”

周莹把钱装进口袋，轻轻摇头，“不了，我忍忍，说不定过几日，阿越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块去买。买块大的！”

周老四又瞅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哎！我说你这个臭脾气！钱用了，明天赚回来就是。不要拉倒！给我！”

周莹不肯，将钱袋子抓的紧紧的，“不成，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

周越轻笑一声，连忙迎了上去，“爹，姐，你们在吵什么呢？”

周老四见了她，倒是很高兴，“越丫头，你回来了……”没多一会儿，又神神秘秘地把她拉过去，“怎么样？”

周越糊里糊涂，“什么怎么样？”

“就是……就是找着没？”

嘿！感情还念叨这事呢！周越诚实的摇摇头，“没呢！”

周老四一脸失望，又跟着两个伯伯一道喝酒去了。

他一走，周莹又围了上来，“别理他！整天喝酒赌钱，游手好闲。怎样？上海，好玩么？”

周莹眉飞色舞，倒叫周越也是笑了起来，“还行吧，哎！爹咋走了？我还有事要跟他说呢！”

“啥事？”

“我赚了些银两，想来贴补家用。”

“多少？”

“也不多，也就几十两。”

周莹双目圆睁，惊叫起来，“几十两还不多？什么活儿能挣这么多？”

周越眨巴眨巴眼睛，“没啥，也就是给洋人的教堂弹钢琴，也就是祷告那几日。”

周莹啧啧称赞，“了不得！我妹妹就是了不得啊！”

“哪有那么夸张！哦对了，这是我给你买的甑糕，快，趁热吃！”

周莹兴奋不已，嗅了嗅味道，一脸陶醉，“对！就是这个味儿！在泾阳，就这家做的可好了！”

她抬眼看看周越，“要不，一块吃吧？”

“不了，你吃吧。你看你，跟着爹都瘦了。”

她给周莹理了理衣服，又听得周莹吐槽周老四，“那可不！谁跟着咱爹，估计都是会瘦的。那家伙儿，吃了上顿没下顿，可闹心了！”

她说着，周越听着姐妹俩一路说笑，往泾阳街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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