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舅舅，”金凌喊出了第一声，第二声也就不那么难以出口了，“你这是要去哪？”

江晚吟闻言，也抬头盯着魏无羡。

魏无羡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看着酒杯里的佳酿晃起的涟漪，嘴角含着笑说：“四处走走啊。”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江晚吟又开始喷火：“有家你不回，你倒是浪得挺欢啊！！”

家？魏无羡闷头不语。他如今哪来的家？

江晚吟左手一把抓起魏无羡的衣领：“你一回来就跟着蓝忘机走了，啊，你姓蓝吗？云深不知处就那么好吗？啊？好到你连家都不要了？魏无羡！莲花坞，你还要不要啦？！”

江晚吟右手上的紫电因为主人灵气的激荡，噼噼啪啪的响着！

“莲花坞……”魏无羡喃喃自语，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莲花坞，他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江叔叔，师姐，师弟们……虽然那里还有个严苛刻薄的虞夫人，可也不能阻挡他想回去的脚步啊。可如今，他还回得去吗？

“舅舅，舅舅！”金凌赶快上前拉开江晚吟抓着魏无羡的手，“舅舅，大舅舅，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江晚吟趁势松开了手。他知道魏无羡现在的这具身体已经不能跟以前比了。如今，那些嬉笑打闹，你来我往、过招比试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可他还是江晚吟不是吗？他还是魏无羡不是吗？他曾经是错怪了他，可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是兄弟啊！好不容易他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就不能重头开始呢？莲花坞也是他魏无羡的家啊！

江晚吟仰头闭了闭眼，抬手又干了一杯酒。

魏无羡怎么就不明白？除了金凌，他也只剩下他了啊！！

“大舅舅，”金凌知道江晚吟不会做解释，只好期期艾艾，自己上阵了，“莲花坞里，母亲和外公外婆都还等着你呢。您的房间，重建好后，舅舅也一直都着人整理着。”

魏无羡闻言猛地抬头，难得结巴地说：“我，我的，房间？”

“嗯，您的房间。一直都在。”金凌恳切地点了点头，加重了语气。

魏无羡猛地回头盯着江晚吟：“我的房间还在？我……”

江晚吟粗声粗气地说：“莲花坞那么多房间，空一两间有什么稀奇！”

魏无羡想起上一次跟蓝忘机去莲花坞，在祠堂里跟江晚吟打的那一架。当时他看到莲花坞房宇翻修一新，原来他所在房间的位置也变成了莲塘，还以为江晚吟真的那么恨他，把他在江家的一切痕迹都急切地毁去了。

“大舅舅，舅舅说当时因为莲花坞被温狗设置成监察寮，您原来那边的房间都被温狗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后来重修莲花坞的时候，舅舅就把您的房间挪到了他的那块区域去了。那里禁制更严密，也更安全。”

“江澄。”魏无羡眼角发红，释然地笑了笑，对着江晚吟举起酒杯，“来，干一个。”

江晚吟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风雨无痕的样子，也端起酒杯。

两兄弟一碰杯，都一口气干了。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魏无羡爽朗地大笑。

“浪够了，自己滚回莲花坞来！”江晚吟恶狠狠地说，眼眶里也滚动着晶莹的东西。

幸好，他还在！

幸好，他回来了！

江晚吟把一串九瓣莲的玉饰放在魏无羡的身前，上面还缀着魏无羡熟悉的银铃。这是莲花坞的通行令牌和清音铃。

魏无羡缓缓伸手拿了起来。没想到他也还有重新拾起它们的一天！

两兄弟你来我往，喝得不亦乐乎。管他什么身前身后事，管他什么仙家诡道，喝酒！一醉解千愁！

江晚吟喝得脸红耳赤，双眼迷离。魏无羡却喝得白里透红，脸色越发红润！

“如今，十六年前的旧事已经天下大白，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仙督令一下，你也不用再顾忌这顾忌那，终于可以逍遥自在了。”江晚吟也是喝的晕乎乎的，那些平时刀架在脖子上都吐不出来的话，现在倒是吐了个一干二净，“当初，你可是答应了阿姐，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你得给老子回来！”

魏无羡倒是还清醒得很，他的酒量一向就比江晚吟要大得多：“走走看看。以前我都是为了大义，为了别人活着，现在，我也想自己静下来看一看，走一走。”

江晚吟一下子也不说话了。他倒是自在了，可自己却再不能任性地跟着他到处游荡了。

没有人给他收拾残局，看他能浪到几时！

“你们今天总说仙督令仙督令的，仙督令上到底讲了什么啊？”魏无羡随口问道。

金凌看着这俩越喝越不靠谱的长辈。这是要喝到何年何月啊？舅舅啊，你还说你要怎么怎么滴，怎么酒量比大舅舅就差这么多啊。哎！

听到魏无羡这么一问，金凌摸出了随身带着的仙督令。

他现在也算是金氏的家主，虽然年纪尚浅，但毕竟是直系血脉，金氏家族谁也越不过他去。加上江晚吟和蓝忘机的大力支持，金氏也算是安安分分，所以金凌也算是因祸得福。

魏无羡接过一看。原来仙督令上公布了十六年前阴虎符事件的始末，还魏无羡及温情，温宁等人的清白，也公告了金光瑶、金光善、苏涉等人的罪行。末尾还宣布夷陵老祖魏无羡为姑苏蓝氏上座客卿。

有了这一则公告，魏无羡也算是沉冤得雪。至于最后，不过是给魏无羡增加了一层保护罩而已，不外乎是告诉世人，魏无羡是我姑苏蓝氏要罩着的人，想找他麻烦也得掂量着点。

【蓝湛啊蓝湛，我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魏婴拿什么回报你呢？】魏无羡看得差一点热泪盈眶。

蓝忘机为他做得太多，点点滴滴，他都收在心里。

他不是傻子！

两世为人，虽然都说他风流浪荡，可其实他也是天大的冤枉！除了师姐，他连人家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每日里除了糙爷们，还是糙爷们，哪来得那些风流勾当？为了活命，他已经豁出去一切，哪有心思去风花雪月？可即便如此，蓝忘机对他的情义，他也不是不知道！

不夜天悬崖上那一声殷切的“魏婴，回来吧”，那竭尽全力也不愿意放开的手，那声嘶声裂肺的嘶吼，那哪还是以往端方雅正的蓝二公子？！重生后，重逢时那人眼底不敢置信却又万分笃定，包含了千般柔情的眼神；同行时多次夜间辗转醒来，看见他盯着自己床榻的目光；为了区区一点恶诅痕，他不顾身份礼仪，执意抱着自己穿行在大街小巷，全然不顾世人眼光的举动；每到一处，事无巨细，他总是事先就安排得妥妥贴贴，事后也清理得干干净净，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的细心，这点点滴滴，哪还是世人口中不染尘埃，端方雅正的含光君？无人能进的静室，被他堂而皇之的住了进去！从不与人接触的含光君，任他上下其手，也从无懊恼！就是今天，他身上都还穿着蓝湛为他准备的衣物，怀里也还带着蓝湛为他准备的乾坤袋。如果这些他全当看不见，那他才是真瞎！

可惜，他魏无羡和他蓝忘机再不是同路人啊。

他蓝忘机身为仙督，是正道的楷模，更是姑苏蓝氏，甚至是整个仙门百家顶礼膜拜的仙首。自己虽然说是洗清了罪名，但毕竟他修习的是诡道术法，在大道上就跟他已经是天地两别。世人看他，总是另类。没有风波不说，一旦波澜再起，他又必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说蓝氏族人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就是仙门百家，也会指指点点，给蓝忘机无瑕白璧上染上污点。更何况，蓝氏重门楣传承，若是他们二人结为道侣，岂不是让蓝忘机绝了后嗣，蓝氏又如何肯应？

还有，他现在的这具身体资质太差，灵力低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辈子估计是结丹无望。虽然他于诡道略有所成，但毕竟身体素质就摆在那里，也就跟普通人差不多。而蓝忘机天赋异禀，年少便早早结丹，如今更是快要冲击元婴了。

修仙修仙，灵力越强，寿数也就越长。普通人的寿数又如何能与修仙之人相提并论？难道让蓝忘机跟他也就几十年恩爱，剩下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孤苦一人？他做不到！

哎，罢了！虽然蓝忘机的心意他明白，他也只有只做不知。不敢回应，更不能回应！只盼着他能安好，他便以心满意足了。

“喝酒喝酒！”他举起酒坛，吆喝着江晚吟，“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江晚吟也干脆，“喝就喝！还怕了你了！”

“……”金凌扶额！哎！两个酒鬼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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