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子序线

“滚！滚啊！滚出去！”

“依依，不要这样，听我说...”

“滚！”

子序被从家里推了出去。家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离别前，子序看见缩在角落里子蝶那无助的身影，以及妻子因愤怒而狰狞的表情。

子序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带出来。他蹲在地板上，双手捂着脸，心里满满的是悔恨。

......

这是发生在子蝶小学毕业后的那年暑假。

原本她应该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

子序创业有成，春风得意。妻子颜依依身体健康，在家操持着家务。外公也是特别的疼爱孙女。家庭四人的关系很是和睦。

尤其是外公，对待子序跟对待亲儿子似的。

在最初子序想从工作了十年的厂里离开，自己白手起家创业的时候，家里人亲戚朋友都是反对的，唯有外公支持他，甚至把这些年存起来的退休金全部拿来支持子序了。

而子序最初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靠着这些年积攒的人脉、经验，子序和一帮子兄弟很快就搭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平台。

最初的一两年，事业一帆风顺。各种大厂商的单子接到手软，生产线不断增加，厂子从小的换到大的，再到开新的厂子。

子序原本以为他可以越做越大，甚至他已经制定好了未来三年的扩张计划。

他是这么以为的。

每晚在餐桌上，他都会给家人分享他的成功，尤其是外公。在自己的生父生母离世后，他最敬重的人就是外公，他想要对他展现自己的成功，告诉他，告诉他没有看错人！

只是.....过于膨胀而忘了保持谦卑的子序，在子蝶小学毕业那一年，被接二连三爆发的问题击垮了。

产品质量问题，让原本准备深入合作的大公司们接二连三的取消了合作。

投资方突然撤资，让公司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去修补层出不穷的问题。

创业团队内部的股份问题，让本来拧成一股绳的兄弟情随着上述问题的出现，逐步分崩离析。

子序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如果他早点发现问题，如果他真正用心的投入到公司的发展，而不是光顾着规划未来，可能他可以及时的补缺漏洞，让公司运转恢复正常。

但是没有如果，公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人去楼空就是用来形容此情此景的。

餐桌上的子序再也没有心情去不断的给自己的妻子、女儿和外公重复那遥远的未来了。失败如山倒，重达千钧的山压进了子序的内心。

如果.....如果之后的事情没有发生，子序或许还有余力去改变自己，改变公司，重新让它振作起来。

但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有的人会幸福，有的人会悲伤。这是必然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用一句“如果”去改变它。

那件事还是发生了，它成为压倒这个家最后的稻草。

外公病倒了。

为了筹集给外公医病、住院等程序的钱，子序把股份卖了，把房子卖了，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但还是不够。

因为在公司不断向上发展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把全部的钱都投了进去，去赌那光明的未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

现在的他愿意挥霍所有，他只想着让外公恢复健康。

他失败了。

外公.....最终也没有撑过去。

这一次，子序真的失去了所有。

失去了未来，失去了最后一个，最疼爱他的长辈。

在外公离去前的一天，他如回光返照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甚至自己可以下路走动了。

子序和颜依依搀扶着他，在医院里走动。

那是个阳光炽热的夏天，吹拂的风都带着丝丝热气。

只是子序的心里却是冰凉的。

“子序，失败了不要害怕。”外公拍了拍子序搀扶着自己的手臂：“我是看着你和颜依依过来的。你是怎么样的人我知道。”

“你聪明，不过偶尔带点小聪明，这点不可取，要改。”

子序认真的听着。他的心里充满悲伤，他从外公的眼里看到了沉沉的昏光。那种眼神，曾经目送自己父母离去的子序最为了解。

他知道，外公真的时日不多了。

“依依跟了你，我一直很放心。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

“爸...”颜依依哽咽，眼泪止不住的从眼中流出来。

“你这孩子，哭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外公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他转头对颜依依说道：“子序不容易，你要多多包容他。”

“嗯嗯.....嗯嗯，我知道了，爸爸你别说了！”

外公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颜依依听得肝肠寸断。

“好了好了，不说了，扶我回去吧。”

外公回到了病房里，躺了下来。

这一睡，便睡过了一辈子。

子序跪在外公的睡床边上，哭声穿透病房。在这一刻，他的内心崩溃了，沉重的压力和压抑到了极点的悲伤，让他深深的陷入自责无法自拔。

如果...如果.......

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没有如果。

它的残酷，甚至比时间更残酷。让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能不断的留下遗憾！一个接一个的遗憾。

如果................

最终，子序和颜依依只能相互搀扶着，看着外公的遗体随着棺木，被送进了火化室。

那是.....子序见到外公的最后一次。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如同父亲一般，这般的信任、关爱他了。

所以，当颜依依把他赶出家门，让他滚的时候，子序没有作出反抗。

对这个家庭，他充满了愧疚。

是他，都是因为他。

子序已经说不出了如果。在他心里，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痛苦。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道上晃悠到了晚上，子序才回到家。他敲响了家门，打开门的是子蝶。

子蝶的脸上肿起一块，衣服脏兮兮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看到这一幕，子序再次崩溃了。

他搂着子蝶哭泣着，最终晕倒了在了自己家门口。

我要怎么做？外公？告诉我？！！！告诉我！爸........告诉我啊！

很遗憾。从外公火化后的那天开始。子序就没有一次在梦里见到过外公。

所以，他也没有办法从外公那里得到答案。

他成为了一具活着的死人。

......

本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一直到真正死去。

但为什么...那一天自己动手了？

因为女儿不堪重负离家出走了，而子序也再一次的被赶出家门。他走过曾经外公陪他路过的地方。他在外公曾经住过的医院里的长板凳上过了一夜，在外公吃过早餐的肠粉店吃了早餐，在外公健身的广场溜达了一上午。

最后，他来到了曾经一家人去过的动物园。

那时候外公拉着子蝶的手，笑得是那样的祥和。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子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是自己的女儿。

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年龄应该二十岁左右。

看到这一幕，子序终于是忍不住了，冲上去，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

被莫浅带到家里的子序，因为争吵，他被这个男人愤怒的推到墙上。

莫浅的眼里带着不解，带着愤怒，以及满满的，对子蝶的怜惜。

那个时候子序就知道，这个男人比他强。

所以最终他选择灰溜溜的离开了。

他没有资格。

一个已经丧失了觉悟的男人，没有理由对另一个仍然保持着冲劲的男人提出质疑。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还是放不下心。毕竟，那个人是他的女儿啊。就算现在的他懦弱到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但他还是无法真的把她彻底交给一个陌生人。

直到在学校的那天，子序听到了莫浅的哭泣声。

啊啊~

子序想抽烟，但是没有带。

他靠着墙壁，回想起了外公离去的那一天。

这个男人，是会为了自己女儿流泪的男人。

他值得自己去信任。

就像二十年前，外公握着他的双手，告诉他，子序就是他认定的女婿那样。

他的眼神肯定和当时的自己一样。

他会为了子蝶，奋不顾身。

也是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了。

“我的女儿，麻烦你了。”

子序对面前这个哭红了眼睛的男人说道。

他注意到了拐角处，子蝶伸着脑袋看着他们两个的场景，也理所当然的注意到了子蝶看着莫浅背影时流露出来的感情。

她眸光里的崇拜，似曾相识。

在家还是家的时候，在那张餐桌上还是四个人的时候。

子蝶就喜欢听着她的父亲讲述着他事业的成功，讲述光明的未来。她也由衷的盼望着，那样的明天能够快点到来。

那个时候的自己，或许就是子蝶心目中的英雄吧？子序自嘲般笑着。

他将莫浅的脸记入脑海中。

不，我不是啊，女儿。我永远不可能是你的英雄。

只有他是。他为你撑开了黑暗，给你带来了真正的光明。不是那种只存在于童话里的美好未来，他正用着自己的双手，给你创造最棒的今天！

子序离开了。

他在学校外不远处的报刊亭里买了一包十一块钱的香烟，站在垃圾桶旁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直到一包烟都被他抽完。

他将最后一根香烟塞进香烟盒里，然后将它们一起丢进垃圾桶。

这是他最后一次抽烟。

子序仰望着蓝天。

随着把女儿托付出去，子序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忽然，他想起了那张脸。

那张和外公有几分相似的脸。

那张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脸。

在自己生病时曾为自己端茶倒水，在自己失败时捋着自己头发给自己加油打气的那个人。

就算是现在，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的那个人。

那个曾经的大学同学、爱人、最后变成家人，成为难以割舍的另一半的人。

“依依。”

子序摸了摸胡须。

先去把胡子剃了吧。他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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