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学之后我一个人去了一趟书店,数学老师要求到指定的地点购买辅导书籍,他表示其他地方是没有那本辅导书的,当然作为学生我们不会想那么多,就算他不信誓旦旦地这么说,我们也会老老实实地去他指定的那一家店里买书的。
其他同学已经买齐了各科所需要的辅导书籍,因为我是刚刚转进这个班的缘故,所以我一个人找了这家店很久,砾沙书城,就是这家店的名字,位置在中学外主干道对直走六百米处的小区外,那个小区叫做星城苑,我从来没有到过离家里如此远的地方,也没有过像现在这样超过七点半还没有到家的经历,看着天色越来越昏暗,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心里稍微有点慌。
其实我完全不应该有一点慌张的,七点半归家的门禁对现在的我来说是空谈无疑,就算我此刻就走进网吧玩到凌晨都不会有任何人对我说三道四,这种慌张完全是出于类似条件反射的反应,或者说,我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放学早早回家的好习惯。
如果父亲知道我此刻的想法,应该会很欣慰?
砾沙书城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名字很气派,但实际上只是一家普通的小门市,店里只有一个老伯守着,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露出两条枯竹似的手臂,一只手捏着破旧的蒲扇给他长满黄斑的脑门送风,另一只手颤抖着用汤匙把熬得很稀的粥往嘴里送,吃一口就发出“哧溜溜”的响动,嘴角还溢出了汤汁,我真想替他把嘴角擦一擦。
“老板,替我拿一下初三数学的‘一课一练’好吗?”店里漆黑,没有开灯,借着夕阳的一点点红光,我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一本书。
老伯把汤匙放在熟料饭桶里,抬起一根食指指向某个书架,我过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初三数学的一课一练,老伯没有一点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我也不为难他,看了眼书背面的价格,掏出钱放在他手中,转身离去。
新班级的第一天并不顺心,清晨我在三楼的找到了七班,随意看了一眼走廊外的风景,这栋教学楼是面对操场的,从楼梯口到教室门口的这一段十米长的路程里,发现了这个学校速度最快的人,他当时在晨训,穿着白色的运动短裤和黑色的运动背心,色彩组合简单却扎眼,他从四百米环形操场的一头跑到另一头不过眨眼功夫,他起跑的时候我也在走廊的起点,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前进,加快了脚步,想要在这段视线中的理论距离上和他同步,结果,我居然没有他快,更糟糕的是,我从教室门口走过头了。
折返之后,我站在七班的门口,门一直开着,里面那些未来的同学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一眼,而班主任,也就是我的数学老师,站在我的面前。
他是个胖子,说好听点他是个丰满的人,脑袋很圆,戴着金属边框的眼镜,豆粒一样的小眼睛像钉子一样把视线扎在我的身上。
“从你刚才的行为来看,你是个散漫的人。”他说,“你是学生,但是没有一点学生应该有的紧迫感,你从教室后面走过来的全过程没有看一眼教室,而且优哉游哉,甚至走过头。”
我深吸一口气,连名字都没有问呢,已经开始说教了,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轻松吧。
“我先给你说清楚,让你有点心理准备。”他继续说,“你到了我的班上,就应该遵守我的规矩,我最不喜欢不遵守规定的学生,以后你给老子注意点,不然小心老子弄死你。”
你给老子注意点,不然小心老子弄死你。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这两句和人民教师身份完全脱轨的粗鄙之语,他就把肥硕的身子挪开,示意我进去。
“来了新同学,大家认识一下。”他拍手,将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唤醒,四十多张茫然的脸刹那间与我面对面。
我走上讲台,把名字写在黑板上,对他们说道:
“我叫迟海,很高兴可以和大家在最后一年里成为同学,我的爱好是雕刻,希望可以找到同好,谢谢大家,以后多指教了。”说完后鞠躬。
“你去那个位置。”班主任语气比刚才更加冷淡,眼睛看也不看我,他所指的空位是教室左边的角落,旁边堆放着拖把和扫帚。
待我回到家里,已经八点了,天气预报也结束了,我从柜子里拿出刚搬来时买的挂面,煮了一点,也没有其他东西,臊子也没有,权当煮了一碗阳春面。
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半个月,目前没有太多不适,眼前的生活在从前的自己看来是多么无法忍受,但亲身经历后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做的话总会觉得很难,一旦开始置身其中,也就并不稀奇了。
我的作息规律按照原来的模板循规蹈矩地运行,只是身边少了父母和保姆阿姨而已,当然,自己做的食物确实很难吃,但经过几天的摸索,至少这碗面不会太糊也不会太生涩。
在饭桌上吃面,我偶然想起曾经的一个画面,爸爸和妈妈想往常一样在吵架,爸爸将碗重重地摔在桌上,妈妈不甘示弱,把筷子扔到地上,这时,迟云悄悄对我说:“你猜,今晚是爸爸出走还是妈妈出走?”,我仔细观察了目前的情况结合往日的经验,我回答:“应该是爸爸。”迟云却露出兴奋的笑,她神秘地说:“你猜不到真正的结果。”
当时没有理解这话里的意思,但很快就理解了,因为在晚饭后的一个小时之后,别墅外就响起了警笛声,楼下的门被敲得震天响,当然,爸妈是听不清的,因为他们正扭打在一起,迟云看也不看他们,去开了门,直到戴上手铐,他们都还在厮打。
今晚的面条稍微咸了点,不过口感已经日趋完善,相信下次就可以煮出令自己的满意的面,为此明天我得抽时间去买点三鲜肉,做一点肉臊子,那样子下面更好吃。
在洗碗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听到了客厅里有响动,以为是耗子之类的东西,过去一看,居然是电视机打开了,中央一台,正在播放焦点访谈。
回家后我开了电视机吗?没有,那为什么现在处于开机状态呢?
我下意识环顾四周,这间房子我已经住了半个月,这是爷爷生前的职工房,他去世后将其遗留给了我和迟云,难道是他老人家碰巧想要看电视吗?
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照片,那是爷爷当初带着我和迟云在南京中山陵旅游时拍下的,那个时候他的头发仍是漆黑的,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他的衰老,是在得病之后一年内迅速发生的。
既然是爷爷想看电视,那就没理由妨碍了吧。
于是将此事放下,进房间做功课去了。
作业挺多,比以前的学校超出了一个数量级,每科的老师都告诉我们作业不多,只需要半个钟头就能完成,先不说一道数学题压轴题就可以磨去我一个多钟头的时光还得不到答案,他们似乎认定其他老师今晚不会布置作业似得,每科半个小时,就算每个学生都是天造之才可以完美地三十分钟完成功课,语数外,物理政治历史六科加起来也得三个钟头吧,如果从七点半开始做,不停歇地做,完成任务后也得是十点半了,当然我不是天造之才,如果老老实实地习作应该会奋战到凌晨一点之后。
在从前的学校,我一般不会做完所有的作业,第二天清晨早点去,和同学互相‘观摩’,我们的分工很明确,私底下成立了作业互助同盟之类的东西,非常科学,我们分工明确而且变化灵活,今天这一批人回家做语数外,那么另一批人就做其他的,第二天清晨交换成果,两天之后互换科目,如此一来,不但减轻了负担,而且公正有效,还不会引起老师的怀疑,大家轻轻松松日子过得美滋滋。
我不太清楚如今的班级有没有这种先进的组织,所以今晚得老老实实做完所有。
爷爷的房子是两层的,一楼是客厅和两个房间加上厨房厕所,二楼还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厕所,面积挺大的,我住在一楼,爷爷从前专门为我空出来的房间,房间里家具完备,还有我专用的书桌和书柜,虽然从前我很少去爷爷家里,但是搬进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一点灰尘,室内空气也没有霉味,简直就像是——知道我早晚会常住于此。
两个钟头后我很遗憾地没有完成一科作业,单单是语文的两张试卷就让我头疼欲裂,搞不懂那些出题的专家为什么要在这种文字科目里硬生生地发掘出理科的题型,一篇不过百字的文言文就有五十个字我不认识,单是翻字典就花去了我大半时间,真是不可理喻。
把两张试卷推到一边,我拿出PSP想要砍一砍雷狼龙放松下心情,可是我却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已经独居半个月,对这种独身置于家中的感受已经变得习惯,但现在,我突然觉得这种感受消失了,简单地说,就是我感觉家里有其他人。
随手把PSP扔到床上,我站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对于第六感,我比较敏感,从小如此,一般的人可能会无视过去,而我做不到,我无视不了,这也造就了我爱钻牛角尖的个性,总是想要得到答案,而现在,我无法忽视这种微妙的感觉。
站在房间门口,我隐约地听到了一点响动,是从客厅传来的。
那种细微的声音,是摩擦沙发发出的,有什么东西在沙发上。我悄悄地把门打开一道缝,然后窥视,我的房间门正对着客厅的一角,也就是沙发的背后,沙发很宽大,壁挂式电视机都被遮住了一半,我看不到沙发正面,但是声音还没消失。
应该是猫?亦或是老鼠?还有可能是狗?
很有可能,家里跑进野猫野狗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仔细听,还可以听到类似爪子轻轻刮过皮沙发表面的响声呢。
慢慢地打开门,好在此前我给门轴上过油,没有发出一点响动,我没有穿拖鞋,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缓缓探出身子。
我蹑手蹑脚绕到沙发的后面,此刻只要我直起上本身,那么沙发上的东西就会尽收眼底,但是我想要的不只是看到,还想抓到这个东西,于是我缓缓向正面绕,就在我绕到沙发左侧的时候,电视机突然换台了。
没错,换台了,我记得在我进房间之前,是中央一台,在焦点访谈节目结束后,央视在播放晚间的黄金档电视剧,就在我绕到这个位置的时候,频道换了。
难道这猫(狗)还会用遥控板?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兴奋起来,这可不一般啊,我更加小心,电视的频道一直在换,我可以想象到沙发上的小家伙在用毛茸茸的爪子按压遥控板的场景了,然而,就在我转到沙发侧面的时候,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脚,我看到了一只脚。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我趴在地上,沙发侧面的扶手处耷拉着一只光洁小巧的脚掌,皮肤洁白细腻可以看到之下细密的血管,脚趾精致而可爱,还不时地张开又并拢,这只脚说是艺术品都不为过。
那么说沙发上的不是猫不是狗而是人?
小偷?
心里一紧,看来家里铁定是进贼了。
而且这个贼很不简单,居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如此嚣张可谓是闻所未闻。从这脚掌的规模来看这个贼不会是五大三粗的成年汉子,应该是个小贼,亦或是女贼,如果我动作足够雷厉风行,那么偷袭之下应该可以生擒此贼。
我心中默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
身体如同弹簧般从地上弹起,我饿虎一般扑向沙发,本以为那贼的样貌在下一刻就会映入眼帘,但令我玩玩没想到的是,那贼的反应居然比我还快,就在我从沙发侧面突袭而出的一瞬间,沙发上的那玩意儿以肉眼不可识别的速度窜向了沙发的右侧之下,我的眼睛只模模糊糊看到一道白光闪过,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啥东西,沙发上就空空如也了,因为前一刻还有东西压在沙发表面,沙发的表面上还清晰地显着一个人形的凹下去的痕迹。
“哪里跑!!!”我大喝一声,为自己壮胆,同时动作连贯地一个翻滚滚过沙发表面直逼沙发右侧之下,可能那贼也没料到我的动作如此果断,在滚下沙发之后我稳住身形半蹲在地上,看到白色的人影飞快地窜上走廊尽头的楼梯。
太快了,这家伙的速度太快了,我的眼睛依旧没有捕捉到他的真面目,但是我清晰地看到楼梯上转角处他稍纵即逝的后腿,那是光洁溜溜的一条腿,很纤细,我断定这就是一个女贼了。
我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进了厨房,从刀架上取下水果刀,但是经过一番小小的思量,我放下水果刀,直接拔出刀尖插在案板上的菜刀。
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瞎说,现在我简直怕得直想逃出门去报警,但内心却有着一丝兴奋,就是这一点点的兴奋支撑着我提刀上楼。
“里面的人听着,我警告你,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私闯民宅是违法的行为,作为住户,我有权利正当自卫!用武力维护自身的安全,要是你现在老老实实站出来束手就擒,那么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的话,休怪我无情了!”我用最大的音量对着黑漆漆的二楼走廊喊道,同时吞了口唾沫。
从搬进来开始,我几乎没有上过二楼,因为二楼是用作储物间的,平时没有必要上去,此时此刻,这陌生的空间仿佛从这房子里生硬地隔离出去了,黑洞洞的让人看不明白。
独自生活了半个月的我,此前都没有意识到什么是孑然一身的感觉,就在此刻,孤独的感受终于在未知的恐惧引导之下觉醒了。
我真真切切地是一个人了。
楼下的光亮无法蔓延到这里的走廊,眼前仿佛是吞噬一切的黑洞,我发现,自己连二楼走廊顶灯的开关都不知道在哪里,这也不奇怪——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意识到这个空间里再没有亲人熟悉的面孔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迟云,如果是迟云的话,定然不会被这一点点黑暗吓软了脚,她会义无反顾地走进这未知的空间,不带一丝迟疑地揪出那个嚣张的贼。
咯噔。
打断我思绪的是突然而至的明亮,走廊的顶灯毫无征兆地全开了,这光明来得如此慷慨,以至于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眼皮打开一条缝,图像进而投射到视网膜之上,再转换成图像信息传达给大脑,闭上眼和睁开眼之间的间隔不过两三秒,刚刚空荡荡的走廊已经不再空荡,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赫然站在我的面前。
这种三流恐怖片用烂的情节发生在现实里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总之我是被吓傻了。
“哇啊啊!!!!”
后背一凉,双脚一软,重心一偏,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跌,身后就是那二十多级阶梯,绝望的坠落感之后就是一阵剧痛,尔后,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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