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颜先生是晚上八点回家的，她提着单肩背包，很疲惫的样子，进屋之后拖鞋也不穿，光着脚丫走到沙发处，背包一扔，然后她的身体就直直地栽倒在沙发上，呈大字型，两条修长紧致的腿在热裤的衬托之下显得极其扎眼，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一双腿，然后才是她整个人。

“哟，你今晚回来的很早嘛...”她面部朝下，说话的声音显得模糊。

“星期五下午只有两节课，我七点之前就到家了。”我正在收拾茶几上的碗筷，刚才我煮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她的小腿抬起又落下，仿佛很努力地想要翻身，她的脑袋往我的方向一转，问道：

“好香，这是什么。”

我手中只有半碗面汤，确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以后，对她说：

“你是指这碗里的？”

“对啊，除了这个碗没有别的东西了嘛。”她懒洋洋地说。

“这是我吃面剩下的汤。”

“哦，那给我喝吧。”

“啊？不必吧，这是我吃剩下的啦，这可不太好啊。”我以她的立场来思考，所以这么说。

或许是面对食物的吸引，她两条手臂一撑，转而坐沙发上，痴迷地看着我手中的剩汤，认真地说：“剩下的又怎样，没有理由不能吃吧，既然你都吃过了，那么我来吃就更加没有问题了吧。”

“不是这个意思，”我解释，“我不是说这剩汤不能吃，而是说我不能给你吃我剩下的东西。”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是对你不尊重。”

“嘿？你给我吃的怎么就不尊重了？”

“因为...”我一时语塞，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就牵扯到了文化礼仪方面，如果她是个人还好，同类之间解释起来会很容易，但她本身是社会性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动物啊。

“海，”她称呼我为海，“迟尉教导过我，只要给予对方食物时的心情不是施舍而是赠与，那么就是尊重的体现，这和食物是否是剩下的没有关系吧。”

“算了算了，我去给你煮一碗面好了，总之不能给你喝这个...”我捧着碗走向厨房。

颜先生动作非常迅捷，只是下一秒，她就已经出现在我身后，将胳膊搭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为什么，我不懂，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喝呢，难道你还没有把我当成伙伴吗？”

在耳边说话时的呼吸令我痒得要死，可是手里捧着碗又不敢乱动，我龇牙咧嘴地回道：“正是因为把你当自己人才不让你吃剩饭啊。”

“真的？”她的嘴唇离耳朵又近了一分。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真的道理了，求求你别这样子啦，我都快痒死了。”我哀求道。

随后我的肩膀一轻，她又栽倒在沙发上，用深长的语气说道：

“你和迟尉一样，都不喜欢和我有肢体接触呢。”

“这...太过亲密的话，谁都会尴尬吧，何况你是女生。”

“女生又怎么了？异性之间的吸引更加强烈吧，要知道其他男人对肢体接触可求之不得呢。”

“你不会在外面也是这幅德行吧...”我担忧地看着她。

“当然不会，只是我能感觉到他们渴望接近我的身体，”她用舌头轻轻舔了下上唇，“他们想和我交配。”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碗扔出去。

“怎么，你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有说错吗？”她无辜地撅起嘴。

“你没说错，但是我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了，饶了我吧，我还只是个孩子，我这就去给你煮面。”我赶紧逃到了厨房里。

我用下午买来的肉，切成小拇指大小的均匀肉粒，待锅里的油温上来，先把这些肉粒倒入锅里，稍微地翻炒一下，使其变得金黄，再撒入切成颗粒的姜末和蒜末，让味道渗入肉里，而后我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红烧酱油和其他调料的混合汤汁，倒入的一瞬间，酱香如同爆炸一般从锅里喷薄而出。

“哇哇哇哇！！！好香好香好香好香！！！”颜先生光着脚踩在地上咚咚咚咚地跑了过来，“什么啊这是，太香了吧。”

她在我身后左边站一秒右边站一秒，就差把脑袋伸进锅里，我为难地说：

“这只是臊子啦...加了肉臊面才好吃，你不要影响我呀，老实去客厅待着。”

“让我尝尝，让我尝尝！”

“你急什么嘛，迟早都得吃进你的肚子里，快过去啦，过去过去！”我转身将她推出厨房，然后反身把门锁上。

“真小气，就尝一下嘛。”她还在门外嘀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肉臊做好之后，我用剩下的青菜做汤底，简单地煮了一锅面，很简单的挂面，汤是青菜汤，实际上就这样吃也很不错，只是加入了肉臊的话，味道会更加丰富，在面里加一点儿耗油味道会更好，只不过耗油太贵，不是现在的我能吃得起的，就连纯芝麻油，我都舍不得买了。

一大碗面用长筷子挑进碗里，一股面香扑面而来，再把肉臊子倒在表面，撒上葱花，这样子色香味都很诱人。

“吃吧，小心烫。”

我把面放在茶几上，而颜先生早已坐不住了，她夺过我手中的筷子，草草地将面拌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她吃面简直就像是人喝水似得，我就没见过她嘴里的面条断过。

嗤嗤嗤嗤嗤，面条混着汤汁油水一撮一撮地消失在她小巧的嘴里，这碗面如果是我吃的话，至少都得吃十分钟，况且这么烫，半个小时都有可能，而她居然只花了两分钟，一碗面就没了，最后一根面条被她贪婪地吸进嘴里，然后，她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开始喝面汤，这架势和老牛饮水无异，面汤被喝得一滴不剩，她还不满足，居然开始舔碗...

“颜...颜先生...”

“恩？”她疑惑地把脑袋从碗里抬起来，看着我。

“你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吗？”

“那倒不是，我吃东西，一向都这样，杜绝浪费，这些可都是卡路里。”她继续埋头舔。

五分钟后，她心满意足地把碗递给我，我看着手中光洁明亮的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碗，大概可以不用洗了吧，真是干净啊...

“久违的美味啊，真是满足啊...只有吃饱了，才真正觉得自己切切实实地活着呢。”她躺在沙发上，抚摸自己的肚皮。

“你平时都吃的什么？”

“肉啊，不过为你爷爷守孝，所以前两年我都吃素，最近才开荤呢。”

“哦...”

“迟尉走后就没人给我做吃的了，今天是两年里头一遭呢，真幸福。”

“你不会在外面的饭馆里吃东西吗？或者说你没有钱？”

“钱是不缺的，但是我才不吃陌生人做的东西，”她眼珠转向我，“我只接受伙伴的赠与。”

洗过碗之后，我和颜先生聊了一会儿，得知她每天的生活，令我惊讶的是她居然在大学里上课，爷爷当初让颜先生从初中开始学习，直到今年颜先生考上了本地的一所普通二本院校，她的生活费，都是由爷爷给她的那一部分遗产里支出，有专门的律师管理着，让她可以每个月取出一定的生活费，不至于让她乱花。

“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了亲孙女嘛...”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升起一点点的嫉妒。

因为害怕暴露真身的，颜先生没有住校，算是走读。

“学校里那些家伙，都假惺惺的，我发现人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思维和行为就越加的不一致，我很难适应那种环境，女同学表面上对我很友好，但是我清晰地感受到她们内心的敌意，包括那些男同学，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古装剧里翩翩君子或是绅士模样，但是他们散发出的雄性荷尔蒙简直都快把我熏晕过去了，说白了就是想和我交配嘛，大家都这样心口不一，难道不觉得累吗？”她喋喋不休地吐槽。

“你会习惯的。”我只能这样说，不好评价。

“你也一样呢。”她继而盯着我。

我的注意力在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武侠片，回答都很敷衍，但是她这句“你也一样呢，”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我...怎么了？”

她双手叉腰，歪着头看着我说道：“很奇怪，我在你的身上，感觉不到一点针对我的敌意，也感觉不到**之类的冲动。”

“拜托，我还是未成年人...难道在你眼里男性都是**中的动物吗？”

“大多数都是如此，雄性的一切社会行动都是建立在**之上哦，这可是弗洛伊德的理论哟。”

“弗洛伊德纯粹就是个疯子，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男人都想上自己的母亲，这你不会也信吧？而且你不是也说大多数吗，那就不也是还有不胡思乱想的人嘛。”

“大多数指的是性成熟的男性，少数是指老年人或者小孩，还有几个是你们人类社会特有的同性恋，最后一个就是你啊。”

“喂，我是小孩啊。”

“你不过是不希望自己长大罢了。”她咧嘴说道。

这句话让我有种触电的感觉，或者说是，被针刺的错觉。

“你的内心同样和外在无法联系在一起，我单单是看着你，就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你喜欢让心事在肚子里慢慢地腐烂吗？迟海。”

我侧过头，躲开她的目光，看电视，心跳开始加快了。

她继续自顾自说道：

“你明明就不开心，明明就不高兴，表面上却可以这么自然地笑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勉强自己呢，这样子真的不累吗。”

“我也不算是不开心，只是有一些不好...怎么说呢，不好解决的事，或者是回忆，压在心里，不单是我，人都是这样的，不可能有人能够永远地快乐，那不现实。”

“说出来啊，告诉我，说出来不就舒服了吗？迟尉教导过我，难过的事压在心里太久的话，会生病的，可以向朋友倾诉哦，比如我。”

“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那些事情又怎么可能与他人倾诉，”我站起来，走向卧室，“你别忘了，我们不过才认识几天而已。”

“我不管你对我是怎样看的，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现在的朋友了，从你为我做的食物里，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深切用心，食物是这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

“你就和被人用棒棒糖拐走的小孩子一样。”我打开卧室的门，走进去，紧紧地关上。

门外，隐约传来颜先生的话语：

“如果你想要把我拐走的话，那么你已经做到了哦！”

她毕竟是狐狸，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树叶状吸顶灯。

现在我的，依旧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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