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迟云与她的哥哥到底算不算产生了矛盾呢,如果迟云开口解释,那么她一定会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所谓矛盾,是发生在有共同的认知程度下产生的意见不合,矛盾的双方一定是具有平起平坐的思维强度和力量的,那么说到这里就会有人反驳了——既然矛盾双方具有同等的认知和力量,那么历史上所发生的下层阶级与上层阶级的矛盾又该如何解释呢?
迟云对此的看法是:历史上一切的阶级运动都和劳苦大众无关,矛盾发生在将底层人民作为工具的中产阶级和日渐腐败走下坡路的统治阶级之间,人民没有产生矛盾的权利,他们只会随波逐流,抬头仰望着权利的更替。
矛盾是对双方力量的认可。
她和迟海,是没有矛盾的。
她只是,单纯地憎恨迟海罢了,在她的眼中,他不配和她拥有矛盾。当她想到迟海的时候,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单纯到极点——也就是愚蠢的笑容,也就是这笑容从迟云懂事起就日夜洋溢在她身边,直到最近,才从生活中剥离。
抬头望向看不到星星的朦胧夜空,迟云感到一阵烦躁,她身处于室外广阔的空间,却觉得整个身体都被硬塞进了污浊的洞里,她恨不得掏出一把冲锋枪狂吼着对着天空一阵乱扫,如果她有冲锋枪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做,一定会。
内心的翻涌无处宣泄,她的面容平静而安然,她的抬头望天在他人眼里是那么唯美而令人心生怜悯,谁又能想到,她的内心实则是爆炸般的狂躁呢?
此刻没人能懂她,如果,只是说如果,迟海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口齿不清地用笨拙的词汇来安慰她的,迟海喜欢看书,但永远无法流利地说出他看过的优美的句子,所以他的安慰一定会显得滑稽可笑,让她忍俊不禁,是的,懂她的人是她最讨厌的人,而这个人估计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既然他懂我?那为什么总是做出让我痛恨的事呢?迟云愤愤地想,要紧了牙关,从小到大,迟海对她百依百顺,把她当成公主伺候,没有对她说过一个‘不’字,但是她真的稀罕这种奴才似的奉献吗?明明,明明他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对她放弃原则呢?对此,迟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什么人才会让对方对其百依百顺?
只有暴君、疯子、变态、杀人狂,如果迟海对她是真心真意的好,把她当做自己至亲,那么一定会在行为上尊重她而不是一味地迁就,他把自己当成了泼皮耍赖的恶妇,把自己当做了不讲道理的野丫头,他根本就不想和她——在同等的高度上交流。
往事如同破冰的冬鱼从记忆深处一条一条地游出来,在她脑子里恶心地游荡,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渴望迟海对她生气,对她发脾气,对她说:不,她总是故意和他对着干,提出各种无赖的要求,挑战他的底线,但是,她看不到他的底线,亦或是在她面前他根本没有底线,他无条件地听从她,连不爽的眼神都没有,从他那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来看,他确实把她当成了需要迁就的精神病、疯子、变态。
于是,随着年龄地增长,兄妹之间的距离,实则是越来越远了,迟云内心积郁的憎恨,也越来越庞大,直到那一天,终将到来的那一天,父母被带走的那一天,她彻底地爆发。
而她,也如愿以偿地从迟海嘴里听到了她期待已久的那些话。
从头到尾,你有把我当成过你哥吗?
她带着激动的心情,甚至可说是兴高采烈地回答:
“没有。”
没有,确实没有。
因为,在迟海的心里,她只是他的影子。
“明天见。”在小区门口,季微向迟云挥手告别。
“你早点回家,注意安全,还有,不要溜去网吧了,前天你妈妈八点半电话都打到我家来了。”迟云的住处和季微家里顺路,再往前走四百米就是她家开的小卖部。
“嘿嘿嘿,我知道啦,前天真是谢谢你啦,要不然我妈会杀了我的!”季微心有余悸地吐出舌头说道,前天晚上她以为父母进货会回来很晚,就去网吧疯玩,没想到妈妈提前回来了。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我可不会帮你敷衍了!”迟云笑着说,对她挥了挥手,转身进入小区的大门。
这个小区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国营企业遗留的职工小区,房屋的样式明显已经落后于时代,白色的墙面都被岁月染成了脏兮兮的浅黄,夹杂着孩童玩耍时在上面留下的大小脚印,一走进小区,就闻到家家户户飘出的晚饭的香味,还听到炒菜时食材下锅和热油接触时哧溜溜的响声,一股令迟云感到鼻酸的怀恋气息就溢满她的胸腔,她听到家家户户不经意间传出的交谈声,或者是欢声笑语,或者是大人对小孩的呵斥,亦或是餐桌上杯盏相交的余音,她确切地感受到了她很久以前就遗失的,关于童年美满生活的感受。那个时候,生活拮据,但是一家四口挤在老旧的职工公寓里却是那么的其乐融融,那个时候父母很相爱,不会吵得天翻地覆,而她也没有憎恨迟海,回忆起来一切都像是一场美梦,为什么呢,她很想问问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人可以共苦,却不能同甘呢?短短十多年的生活,就让她看到那么丑恶的一幕幕,那么当她完全长大成人,又会被多么恐怖的丑恶所淹没呢?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迟云当然明白在她如今的年纪是不该想这些过于晦暗的问题,她才十五岁呐,这正是对着明星的海报发花痴读言情小说读得泪流满面的美好年华,这些事情很蠢,但在这时候不会有人因此觉得你是个坏姑娘,正因为如此才是美好年华呀,十五岁,多好的时候,稚气没有完全地褪去,还拥有已经完全得到自我的意识,她的十五岁脑子里怎么就装不下普通女孩的想法呢。
相比之下,她的同胞哥哥反而活得更像个称职的少女呢,想到这里,她发出一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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