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五点半,钱玄同的意识在熟睡中自然苏醒,十多年如一日的规律生活让他的生物钟如机械般精准。这正是夜色渐退,白昼将至的点儿,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楼下的街道还亮着路灯,偶有一两户人的窗透着灯光,钱玄同麻利地起了床,穿上衣衫,端起床边桌子上放着的一杯水喝了一口,他伸了个懒腰,推开窗户,灌进来的凉风让他精神了许多,他的家在小区的六楼,看一眼窗外的街上,只有清洁工阿姨独自在空旷的大街边缘清扫,笤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寂寥。
洗漱完毕后,钱玄同站在阳台中央做了一遍活动关节的运动,就拿出英语书和单词本开始早读了,他会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快速过一遍学过的课文,然后拿出生词本将难点复习一遍,最后再背一遍语文的必背文言文和古诗词,做完这些,他感到肚子饿了,看一看时间,六点半,他就穿上外套,出门去楼下吃早餐。
街道边的早餐店老板和他很熟,因为他常年是这里最早光顾的顾客,早餐店老板的女儿会腼腆地和他打招呼,这时候他也会笑着回应,整个店里就只有他一个客人,他吃的东西永远是一杯不加糖的现磨豆奶和鲜肉小笼包,在他慢慢用餐的时候,老板的女儿有时会拿着作业来向他请教,她还在读初三,一般都是拿着数学题或者物理来请教,偶尔也会问问作文怎么写之类的闲话,钱玄同会耐心地为她解惑。
这一切都被老板看在眼里,他很清楚自己赖床多年的女儿怎么就突然学会了早起,一切源自她某个偶然早起的清晨,偶然地看到了坐在最外面靠街位置用餐的钱玄同,她的勤奋就悄然苏醒了。
早起的习惯并不是源自于钱玄同对自身的严格要求,他只是单纯地喜欢清晨的时刻。寂静,清冷,空阔,依然沉睡中的城市给他一种干净的感觉,让他觉得世界都是新的,如果说一天之中什么时候是最纯洁最短暂的,那么他肯定就是清晨。
从小到大,钱玄同就没有什么朋友,他的童年是和父亲在各个古建筑工地度过的,如果那些沉默不言,散发着霉味的木质结构也算交流对象的话,他倒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朋友挺多。这样的童年实际上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当然如果是迟海的话肯定不会认同这个说法,在迟海的眼中,钱玄同永远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无时无刻不在卖弄自己的学识和谈吐,但迟海一点也不清楚,那只是钱玄同单独对他而言,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是个沉默的人。
温文尔雅,少言,这就是他人眼中的钱玄同,可这不是真实的钱玄同。
他没有经历过波澜,成长的轨迹顺利而幸福,父母离婚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他的父母从不吵架,离婚也是好聚好散,母亲还经常看他,他和父母两边的感情一点都没生疏,如此平淡的成长,却还是让他的心不知不觉裹上了一层外壳,逐渐地,按照他人眼中的自己活着,似乎成了他无法违逆的事,也正因为如此,他和文思远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活着,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
他从来没有停止思考过这个问题,包括在吃早饭的时候,为早餐店老板女儿讲解题目的时候,独自在大街上漫步的时候,只要有空,他都会想。
人生在世,长大成人,学习工作,在既定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安心地组成家庭娶妻生子,最后垂垂老去,不声不响或是惊天动地地死掉——这就完了,归根结底,这样的一生不过是完成了基因的延续而已,他丝毫没有看到这样的一生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无论现有的价值观和道德体系如何完备,人的所有努力,终极的目标不过是让自己安逸舒服而已。
好好学习是为了以后有个轻松的工作让自己舒服地赚钱,有了钱是为了自己舒服地享受社会资源,做个好人遵守道德规范是为了社会安定,社会得到安定反馈到自身还是让自己舒服地活着不用担惊受怕。
人类社会上的一切东西最终目标都是让自己舒服——是这样的吧?
那自己的意义,也只是为了舒服而已嘛?
既然如此,舒服之后又得到了什么?难道一切都只为了片刻的愉悦?
他困惑了很长时间,为此翻阅了不少文史类和哲学类的书籍,他发现人类历史上思考存在意义问题的人从来就没有少过,各种理论百花齐放,数不胜数,但因为他资历尚浅,阅历不足,虽能看懂,但很难切身体会,理解岁月,只能历经岁月,他明白这个道理。
到人民公园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出头了,朝日悬于半空,偶有早生的蝉在这初夏未及的时节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可惜孤声难鸣,无论它多么努力地昭告自己的存在,也只是徒增寂寥而已——如果它能感到寂寞的话。
约定碰头的时间是九点半,见来时尚早,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在公园里逛着,这时候,早起练操打拳的老人们已经收工了,回家带孩子买菜逛街,公园里看起来就只有钱玄同一个人,倒是那只过早上树的蝉没完没了地嘶叫着,似乎不想放过在唯一的观众面前表演的机会。
“五月不到呢,干嘛出来得这么早呢。”他看着某棵树,自言自语地说。
“你不是也提前到了吗,倒为难起早蝉来了?”
他回过头,看到迟云背着挎包站在身后,于是照例露出笑容,道了声早。
“你倒是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啊。”迟云说道。
“见到云同学高兴嘛。”他不温不火地回答。
“我要是能学到你一半的游刃有余,恐怕日子过得要轻松很多呢。”
“那倒不至于。”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同路往公园外走去,在月假之前,负责校园周报编纂的钱玄同正为半月后的五四青年节特别专栏发愁,负责的老师专门开会告诉他们这次省上有领导下来视察,务必严肃对待这次文化活动,那些老师倒是实在,开完会讲完道理就甩手不干,一切扔给文化宣传部,钱玄同并不是搞不定这个五四专栏,关键是老师要他们此次和往年不同,要有创新,但又不能过于超前,总之就是要弄出点赏心悦目而又中规中矩的花样子。这个要求可苦了他,放假前他已经做了几版的样报,结果上头都不满意,怎么都能挑出点毛病,如此一来,一开始就被钱玄同强烈要求不要过问此事的迟云就坐不住了,她和钱玄同商量,干脆放假的时候一起去书店找一找排版美术方面的书籍,顺道查一查关于青年节的其他细节,总待在学校里是搞不出名堂的,至此,他们就约好今早出来解决这件事。
“真是不好意思,又牺牲了你宝贵的休息时间。”路上,钱玄同颇感歉意地说。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如果你那里总是过不了关,我也吃不了兜着走,不如就一鼓作气将它解决了,不是来得干脆吗。”
“哎,云同学...”
“你不要总是开口加个同学二字,已经认识快一年多了,还这样称呼不显得很奇怪吗,你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就谓之‘你’,免得其他人听着笑话。”
“好吧,你说得有理,是我迂腐了。”钱玄同本想就这件事再劝她一通,别这么累自己,不想被迟云以这种方式打断了话头,也就只要将话咽进肚子里,默默叹气。
人民公园过了马路往三岔口一转,就到了商业街后街,那里有本市最大的新华书店,两人抓紧时间进入店里,钱玄同直奔人文社科类专栏,迟云则找到文史类专栏,两人此前已经分配好工作,各自忙着查询负责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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