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前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做一些和自己所学专业完全不沾边的杂活儿,什么都做,像块创可贴,哪里需要我就往哪里贴,这些工作丝毫无法给我以成就感和事业感,每天下班唯有疲惫和失落充倏身心,我做这些,仅仅是为了养活目前的自己而已,作为生物,我要满足最低的生存需求。
我当然清楚自己没资格挑剔,本就毕业于三流大学,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技术,我这样的人想仅凭自己在社会站稳脚跟就只能献祭青春,以成为平庸的无聊甚至油腻的中年大叔为代价换取容身之位,我知道的,我是明白的,这就是我的未来,可我的心里却还存u在着一点点不甘,这算是对往昔多愁善感的青春岁月一点点的留恋,我虽已看清,可还有妄想,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也有点机会迎接不那么庸俗的未来?
这样的思想,在刚进大学时我是没有想过的,那个时候我满怀着开始新生活的期望,我幻想着在象牙塔里会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我可以认识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可以有一场痛快的恋情,我可以藉此让自己走出浓雾般的回忆,然而现实很快就以其强大的引力将我拉向了它。
钱玄同就是这个时候,在我的幻想刚刚被引力碾碎,其痕迹还未彻底消散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就这样找到我,以和高中时截然不同的身份亲近我,他对我说:
“看到你一点没变,我不知道该感到开心还是难过。”
我不知道他说的一点没变具体是指什么,但他是正儿八经的毫无变化,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他都还是当初那个钱玄同,只不过他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中学生,而是个被千万群众崇拜宠爱的偶像。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根本无法将他和电视机里那个光彩夺目的少年联系到一起,到底是少了舞台的镁光灯还是少了粉丝激动的呐喊,我不大清楚,他就是这样,面带可以忽略不计的微笑站在楼下,对我打着招呼,那一瞬'r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中学,回到了那个元宵节,我和他一起逛庙会的那一晚。
我很累,白天的公务员考试刚结束,就回公司加班到十点,再坐上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到住处,就再也拿不出精力做除了睡觉以外的事,我脱掉外衣就倒在床上,连洗漱也顾不上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睡半醒间,这一年多的,关于钱玄同的记忆就像放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重播,我也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要想起他,似乎是下午与他的交谈催动了脑子里的什么机关,然而我太累了,累到不愿意动用精神去抗拒他占据我脑海的行为,于是,我就任由这些毫无意义的片段将我淹没。
2018年春,元宵。
当烟花开始在空中绽放的时候,迟海在冰凉的公园长椅上坐下,认真地观看,半个小时后,烟花盛会结束,他起身回家,这时候公交车已经下班,地铁已经停运,他为了省钱就刷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去,足足骑了两个钟头,他从东区骑到西区,横跨半个城市,终于回到住处。
他被鸽了,但他没有多少不满的情绪,放不放他鸽子在他看来都一样,两个人看烟花和一个人看烟花没有差别,虽然他这时候**发痛——很久没有骑过这么远的路。
将单车停在路边,迟海进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买了一袋牛奶,出u了超市,街对面路边停靠的一辆银色科迈罗轿车就按起了喇叭,响了三声,迟海没在意,自顾自往公寓大门走,这时候那辆轿车就打开了车前灯,对着他闪了三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对他挥了挥手,是钱玄同。
于是他走过马路,站在车窗前。
“我向你无比诚恳地道歉,我失约了,对不起!”钱玄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
“你忙就不来,无所谓的。”迟海淡淡地说。
“我就不向你解释我失约的理由了,你现在给我补救的机会,来,上车,我们去兜风。”
“我困了,明天还要去兼职,改天吧。”
钱玄同表情自责地揉了揉太阳穴,点头回答:“嗯,你好好休息,我确实太过分了,失约就算了,连电话也没给你打,害你白等了那么久,真的抱歉,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的。”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你来与不来的区别不大,我一个人看得也很开心。”
“是吗,那就好,”他松了口气,“烟花很不错吧?”
“嗯,我头一次看到这么盛大的焰火晚会。”
“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你也是。”
“再见,晚安。”
“晚安。”
目送轿车远去,消失于夜色之中,迟海穿过马路回家。
除夕夜那天钱玄同找到了他,在新年之夜,他们不咸不淡地叙旧聊天,按理说老友重逢应该感激万i分,但他们都很克制,不像是他乡遇故知,倒有种泛泛之交的一般友人偶尔相遇,驻足聊上一两句的意味,他们谈了谈中学过后这一两年里自己的生活,迟海主要在听他讲,虽然说得不咸不淡,但他迟海能感受到他深藏于平静氛围之下的倾诉欲望。
“你呢,你过得如何?大学生活还满意吗?”他那时候说了一阵,就问道。
“不满意,但也不反感。”他回答。
“哦,你怎么不住宿舍呢?和同学住一起要热闹许多吧。”他抬头环视一遍迟海的租房内,虽时值普天同庆的除夕之夜,但这屋子萦绕着的寂寥气息,似乎将新年的热情硬生生的挤出去了。
“我想要安静点的环境,夜里失眠。”
说到失眠,迟海的眼里满是疲惫,实际上当他搬出宿舍独自居住后,失眠也没有改善多少,在安静的夜里,他反而想得更多。
“我那里有安神的香囊,明天给你带过来,你放在枕头边上,可以睡得很好。”
“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来的香囊?”迟海微笑着问。
“剧组里的前辈送的。”
“送香囊,那该是女生吧?”
“嗯。”
“我说你,”迟海摇摇头,“人家送你香囊这其中的含义肯定不简单吧,你就这样拿给我么?”
“我最近睡眠很好,与其将它放着任由药效挥发,还不如拿给你这个需要的人发挥它的价值。”钱玄同认j真地说,他现在的表情跟网上他的侧脸写真照一个架势。
“简朴的实用主义?”
“对,简朴的实用主义。”
两人相视一笑,迟海一拍脑门,说道:“哎呀,有客人来我都忘了整点饮料,你想喝什么?冰柜里有橙汁酸梅汤米酒和啤酒。”
“我开车来的,就倒点橙汁给我吧。”
租房很小,房东是将四室二厅的平房拆分成五个单间出租的,迟海的房间只有三十多平米,放不下桌子,迟海搬出了折叠小桌,在地上打开,然后掏出两张榻榻米铺在地上,放上两杯果汁,这就是待客的茶几了。
“过年不回家吗。”喝着果汁,钱玄同不咸不淡地问道。
“不奇怪吧,你不也没回去么。”
“录完春节晚会我和家人吃过年夜饭了,空下来才找的你。”
“你怎么知道我过年没回去,还待这儿的?”
“其实今晚我并不指望你还在这儿,虽然知道你的住处,但我也是开车第一来,我只是想确定这儿的位置,以后有空能找你,在楼下看看你的房间在哪一层,可没想灯却亮着。”
“不愧是大明星,有钱有手段,不但能查到我的住处,还能查到我的号码。”
“我还是挺惊讶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年的。”
“还好,没什么不一样。”
“不想家吗。”
“我哪有家,不瞒你说,我爹妈都还在监狱里蹲着呢。”迟海笑着说。
“我指的是…”他想说那个名字。
“好了~”迟海不由分说地举起杯,“来,我们碰个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举起果汁,碰杯。
“谢谢你专程来陪我过年,说实话,我独自坐在这儿看春晚,还是挺…寂寞的。”
“既然会寂寞,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她。”
迟海的脸偏到一边,沉默降临,他的视线好像穿过了墙壁,到达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迟海?”钱玄同小声唤他,他收回视线,看向地板,又看向小桌上的杯子。
“不谈这个,”他抬起低垂的眉眼,盯着钱玄同,“再说,我会不开心的。”
“好,不谈这个。”
他们接着聊了会儿,直到钱玄同的手机来电,他不得不离开,而这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他们不知不觉就聊了四个小时,临走前钱玄同让迟海存了他另一个号码,他说这是他的私人号,遇到什么事情要帮忙,或是想找他玩就打这个号码。
次日晚上,钱玄同在楼下给他送来香囊,似乎他还要赶航班去外地,所以只匆匆谈了几句:
“正月十五元宵节你有空吧。“
“有。”
“那你在千禧公园等我,我们一起赏烟花。”
“我并不想和男人赏烟花。”
“我可以带女孩来,如果你想的话。”
“什么女孩?谁?”
“超能少女团的主唱和领舞都可以。”
“你说的该不会是夺取明日之光偶像选秀节目冠军的那个超能少女团吧…”
“嗯,你挺了解嘛。”
“那…那算了…还是你来吧。”当红女团的陪玩他可消受不起。
“哈哈哈,你不好意思吗?我可以引荐给你认识认识哟。”
“算了算了,我会紧张到说不出话的,那可太糗了。”迟海打了个哆嗦。
钱玄同笑着看了迟海一刻,说道:“看到你一点没变,我不知道该感到开心,还是难过。”
迟海沉默不语。
“好了,我得走了,我一定会按时赴约的。”
然后,就如前面所提,他很干脆的鸽了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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