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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佳颢看着醉倒在座位上的迟海，依旧没有真切的感觉。

三年前院系的迎新晚会上，刚刚进入象牙塔的青年们难掩激动与好奇的心情，在大会议厅里仿佛一群来到新天地的麻雀，叽叽喳喳聚聚散散，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期望中，在他们看来，大学里的生活要么就如同拉斐尔的名画——《雅典学院》中所描述的柏拉图式学术交流圣堂，一切会显得崇高、圣洁、光明；要么就该像《哈利波特》中霍格沃兹魔法学院一样拥有丰富多彩的活动内容，足以让他们的生活烟花般绚烂；再次一些也应该比高中美好百倍，要不然还读什么大学呢？

唐佳颢比较理想主义，她高中成绩很差，最后通过最后一学期的恶补，考上了这个还算不错的211，她觉得自己对得起父母，同时，她决定让大学四年的生活要对得起自己，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大学生活是《雅典学院》。

她不是内向的人，进入学校就开始寻找志同道合的同志，她喜爱文学，还没等到文学社那些底层喽啰来各个班拉人她就主动找到了社长要求加入，同时还加了学生会，目的是锻炼自己社交能力，她也不清楚社交能力具体代表什么，但是感觉似乎该这样，所以她就进了学生会，到了一周后的迎新晚会，她俨然已经不是新生模样，似乎已经是在校内混了三年的学姐了。

迎新晚会里，她看到了各种人，各种人在找自己的同类抱团，大家都很羞涩，显得拘谨，开口就是敬语，她显得很自如，对这一点她有些得意。

校长讲话结束后，院长让学生会的后勤放起了舞曲，华尔兹《蓝色多瑙河》，让大家自由配对跳交谊舞，据称，这是本院的传统。有学姐学长在前面教大家怎么跳，说是扫舞盲，一番简单的示范后，所有人都跃跃欲试，男同学开始物色漂亮的女舞伴，女同学则矜持地等待着他人的邀请，希望有看得顺眼的男生对她们弯腰抬手。

那个时候唐佳颢还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虽然脸上的青涩稚气还未完全褪去，看起来表面年龄比同龄人偏小，但她接近一米七五的挺拔的身材给她平添一份成熟高傲的距离感，令男生对她敬而远之，她很漂亮，而漂亮的人在很多场合实际上容易被孤立，这不是恶意的行为，而一般人是发自内心的退缩，一种微妙的自卑。

等她发觉自己似乎被孤立的时候，身边的人们已经翩翩起舞了，她也不怎么失落，反倒兴致勃勃地观察起身边的人，看看哪些女生对舞伴不满意，看看某些男生因为不好意思而凌乱的舞步，最后，她看到了站在舞池边缘的迟海。

他在抽烟，在这种场合抽烟是很不文明的，但他又不像是在抽烟，因为那根烟就静静地夹在他的食指中指之间燃烧，似乎只被他抽了一口，而他，眼睛盯着舞池中起舞的人们，视线没有集中在任何一对身上，像是人偶的玻璃眼珠般没有生气，她想，他应该是在想什么事。

他这一副面无表情看起来很难接近的样子令好几个想邀请他跳舞的女生都不敢靠近，而他的外貌又吸引着她们舍不得放弃，就造成一些女生隔着老远对他指指点点。

唐佳颢没多少犹豫，径直走了过去，等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沉浸在思索中。

“同学。”她开口说道。

那双玻璃般的眼珠在一瞬间恢复了神采，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回归原位，他看向她，夹在指尖的烟前端一截长长的烟灰抖落在地，他看了她一刻，才反应过来是她在打招呼。

“嗯，怎么？”

“在这里吸烟不太好吧。”

“噢，不好意思。”他习惯性地把烟头往左手的手背上一杵，然后丢尽垃圾桶里。

看到他灭烟的方式，唐佳颢皱眉，而迟海则礼貌地对她笑着，对火星烧炙皮肤的痛丝毫没有反应，她隐隐约约看到他的手腕以上藏在袖子里的皮肤有很多伤疤。

“怎么不跳舞呢，一个人在这儿闷着抽烟？”

“看同学们跳也挺开心的，你不也没跳吗？”

“跳交谊舞这种活动，一般来说不应该是男士邀请女士么，我的情况就是没有男士邀请我。”

“哦，你这么漂亮居然没人邀请，有点说不过去呢。”

“对啊，挺说不过去的。”

他见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下脑门，伸出手，笑道：

“能邀请你跳个舞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将手放在他手心，两人进入舞池。

在跳舞的过程中，他们很轻松地聊着，她发现他居然和他一个班同专业，对此感到很意外，没想到班上还有存在感这么低的人，问清楚之后才得知他昨天才到校报道，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耽搁了正常的入学程序。

“我现在是你在班上第一个认识的人吗？”在舞曲较舒缓的部分，她问道。

“这…恐怕我还不认识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唐佳颢，那么你的名字呢？”

“迟海。”

“好，那我现在是你在班上第一个朋友了。”

进入最后一个高潮，节拍加快，两人开始旋转。

“你没什么想要表达的吗？对我这个新结交的朋友。”她见他突然缄口不言，如此说道。

“朋友的话…我们还不够熟。”

旋转结束，两人稍稍分开，迟海手腕轻轻用力，将她拉回到身前，在舞曲的尾音中，两人对视。

“我令你感到反感吗？”

“没有的。”

“那就对了，我不反感你，我对你很有好感，你也不反感我，那我们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是朋友呢？”

“我个人觉得…第一印象是最具有欺骗性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少见地集中，那这时候她才觉得对方认真看着她。

“你这意思是，嫌我太轻浮？你觉得我只是因为你好看就想要接近你吗？”她将双手从他的臂弯中收回来，心情变得不那么开心。

“如果我的话让你感觉很不舒服，那么我只有说一句抱歉，很抱歉，我并没有抱着这样贬低的目光看待你。”他对她鞠了一躬，这是舞曲结束后的礼貌性行为，然后他就转身离开舞台，看他走动的方向，是要离开大会议厅。

唐佳颢有种莫名其妙被涮的不爽感，她和迟海的对话令她摸不着头脑，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结束对话，她一向对自己的魅力是很自信的，但面对迟海这种突然的冷处理，主动将话题聊死的行为，她无法理解。

但更奇怪的是，即使迟海这么将话题聊死，她也不觉得他有一丝高傲的意味，她能感受到，他并没有刻意凸显自己的清高，也没有故意反其道行之以求吸引她的注意，他的行为，综合起来看，倒更像是在冷却什么危险的东西似的，危险？她念着这个词，心想：难道他觉得我很危险不成？要对我敬而远之？

他就这样退出了这个欢快的、朝气蓬勃的乐园，唐佳颢没来得及细想，因为有迟海的开头之后，其他男生对她伸出了邀请的手，她再次进入舞池，将迟海很快抛到脑后，她认为在以后的生活中可以慢慢地去结识他，了解下这个看似复杂的人。

然而她没想到，这一晚过后，他就仿佛在大学生涯中蜻蜓点水，几乎隐匿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来不及细想，也无法细想，对他的猜测一放就是三年。

直到今天。

他喝醉了，柔顺的长发搭在他的侧脸，像个女孩。

结合她的记忆进行思考，她越发觉得他的存在不具备真实感。

这个人真的和她跳过舞？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同学？他真的是一个名叫迟海的大学毕业生吗？

手机铃响了，铃声是那首最近很火的‘云海’，是他的手机在响，但他没有一点反应。

唐佳颢拿起了他的手机，觉得来电的人说不定是他的亲戚或者朋友，可以将醉酒的他照顾一下，带回家。

来电显示的名称是：假正经。

“你在哪儿？告诉我你是不是喝多了？”接通之后，对面立刻就开始发问，虽然带着火气，但声音很好听，令她很意外，有种听到电视里男主角开口讲话的既视感。

“我是迟海的同学，他喝醉了。”

“失敬，”对方的语气立刻缓和下来，“多谢您的关照，我是他好友，请您告知我他现在的位置，我可以带他回家。”

她如实报告了位置，对方表示在十分钟内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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