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忍不住一怔,才短短几日的时间,竟发生了这样的天翻地覆。他的目光从她手中的碧落往上看,眉间多了几分深沉的不解。
萧如拭微微偏过头,用一种悲凉黯然的眼神轻瞥了眼魏无羡,双目深如静渊,再泛不起一点点波澜了,她直直站着,漠然疏离,让魏无羡觉得十分陌生。
温晁喜上眉梢,更是得意张狂,宣布道:“忘了通知大家一声,下个月便是我和萧姑娘大喜的日子,各位可留下来吃碗喜酒呐?”
魏无羡嘴角一僵,心中咬牙切齿,他狠狠剜了眼温晁,最后干脆不再看他那张嚣张的嘴脸了。而江澄则是沉默不语,不冷不热看了看萧如拭,心里想起了一句话。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金子轩脸色说变就变,不屑地白了萧如拭一眼,目光中皆是嘲讽,“我道是因为什么呢,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相继被温氏入侵,怎的就澶渊萧氏一派安宁呢?原来是温二公子和萧姑娘喜结连理,亲上加亲的缘故。”
魏无羡意味深长地直直盯着萧如拭的侧影,而温晁似乎发觉了他注视她的炯炯目光,他不愠不火地,垂眸把玩着剑穗,故作漫不经心道:“各位来岐山听学,就该遵守岐山的一切规矩,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手脚,更管好自己的眼睛。”
魏无羡勉强压制下心中的怒火和不解,强自将目光收回,望着地下那刻着太阳纹的墁砖,手却悄悄握紧了。
“各位入门第一件事儿,就是要熟背岐山温氏的《温门菁华录》,明日我要抽查各位,背不会的,罚!”
说罢,温晁带着一脸谄媚的笑意走至萧如拭面前,微微退后几步为她僻出一条道,弯腰请道:“萧姑娘,这边请。”
萧如拭没有理会他,兀自抬步往前走,那竹青色的裙摆被风拂起,飒飒作响,她走的端庄优雅,气度稳重沉静,背影纤弱单薄,更显柔美多姿,她分明微颔首望前,却并无昔日风华正茂之气场,就像一朵就快开败的山茶花,白色的花瓣已经渐渐蔫坏发黄。
温晁将一群世家公子圈入岐山,刚开始便是一顿下马威,不许随意走动,还将佩剑上缴了,不管做什么都被管的严严实实的,按江澄说的,这简直就是在圈畜生。
而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魏无羡却熄了火,躺在床榻上翘着腿,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出神,他一想起萧如拭那副悲凉绝望的模样,心肝就不由一紧。他实在着急想问萧如拭,为何会同意嫁给温晁?这叛离百家的罪名她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她之前所说的锄奸斩恶的本心,都不作数了么?
江澄则看着那卷温门菁华录,念了几条有趣的给魏无羡听,见他没反应,抄起手边的一个软囊朝魏无羡扔了过去。魏无羡被痛感惊醒,闷闷吃痛,捂住被打中的腰部,直起身来冲江澄发脾气,“你谋杀啊!”
“你发什么呆呢!”江澄道。
魏无羡眼珠子转了转,倒不说话,江澄又抄了一个枕头朝他扔过去,这回他接住了。他打挺起身,明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色,清澈的眉眼多了些从未有过的无奈,他搂着枕头,看向江澄,“你说,萧姑娘为什么要嫁给温晁?”
江澄亦是一副惋惜的表情,“就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萧氏助纣为虐,攀附温氏呗。”
魏无羡目光沉沉,望着窗上映着的守卫背影,念叨道:“门口有人守着,出都出不去....”
“你少给咱家惹祸。”江澄又开始喋喋不休嘱咐,“你看看蓝氏和聂氏的下场,你可消停点儿吧。”
魏无羡嘟嘟嘴,又躺了回去,仰天叹道:“知道了,绝对不连累云梦江氏!”他双手托着脑袋,小声道,“但该知道的,还是得知道。”
另一边萧如拭的院子倒一个守卫也没有,温晁也似乎并不怕她闹翻天,毕恭毕敬地礼待着她,仆从伺候的尽心尽力,妥妥当当的,生怕她一点不舒服。
收拾整理好行囊后已经快夜临,不夜天的夜里凉风阵阵,吹的书案上的烛台忽明忽灭,一阵劲风吹过,便将蜡烛全然扑灭,她开口叫唤门口侍候的仆从,出现的却是温晁。
他并未带佩剑入内,端了一盏点燃的烛台进来。灯火照亮他的面孔,萧如拭登时戒备地握住碧落,暖光并未抚平她眉眼的清冷。
“萧姑娘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温晁将烛台放下,走近几步,挑眉道,“我虽对姑娘倾慕已久,但我不会对姑娘做出无礼举动,不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嘛。”
萧如拭冷然地收回警惕的目光,眼波流转,变得温柔如水,她倒了杯茶,道:“是,有的是时间。”
温晁瞅她那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丝毫不动气,反而觉得有趣,他对那些投怀送抱,献媚讨好的女人腻了味儿,碰见像萧如拭这种有点风骨脾气的女子,便觉得新鲜。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你这个样子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你既然知道,还强人所难?”萧如拭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闪烁不定的烛台上,她轻笑几声,声音娇软道,“温二公子要大发慈悲,放过我么?”
温晁哈哈大笑,笑容带着几分轻佻,“美人如玉,又怎么让我舍得拱手让人呢?”他朝萧如拭挪近了些,在她耳边轻道,“不着急,咱们时日还长,你总会心甘情愿委身于我的。”
她看着温晁,只莞尔一笑,不语,柔然地端起茶杯,拂袖抿了一口,眼波轻轻掠过温晁那双悄咪咪打量着她身段的眼睛,语气沉沉,似话中有话道:“是啊,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她语气冰冷如冰,字字铿锵略带狠意。
萧如拭转而面向温晁,媚眼微横,柔言道:“澶渊那边的事儿我还得亲自出面安置,明日早训我便不来了。”
温晁笑了起来,伸手就摸了摸萧如拭的手,痞里痞气道:“好啊,有什么事儿,我让温情陪你去。”
萧如拭软声软气地“嗯”了一声,温晁这才满意地潇洒离开。
待房门一关,萧如拭脸上的娇柔之态一扫而空,抄抬起书案的一沓厚厚的书轴,用力砸向门口。她眼中泪光闪动,手指攥抓住一角书轴,越握越紧。
是啊,日子还久着呢,咱们之间的账,慢慢算。
次日清早,温情便在萧如拭房外等候着了。她正站在院门外听着不夜天仙殿那边传来的早训声,只听背后风铃叮当,一阵清雅香味传至,便知是萧如拭出来了。
她持着碧落迈步踏出,冷冷地看了温情一眼,没有说话,便兀自走向院外了。温情提步赶上,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温晁是命你跟着我,有让你多问闲事么?”萧如拭冷不丁地刺了句,余光瞥向身后的温情,冷意和疏离明显。
温情纵有千般不爽,却也忍了,只默默跟在她身后,不再多说一句。
萧如拭领着温情到了岐山一处荒山之中,山林茂盛,绿荫飒飒,林子的尽头还有一片清湖,也算是好景致了。萧如拭走至树林尽头,驻足在一片土坡之前,她抽出碧落深深插入土中,一下一下地将土壤挖开。
温情站在不远处,好奇地观望着她的举动,不由举步靠近,她盯着那渐渐被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的洞坑,心头漫上一阵不安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意。她一步一步靠近,探头往洞口一觑,竟瞅见了成堆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尸体大约有二三十个,个个着澶渊枫叶暗纹白学袍,年纪各异,死状各异。
温情目光怔忡地望着那成堆的尸体,脚步突然停下,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萧如拭从腰间掏出一袋辰砂,朝洞坑里扑去,朱砂一一落在每个人的口鼻或身上后,她凝神默念咒语,随后道:“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深仇雪恨不共戴天,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我定亲取温晁人头,为死难之弟妹们报仇。”言罢,她将最后一把朱砂撒入洞坑底部。
温情拧眉看她,“这...这是...”
萧如拭慢条斯理地将洞坑填回去,轻飘飘睇她一眼,“温晁杀我门下数十名师弟妹,我特将他们从澶渊密运来岐山,好让温晁日日受我师弟妹冤魂所扰,让他早日下地狱。我要让他记得,他曾经干下了什么遭天谴的事!”
温情如鲠在喉,惊恐地望着那堆尸体。
“怎么?你怕了?”萧如拭扑哧一声笑了,靠近了温情,温柔而低沉地道,“看来你也日夜受冤魂所困扰,良心不安嘛。”
温情蓦然抬眼瞪她,额间已经布满汗珠,攥紧了手中的长剑,额忍不住低呼:“我没有。”
萧如拭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温情一眼,“你们温氏总得付出代价的。”她最后将洞坑踏平整,抽出袖间的帕子,朝温情走近,替她一点点擦掉汗珠,脸含笑意地道,“不愧是温氏最貌美的女医师呐,难怪你可以在温晁手下活这么些年。”
温情抬手推开她的手,连往后退了几步,“如拭?”
“放心,你于我还有用,所以我现下还不会杀你。”萧如拭双翠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我在岐山还有的是日子跟你算账呢。”
温情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可怕的很,她记忆中那个绝世而独立的萧如拭如今变得如此陌生。
萧如拭收敛起所有狠厉,转而宽和一笑,拂袖转身,“走吧,回去了。”
她背过身去,脸色渐渐变了,她嘴角仍牵着笑容,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所有狠色和寒意皆布在眉梢。
所有人,都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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