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巅,风之涯。
云海吹过鸟羽,冬阳照过山林。
武器静静地在山崖上打坐,闭目,心中唱着新经。
坐禅虽好,终要有物静心且计时,可武器手中无木鱼,也无念珠。
八柄狰狞而邪祟的诡兵刺在身后山石间,微风掠过,便作清脆的铿锵。
【妖刀弥勒,随因寻厄。】
【既无果来,亦无所爱。】
【终无天堂,地狱永存。】
武器坐禅时,非要等到大风吹得诡兵七七四十九响后,方肯起身。
然而人世间多微风,又有几番青云,能弹动钢铁?
有时一个时辰便可起身。
有时,整整一个星期都无风起。
但武器从无所谓,机缘到时便去,未到时,何须苦苦追寻?
风吹雨打,日月星辰,自与天地合一,自达极乐巅峰。
那是从前了。
现在,武器有了更好的计时方式。
哗啦,哗啦。
武器的秃瓢上缓缓地淌下一条清澈温暖的小河。
带着些骚腥,还有粘稠。
尿了,武器心想。
“嗷呜!!!!嗷呜!!!”
秃瓢上,那个满嘴尖牙利齿的崽子又在狼嚎。
抬起头来,头顶日月已经悄悄轮转半圈——半天过去了。
武器嘻嘻一笑,从秃瓢上抱下那个银毛崽,看着他那一点都不可爱,反而有些暴怒和凶狠的小肥脸颊,龇牙咧嘴,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如同威胁敌人的恶狼。
有时候武器真的觉得——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跟那家小母狼抱错了崽子,有哪个宝贝生下来满嘴尖牙,有哪个宝贝一生下来不哭不闹,先学会狼嚎恶吠?
“嗷!!!!!”狼崽子暴吼,狠狠地捏紧拳头挥舞!
武器用手指捻起下巴,思索着这个年岁的孩子的肢体语言。
哭闹是说明饿了,那挥舞拳头,还学狼叫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欠抽了,打一顿就好了。
于是武器伸出手,用力地在那崽子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嗷嗷嗷!!!!熬!!!”狼崽子气得翻白眼,直接伸出一根手,指了指武器怀间那个小葫芦。
“哦,想喝奶啊。早说嘛。小施主!”武器嘻嘻一笑,轻轻打开葫芦盖,只见是盖子一开,一道灵光乍泄,头顶的云层竟也开始翻涌,这是大自然中无尽灵力与那葫芦中的乳汁产生的共鸣。
到头来,经过一轮讨价还价,武器还是要到了那头灰狐狸的奶。
虽然他记得那头狐狸暴怒与诅咒的视线,记得她发誓要让自己血债血偿,也记得——那片地宫之中遍地尸骸,如同鲜血的地狱。
但是,那些都是无所谓的事。
世间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只不过武器看着那充满着灵气的乳汁,思索了片刻,感觉到有些可惜。于是他对怀里的宝贝说:“小施主,这乳汁充盈天地灵气,纯洁饱满,若是放到月旦评上,非得卖出十万钱的天价不可,要不你行行好,快点去死好不好,这样贫僧就不用辛苦喂你了。”
“嗷嗷!!!啊!!!”狼崽子仿佛真能听得懂人话一样,咿咿呀呀乱叫,在那妖僧怀里乱蹦似泥鳅,可乱蹦几下不要紧,竟是把肚子上那道神剑所开的破口又给蹦裂了,于是当即呜咽一声,暴吐出一大口鲜血!
“好!再他妈蹦跶几下,贫僧今晚就能把你火化咯!”武器也是服了这个暴躁的崽子,好好地把他摁好,捏紧葫芦口把那灵乳往他嘴里一灌:“蹦,接着给贫僧蹦,把你骨灰都给你扬咯!”
这等凝练千年灵气的乳汁就这样如同填鸭般灌进肚里实在有点可惜,不过也着实有效,狼崽子肚子上的伤口很快就又愈合,原本已经惨败的小肥脸又恢复了血色,饱餐一顿,竟是幸福地松松软软地笑,然后满意地对武器伸出一个大拇指。
“笑,接着笑,早晚有一天,你得被自己弄死,要不是没弄死,贫僧弄死你。”武器使劲揪了揪这个分明身负重伤还多动症的狼崽子的耳朵:“给我安安静静地,听到没有?”
“嗷呜呜!!”一声狼嚎,满是不屑,甚至还想剔牙。
武器摇头,把狼崽子往天上一抛,让他自由落体进背后的竹篓,起身。
轻动手指,唱一声阿弥陀佛。
那刺在地上的八柄诡兵便径自飞舞而起,归落在身后的鞘中。
铿铿锵锵,刀锋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剑鸣。
武器合掌,望着山崖的另一边,关山的白雪,悠远的黄河,在晌午的冬阳里,散发着些许的微寒,浩浩荡荡,奔流不息。
该上路了。
于是他举起禅杖,唱着佛经上前。
【山谷旷野,其中多有迦陵频伽,出妙音声。如是美音,若天若人紧那罗等,无能及者,唯除如来音声】
声声晚。
声声叹。
其实武器直到很多年后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会想着要带着这个孩子迈过万里关山,也许是在河畔相遇的缘分,也许是不忍心看着这倔强的新生儿暴尸荒野。
也许,只是他在那个他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孩子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强烈的对生命的渴望,那光芒如同是太阳的烈火一样,仿佛能透过一切苦难的阴霾,照过亿万里黑暗的宇宙,照进他的心底里。
斩鬼,诵经,修行,武器本以为这世上能让自己头疼的事也不过就这些,直到他一个缠满绷带不能见人的和尚开始养儿。更要命的是,这个孩子还被光明神武剑穿心而过。
神剑斩魂,被那那柄凝聚了天底下至阳至纯之金银所铸成的神剑所斩之生命自魂飞魄散,永世不可超生。
可是这个狼崽子却没有死,用就连武器也难以想象的顽强与倔强没有死。
但问题是,剑伤之下,狼崽子的神魂早已经支离破碎,灵基尽毁,也许是依仗着那柄他母亲身边的碧玉神剑,方才救得他一命,暂且把破碎的身躯补完。
不过武器自知道,这个孩子本身也已经与死人无异,自带着这个孩子后,他先寻遍山野灵兽,以百兽奶喂养,又四处寻觅正在哺育幼崽的百年仙灵,以充盈天地灵气的乳汁吊命滋养身体。
然,吊命就只是吊命,灵气流淌身躯,而后又倾泻流失,不能修复半点灵基神魂,光武剑的剑魄何其强大,阻绝天地之间一切灵力,仿若暴虐威严的君王下了决死的命令。
狼崽子最多也不过活十七年,而且这十七年,还必须天天沐浴灵气与天材地宝,也不能修行炼体,直到命尽的那一日,他便会如那位母亲一般——魂飞魄散,化作无边的灰烬。
所以自己只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对吗?
武器扪心自问。
既然没有意义,又劳得精疲力竭,那何须再坚持呢?
头顶的冬阳,微寒里,带着让人有些困倦的温暖。
“呼呼,呼呼呼~~”
武器听到竹篓里,那没心没肺的小崽子舒服的呼噜声。
忽然,所有的疑问也都迎刃而解了。
也许这就是答案吧?
佛曰有因必有果,但有时候。
他倒也不在乎那果。
关山万里路,不过还是要从脚下走起。
背上刀剑铿铿锵锵,风来夜里踏过山溪。
翻过这座山,挡在前路的,还是另一座山。
抬头望天,已是夜黑风高,蒙蒙的白雪如暴雨吹来,轰鸣呼啸。
“啊秋!!!”
一阵风吹来,武器仿佛听到竹篓里狼崽子的喷嚏声,停下脚步抱起那狼崽子。雁门关南此季已然白雪皑皑,夜风吹来,吹得小崽子蜷缩在一起,小手小脚都冰凉,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发出微微弱弱的咿呀。
他叹叹气,卸下自己的铺盖卷给狼崽子包上一层棉麻,揭开胸前的绷带,把狼崽子绑在自己的怀里,好生护住。
前路依旧风雪,退却亦是彻骨寒冰。
“夜还很长,你能活过今夜吗?小施主?”
武器无言,只是轻声唱诵佛经,手拄禅杖,默默向前。
踏过又一座山,踏过彻夜的冰寒。
黎明如约而至。
他轻轻地打开胸前的包裹,让那山头的第一缕辉光照着那倔强的崽子。
他冻得嘴唇龟裂,面无血色,但眼瞳里却燃烧着银色的火焰,如日初升般明亮,一夜的蛰伏,一夜的霜冻无数次接近死亡,但是当那山顶的光耀照在他的身上时,他亦如生锈磨损的刀剑,纵使千疮百孔被人遗忘,可只要一入熔炉的炽热,
便又苏醒过来。
他用力地张开小嘴,露出那尖牙利齿,用力地——发出一声狼嚎:
“嗷呜!!!!”
回声荡漾着整个峡谷。
若是那开天的号角,接引下白雪的光芒。
“哦豁,小施主。”武器欣慰地笑着,把那狼崽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对着那远方的太阳,对着那万里关山后,浩浩荡荡的人间:“欢迎你又回到地狱!”
滋滋一声,狼崽子不屑地一吼,而后尿了那满嘴鬼话的秃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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