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少女从露水丰盈的潮湿草丛中睡醒。
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一眼看过去就能确定是长时间营养不良才会养出的贫弱身材,几块破布裹着伶仃瘦骨,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刮走的可怜模样。
可她的双眼却惊人明亮,倒是像只发育不良的小野猫,全身毛色暗淡又稀疏,伸手能摸到明显的肋骨,可眼睛瞪得像铜铃,忽闪忽闪亮晶晶,于是整个人就有了生机和活灵活现的神气。
野人一样。
于是野人少女颤颤巍巍地勉强站起身,举目四望,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环境,确认了一圈大概情况,心里也有了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干脆仰天重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身边围绕着久久未闻的清新青草香,又缀着露水,从狭长纤细的叶片上坠落,滴在女孩的脸上发间。
她忽有所感,所以随手拽了一把青草塞进嘴里,嘎嘣嘎嘣脆生生地嚼着,任由苦涩的草汁在口腔中绽放,刺激味蕾,又带着模糊的回甘。
一切忽地有了确切质感。
所以身边逐渐响起聒噪的蝉鸣,间或着蝈蝈此起彼伏的叫声。
耳边吵成一片,少女依旧嚼着嘴里的青草,呆呆看着天空直视太阳,一直躺到初夏的晨光把草地深夜中积攒的露水蒸发一空才终于做出第一个动作。
她捂住了脸。
好像有泪水流淌,但并不分明,看上去倒像是残存的露水坠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总之,她轻轻笑了起来,感慨道:
“果然重生了啊……活着真好。”
——
白栀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划水发呆。
根据记忆来说,现在应该是曾经那个自己陨落的一个月后?
“震惊,白大剑仙竟然在怒江江畔被人做了这样的事”——她已经想象到那群唯恐天下不乱又没节操的情报贩子会如何将这样的消息传遍这座天地,然后抱着堆成山的灵石笑得合不拢嘴。
事实上也是如此。
琳琅天地之中第一号人物,曾经打得整座天地这一代所有天才都抬不起头的白止白大剑仙不管放到哪儿都有响当当的名声,就算是一直在南方荒野中流浪不知世事的野人少女也曾从过路的行商口中听闻过他的名字。
这样的人物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出偌大的波澜,更不要说是遭人暗算而身陨这样消息。
恐怕整座琳琅天地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
她一边用白嫩的脚丫踢着水一边想。
她的敌人弹冠相庆,她的对手奔走相告喜大普奔,同时代的所有天才都能松口气——因为压在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消失,他们也不用再经历被人吊打锤爆的耻辱。
而她的朋友……
哦对了,白大剑仙没有朋友。
因为工具不需要朋友。
生于剑长于剑同样死于剑,活脱脱一个莫得感情的剑人。
从出生那刻被剑宗发现并确认为天生剑胎开始她就被剥夺了作为一个人应该拥有的正常情感,每天的日常就是练剑修行练剑修行,虽然头没秃可却在不断变强,天赋异禀又满脑子只剩下练剑。
有句话不是说么——不怕别人有天赋,就怕有天赋的人比你还勤奋。
破境破境破境,修为飙升力量也水涨船高,最后成功达到一人横压琳琅天地的境地,打得一个时代的天才见了他都要绕着道走。
……
这就是白止,这就是少女上辈子作为白大剑仙那个剑人而活着的枯燥乏味人生……
如果没有遇到她的话。
白瞳。
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初见时就注意到了她那对格外明亮的眸子。
好似上好的玉石雕琢,黑白分明,睁开之后好像会说话一样,古灵精怪,而睫毛又长又柔软,触手有让人心颤的痒痒的感觉,
身份是弃婴,是他在下山完成太上长老委派任务后回宗时在山下凡人城镇中发现的。
那时候小东西还躺在襁褓里,浑身皮肤皱巴巴地缩着难看至极,周围发现了她的行人围着议论纷纷,一边谴责丢掉小东西的父母真是狠心不是东西,一边却都跟她保持着距离。
为什么都不愿收养却围着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呢?
那时候的他疑惑不解。
然后准备离开。
莫得感情的剑人很少会去思考为什么,只是忠诚地完成剑宗太上长老布下的任务——去那家宗门吊打一位青年才俊,又去另外一家宗门锤爆一群所谓的天才。
白大剑仙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
可终究,在准备离开前鬼使神差的,他朝她看了一眼。
而她也懵懂地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一大一小,一凡一仙,两个人对视。
初生的婴儿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大人围着她,却并不害怕,目光在人群中循着间隙停在他的脸上,大概是觉得这位戴着斗笠的大人有些奇怪。
所以她笑了起来。
纯净,无暇,可爱得让人心颤。
围观的凡人们啧啧称奇,七嘴八舌地讨论这小东西一睁眼叫了这么多人居然不害怕反而还能笑出来。
可白止如遭雷击。
好像有什么朦胧的感情如同幼苗般勃发,第一次在剑人只有剑的内心之中生长,悄然撬动了他的心。
缘之一物,实在是让人不由感叹一声妙不可言。
所以他把那小东西悄然带回了山上剑宗,取名白瞳养在身边。
她上山时整个剑宗一阵鸡飞狗跳,白止甚至现在都能回想起小师妹看到他抱了小东西入宗门时那副好像见了鬼的表情和那声咆哮。
“夭寿啦!大师兄这钢铁死剑人抱私生女回来了!”
然后整座琳琅天地都几乎沸腾起来。
那群鸡贼的情报贩子瞬间便活跃起来,以此为题的各式扯淡消息不多时便席卷了整座天地。
“震惊,剑宗剑人白止剑仙下山竟带回一女婴,这背后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诸如此类。
然后他们便被白大剑仙拎着那柄“定风波”追杀了半座天地。
总之,不计较某些细节的话,白瞳这小姑娘还是很快就成长了起来。
在剑宗中养着,耳濡目染都是修行界的格局,又有白止这个天下第一剑仙的爹,平日琼浆玉露不在话下,甚至就算她开口要星星白止都要抽剑给她挑下来两颗,所以自然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索性小姑娘本性纯真,倒也并未在白止这不合格爹爹的一昧宠溺下变成什么报复社会的急先锋,而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成长,一直快到了十六岁生辰。
然后白止就死了。
死因是暗算。
剑本就是工具,就算再锋锐也不能脱离本身存在所固有的格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功高盖主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而剑这东西本身的存在就是要被人使用的,至于使用者是谁倒无所谓。
大概是顾虑,或者可能是恐惧,总之白止被悄悄用渊蟾涎暂时散去了全身的修为,然后就被太上长老亲手用他自己那柄定风波刺穿了心脏。
至此,琳琅天地最大也是最悲剧的究极工具人白止的一生,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
回忆完毕。
白栀又用小脚丫踢了踢水——丫头小时候似乎相当喜欢这样的游戏,他曾经暗中观察过,只不过那时候端着爹爹的架子不太方便去试试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现在觉得不过如此。
这么想着,她低下头端详自己现在映在水面的亚子。
之前已经用清澈的溪水洗干净了脸,所以现在终于能看到这具身体的真实相貌。
还算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脸颊精致而小巧,只是皮肤略微有些粗糙,带着伤痕,头发也油腻干枯得像乱蓬蓬的野草——能看得出五官不错,大概以后养好了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美人。
不过无所谓。
身体怎样并不影响她用剑,只是丫头说喜欢漂亮的人,所以现在这副样貌倒也让她挺满意的。
可说起来……丫头会挺伤心的吧?
平时只要半天见不到自己就会害怕得不成样子然后四处找她,上次下山降妖碰到了点麻烦耽搁了些时间,结果丫头就直接偷偷摸摸一个人溜下山去打听她的行踪。
所以看到自己爹爹已经冰凉的尸体躺在眼前,她应该会很难受,会哭出来,会扑过去喊“爹爹你怎么了!你别骗我啊”这样的话……吧?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生和死其实都无所谓的。
修行之人本就逆天而行,更何况他这样一心只有剑的剑人,生离死别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眨眼便忘的琐事,她自己也并不害怕陨落和死亡的到来。
剑宗从小培养她,投入无数资源,对她来说不啻于再生父母,所以命就是剑宗的,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她倒是并没有什么复仇的念头。
可丫头伤心了。
她白大剑仙养了快十六年漂漂亮亮又可爱的丫头,平时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敢让她伤心,放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却被一个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伤了心。
那就斩了吧。
她一脸皱着眉严肃至极的可爱表情,又自顾自点了点头,从大石头上爬了起来。
随手从河边漂浮的枯枝败叶间捞了根木棍当剑用,比划比划感觉长度挺好,便插在腰间的破布条上。
于是,小女孩抬起头来,一人一破木棍,走上了千里寻女之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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